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第一百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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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匈奴大军一路奔逃, 行至武州塞下, 发现之前打开的缺口尽被封死,留下接应的胡骑不见一人。

    军臣单于生出不祥之感。

    突然之间,破损的石墙后立起汉旗,破风声随之袭来。大量的碎石断木从要塞中飞出,夹杂着无头的胡骑尸体, 砸落在行进的队伍中, 引起一阵惊乱。

    匈奴大军被困在马邑时, 雁门太守郅都把握战机,率兵夺回武州塞, 斩杀留守的胡骑,截住匈奴北逃捷径。

    “放箭!”

    郅都披坚执锐,立在要塞城头。调集全部弓箭手,继投石器后,对匈奴前锋进行箭雨覆盖,重点关照被大军拱卫的军臣单于和王庭四角。

    不甘心被压着打, 军臣单于命大军发起冲锋, 进攻要塞。

    尝试过两次,均以失败告终。

    要塞前留下千余尸体,不是死在箭下, 就是被推落的滚木砸成肉泥。

    “绕路!”

    有郅都坐镇,武州塞固若金汤, 非轻易可下。不想耽搁太多时间, 军臣单于令全军转道向西, 绕路返回草原。

    “留五千人断后。”

    大军开始转向,军臣单于行在队伍中,回望飘扬在风中的汉旗,神情凝重。

    从什么时候开始,汉军变得如此强悍?

    冒顿单于时,汉朝的皇帝被匈奴大军围困,甚至要行贿大阏氏才得以脱身。不过几十年时间,双方的角色竟然颠倒。

    如非本部精锐搏命,军臣本人和王庭四角都将葬身马邑!

    五人同时战死,留在部落中的血亲是否能压服族人,实难断言。纵然能压服本部,怀抱野心的别部又岂会放过良机,必然再生事端。

    越往深处想,军臣单于心头越冷。只是心中再乱,也未表现在脸上。

    “全军加速!”

    匈奴大军放弃攻打武州塞,转道西行,主要是为保存实力、避免再陷泥淖。但在一度攻占的要塞前退走,必会对士气产生不可磨灭的影响。

    雄霸草原的匈奴,何曾在对手面前胆怯?

    此番南下未得寸功,先落入马邑埋伏,损失数万人,冲出来又被要塞拦截,攻不下只能绕路。短短时间之内,匈奴即从战无不胜的神坛上跌落。不提别部扈从是否动摇,本部骑兵,甚至包括王庭精锐在内,心头都蒙上一层阴影。

    匈奴大军转道之后,郅都命亲卫擂响战鼓。

    “随我杀!”

    雁门守点兵出塞,袭向断后的胡骑。

    按照以往,同兵力相当的汉军交战,匈奴从不曾犹豫,连防守都极少见,多是列阵冲锋,誓将对手斩于马下。

    这一次,情况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胡骑先遇埋伏,又遇拦截,几千人被留下断后,心知九死一生,士气跌落谷底。短兵相接,连五成的战斗力也没发挥出来。

    反观汉军,犹如虎扑羊群,厮杀得痛快淋漓。

    郅都手持长刀,砍断一名百长的头颅。刀刃砍出豁口,随手抄起一杆长矛,借战马飞驰递出,几步外的匈奴千长,当场被-贯-穿-胸膛。

    千长的尸体挂在长矛顶端,立在郅都马旁。

    受到郅太守启发,汉军纷纷举起长矛,匈奴千长、百长、裨小王等接连被长矛擎起,如同“标杆”,成排在战场立起。

    见到这样凶残的一幕,本就失去战意的胡骑不由得魂飞胆丧。

    不知是哪个带头,逃兵开始出现。

    起初是战场边缘的别部随扈,随着战损加剧,情况逐渐“恶化”,连本部骑兵都开始脱逃。

    溃败终于开始。

    昔日不可一世的草原雄鹰,像是被猛虎追赶的猎物,失去方向,不敢回头,只是不顾一切的向前奔逃。

    “追!”

