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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宛清深吸一口气,挺起胸膛,一步一步,向江的最深处走去。
何言是一个对简讯很敏感的人,所以,他的简讯铃声也非常的特别,是自己三岁的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
妻子在一次火灾中烧伤了嗓子,再也不能开口说话,如果他在外边,两人都会靠发简讯来交流。
他听到简讯就很快拿出来看,不过,出乎他的意料,简讯不是妻子的,是木宛清的。
何医生,你是温暖的。那个不幸的女孩子在短信里说。
他有些莫名其妙。
今晚的事情,他其实一直都在场,只是,他并不是儿科医生,只能在那边干着急,看着木宛清在那里挣扎,在那里痛苦,深感一个医者的无助。
每次看到这种死别的场面,他总是不忍卒睹,而此时,却是看到一个女人,刚刚失去自己的母亲,不过几天,却又将再度失去自己的孩子。
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凄惨之至,连他这个见惯死亡已经麻木不堪的医生都觉得命运对她太过残忍。
他的心里跳了一下,随即,漫生出难以言说的不祥。
他冲出值班室,赶去她的病房,她的那个朋友于晶晶已满世界找她,原来,她也收到了简讯。
“医生,怎么办呀?怎么办呀?宛清她一定是想自杀了,可是,我却不知道她去哪里?她会去哪里呀?医生,她到底会去哪里?”
何言被她晃得头晕脑涨,突然的,脑中就浮出一个画面。
还是在很久以前,木云病情严重,木宛清束手无策时,曾去江边游走,他推窗时无意间看到,将她拉了回来。
来不及细想,他冲了出去,在走廊里遇到了席方平孟远和季雨浓,大家脸上都有着同样的凝重,季雨浓更是惊惶万分,悔愧难当。
何言径直往医院的小门跑去,冲出小门,奔到江边,黑沉沉的江水里,似乎是有一条小小的身影,在向江中央慢慢蠕动。
“木宛清!木宛清!”他大声吼叫,可是,风声太大,很快将他的声音吹得无踪。
木宛清其实听到了隐约的声响,只是,她不肯回头。
这个世间,再没有什么可以让她留恋,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让她回头。
水已经漫到了她的胸口,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浸在江水的身体已经麻木不堪,每动一步,都觉得艰难无比。
她尝试着又向前走了一步,脚底下突然一滑,口里鼻里有冰凉的江水快速涌入,她扑楞了几下,肺部憋得生疼,很快,窒息的感觉让她意识渐渐模糊,眼前却似出现一道亮光,那亮光照着一条春光明媚的大路,直通向她的妈妈和宝宝的方向,她放弃了所有挣扎,将自己深深的没入江底。
多年以后,何言依然记得那一晚混乱的情形。
那实在是有生以来,过得最惊悸最让人触目惊心的一个大年夜。
他们睁睁睁的看着一个小小的身体被奔涌的江流冲走,那天晚上的天气非常恶劣,到了夜间,又起了大风,狂风大作,掀动江里的波涛万顷,浑浊的江水在夜间呈现出一种可怕的黑色。
每个人都疯了,包括他自己。
季雨浓看到那个影子时,就已经开始崩溃了,他直接冲进了江水中,被众人拉了回来,却不顾阻拦,再度扑向滔滔的江水,湍急的江流将他无情的冲了出去,众人一齐惊叫,惊叫声惊动了岸边的一艘渔船,船老大将船开得飞快,才把季雨浓重新捞了回来。
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但是季雨浓已经面目青紫,晕死过去。
听说刚刚有人投江,还需要他去相救,船老大冷汗直流。
江面上唯见波涛滚滚,拍动石岸,发出可怕的啸声,在这样的时候投江,又过了好几分钟,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但是,他理解这些人的心理,就算是尸体也要捞。
听说有人投了江,附近江上的渔船全都开动了,打开明亮的探照灯,向着下游一点点搜索而去,时间拖得越久,众人便越是绝望,一个小时后,船老大无奈的返航。
“这里的江流太急,再往前找,说不定还会有暗礁,我们实在是不能再往前找了,”他皱着眉头说:“这时候,就算找到,也只能是一个死人了。”
于晶晶哇的一声哭出来,孟远则委顿在船板上,痴痴的望着滔滔的江流。
何言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其实,刚刚看到那个人影冲走时,他就知道,在这样的夜晚,这样湍急的江流中,任何人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席方平则在船板上跳脚,指着季雨浓的鼻尖大骂。
“好了,季雨浓,你现在满意了?宛清她被你们季家逼死了,你回去告诉那个老妖婆,她可以放心了,可以安心的睡大觉了,木宛清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了!”席方平气得额上青筋暴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在那里大喊大叫,语无伦次,可是,一些一直被掩藏的真相,还是在他的嘶吼声中暴露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宛清不肯在季家吃饭吗?因为她的第一个孩子,就死在那碗见鬼的补汤中!是你的妈妈,你一直敬爱的妈妈逼她喝下的,那不是什么补药,那是避孕药,她根本就不想让宛清怀上你们季家的孩子!”席方平的拳头重重的擂在船板上,发出咚的一声响,季雨浓的脸原本就苍白青紫的一张脸,此时变得更加难看。
“这不可能!不可能的,我的妈妈,怎么会杀死自己的孙子,那是季家的孩子呀!”季雨浓失声痛哭,“这绝对不可能!”