    郅都一马当先,汉军紧咬在胡骑身后,不将这几千人拿下誓不罢休。

    沿途不断有边民加入战斗,配合追袭的汉军,拦截逃窜的胡骑。

    他们拦不住数万匈奴,冲上去不能发挥作用,反而会打乱大军布局。换成断后的几千人,就没那么多顾虑。

    只要经历过战场,必能发现这些胡骑已失去战意,冲上去挥刀就能有所斩获。一人对付不了,两三人合围,定能取下对方首级!

    汉军紧追不舍,边民又陆续出现,断后的胡骑到底没能逃出生天,跑出一段距离,接连被斩落马下。

    郅都和魏尚奉行相同准则,死掉的匈奴最为省心,除非必要,战后不留俘虏。

    断后的胡骑葬身汉地,逃出边塞的大军同样未能摆脱危险。

    军臣单于选择绕路,给出塞拦截的李广和魏尚造成些许麻烦。

    好在有驯过的鹰、雕指引,两人不担心失去匈奴动向。大量遣出斥候,手握描绘精细的地图,数万汉军从容调度,重新在草原张开口袋。

    此外,匈奴的辎重队伍被两位大佬拦截,闯入边郡的大军对此毫不知情。汉军只需放出烟雾,以逸待劳,就能-诱-使-匈奴自投罗网。

    雄鹰在天空中盘旋,发出高鸣。

    远处传来马蹄声,大地随之震动。

    魏尚和李广同时精神一振,眺望地平线处,长刀出鞘。

    “弓箭手!”

    弓弦拉满,箭锋斜指向高处。

    匈奴人急于同辎重队伍汇合,奔驰的速度越来越快。等前锋发现情况不对,向身后示警时,漫天箭矢骤然袭来,呼啸着凿进大军之中,作为前锋的匈奴骑兵,瞬间被清空一块。

    “敌袭!”

    发现列阵的汉军,军臣单于神情大变,连伊稚斜都现出一丝惊慌。

    汉军万箭齐发,胡骑一批又一批跌落马背。

    大当户和万长高吼还击,却发现汉军所用俱是强弓,无论射程还是力道都超出匈奴一截。

    汉军能射到匈奴,匈奴却伤不到对方。

    离得远,开弓只能是浪费箭矢。策马靠近,瞬间会沦为对方的靶子。

    若是没有经历之前的挫折,匈奴精锐不会畏惧箭雨,必会勇猛向前冲锋。但在这一刻,匈奴的强悍似乎打了折扣。

    继续这样下去,数万匈奴大军,很可能再回不到茏城。

    千钧一发之际,军臣单于不顾众人阻拦,抽-出佩刀,用尽平生最大的气力,高声吼道:“匈奴的勇士从不畏惧敌人,草原的雄鹰不会临战胆怯,拿起武器,随我冲!”

    大单于的声音在风中回响,匈奴人的士气终于有所回升。纵然不比冲出山谷之时,好歹不会在汉军的箭雨下畏手畏脚,甚至生出胆怯。

    号角声响彻草原,军臣单于身当矢石,数万匈奴大军顶着箭雨,向汉军发起冲锋。

    “变阵!”

    魏尚和李广同时下令,汉军迅速向两侧分开,不同匈奴正面交锋,而是飞驰在匈奴大军两翼,从外层向内,用强弓清扫强敌。

    汉骑散开之后,现出阵后改装的大车。

    车板早已升起,军伍藏身其后,迅速敲下机关、点燃火线。

    冲锋的匈奴再遭箭矢洗礼,更有大量-毒-烟-筒和火箭飞落。伴着汉骑在外围的绞杀,大军鼓起的勇气和斗志又一次跌落谷底。

    眼见时机已到,李广、魏尚各为锋头,率所部杀入匈奴阵中,直袭大单于所在。

    “护卫大单于!”