“你还是不肯相信吗?”席方平跳脚,“到这个时候,你还是不肯相信吗?宛清自从进了季家,一直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她每天被你妈妈使唤的团团转,连个佣人都不如,佣人还有休息的时候呢,她呢?只要你一出门,你妈妈就变着法儿折磨她!只要你一回来,她立马变脸成又温柔又体贴的好婆婆,这些事,这季宅里所有的佣人,只要有一个还长着一点点良心的,都会知道,宛清一直独自忍受,她说你工作忙,不想你再为婆媳关系烦心,可是,你呢?你除了怀疑她,就是一天到晚不清不白的跟那个沈悄悄搅在一起,你……”
季雨浓在席方平咄咄逼人的吼叫声中彻底没了声息。
“为什么,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季雨浓痛苦的低吟。
“为什么?我也很想知道!或许,你该回去问她,还有,她曾经叫宛清的妈妈去季宅,帮她擦皮鞋倒马桶洗脚,而并非是你所见到的那样,是去做客,这件事,是你家的一个佣人无意中说出来的,至于是真是假,季雨浓,我想,只要你想查,完全可以查得出来!”席方平的话掷地有声。
何言则是完全被这些稀奇古怪却又令人发指的事情惊呆了。
他是见过何淑言的,那天她站在木云的病房外,面色阴沉不定,他恰好从那里经过,只是一瞥间,便对那个女人再没好感,只是,他却没有料到,她竟然会过份到这种程度,简直匪夷所思。
孟远倏地站了起来,对着季雨浓就是重重的一拳,“王八蛋!你说过你会好好照顾宛清的,你就是这样照顾她的吗?”他像个孩子的哭着,跪伏在甲板上,哀哀的叫,“宛宛,宛宛……”
所有的人,所有的愤怒,所有的怨怼,都加诸在季雨浓身上,于晶晶听完席方平的一番话,也是气得牙痒,扑在季雨浓身上又掐又打,季雨浓呆呆的坐在那里,不动,也不出声,任由别人打他骂他拉他扯他,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何言本想上前阻拦,可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冷眼相看。
不管从哪方面来讲,木宛清的死,都与这个男人有脱不了干系。
叫骂,撕打,怒嚎,慢慢都因为疲累而止歇,大家都沉默着,船老大说:“好了,这都下半夜了,你们都回去休息吧,等天亮了,再来江边找尸体。”
一直像个木头人一样坐着的季雨浓,在此时突然悲嚎出声。
何言心里一震。
那种嘶嚎已经不像是人类的声音,更似是一种困兽的苦嚎,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痛悔,让人遍体生凉。
然,人死不能复生,就如这滔滔江水,浩浩荡荡一路向东,永远无法回头。
季雨浓的声音渐渐淹没在狂风巨浪中,他的喉中逸出最后一声低哑的激嚎,便再无声息。
船老大高声叫:“不好!他冻晕过去了!”
众人猛醒,这才意识到,他刚才落入江水里,已是全身湿透,此时被冷风一吹,身上的衣服都结了冰,变成硬硬的冰茬,身上既冷,心中又是伤痛万分,这么叫着,嚎着,终于再也承受不住。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他抬入船舱,船老大除了他的湿衣,在身上猛搓,又将炉火挑旺,过了许久,季雨浓总算悠悠醒了过来。
众人一齐住在了船上,守着窗子,等待天明。
天亮之后的江面,倒是风平浪静,阳光普照,数十个船队,整整一天,几乎把江下游搜了个遍,只是不见木宛清的尸体。
“怎么会找不到?”季雨浓目光呆滞,定定的盯住船老大,“她会不会,没有死?”他的眼中突地闪出一道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