    发现汉军的意图,王庭四角迅速做出决定,以王庭精锐护卫军臣单于先行,四人全部留下,不惜一切也要挡住这支汉军。

    此时此刻,哪怕是於单和伊稚斜,也摒弃种种不和,开始并肩作战。

    经历这场大败,他们清楚意识到军臣单于对匈奴的意义。换成他们任何一个,都无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凝聚人心,激发全部战斗力。

    为了匈奴的生存,即使牺牲所部,大单于必须万无一失!

    “杀!”

    草原上,数万汉军和匈奴绞杀在一处。

    王庭四角用命,军臣单于得以从战场脱身,由万名王庭精锐护卫,继续奔逃向北。

    汉军被匈奴挡住,无法分兵追袭。偏在这时,忠于匈奴的别部蛮骑驰援前来,使战况更为胶着。

    “不要恋战,分兵截住汉人,速走!”

    伊稚斜高声提醒,於单等人没有迟疑,借后军挡住汉骑,各自带精锐杀出包围圈。

    在冲锋过程中,右谷蠡王背部受创,伤势不轻;右贤王半身染血,不得不将自己绑在马上;於单肩头横过刀痕,只差半掌的距离就要划开脖颈;伊稚斜左臂中箭,自肩膀以下完全失去知觉。

    从雁门郡冲出的大军,除了护卫大单于的王庭精锐,随四人逃出的堪堪超过四万。

    眦裂发指,恨之欲狂,匈奴人却没有回头,生生吞下战败的苦果,不断扬鞭加速,只为彻底脱离汉军包围,活着返回部落。

    大概是几次遭遇埋伏,心中留下阴影,北逃的匈奴格外小心,唯恐再遇到一支神出鬼没的汉军。

    伊稚斜等人十分清楚,匈奴勇士再能征善战,此刻的体力和精神也已濒临极限,犹如绷紧的绳子,轻轻一扯就会断裂。不想造成更多损失,再谨慎也不为过。

    好在途中还算顺利,没有再遇到汉军埋伏,倒是碰上几支游牧的别部。为获取食物,也为发泄愤怒,王庭四角纵兵劫掠,饱食后放火,将死去的牧民和帐篷一同烧为灰烬。

    山谷内的胡骑到底没能逃出生天。

    大部分匈奴骑兵战死,少部分和别部扈从一起丢掉武器,翻下马背,投降汉军。

    李息下令加强谷-口防守,急召众将官商议。最终做出决定,接受胡骑归降,命他们自缚双手,排成两队走出山谷。

    “使君,为保万无一失,当令本部、别部间人束手。再备下食水,当面宣于诸胡,举发假降者有赏,包庇者同罪。假降者无需立即斩首,悬于木上,应能震慑诸胡。”赵嘉提议道。

    此言一出,帐内出现短暂寂静。

    雁门郡的将官们表示,不愧是郅使君看好的良才,果然拔萃出群。

    曹时和李当户对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魏悦,目光颇具深意。

    对上两人的目光,魏三公子仅是挑了下长眉,丝毫不以为意,依旧安之若素。

    韩嫣单手撑额,连双眼一同盖住。片刻后放开手,目光扫视吊着一条胳膊的曹时,又看向肩上绑着布条的李当户,实在很想叹气。

    什么叫不记教训?

    这就是!

    李息采纳赵嘉提议,本部匈奴和别部扈从不敢有半点异议,间隔一人绑住双手,老实排队走出山谷。

    山谷外,百余木杆被立起,懂胡语的书佐站在高处,公布临时制定的奖惩。

    “举发者赏,隐匿者罚,诬告者同罪!”

    话音落下,军伍提上大锅肉汤。

    简单炖煮,没加多少调料,仅撒了些盐,对数日来仅能以生肉果腹的胡骑来说,仍是抵挡不住的诱-惑。

    当下就有胡骑举发,两名匈奴身藏锐器,意图不轨。

    “抓起来!”

    被搜出削尖的马骨,匈奴人发狠挣扎,险些伤到一名军伍。书佐二话不说,命人将他们吊上木杆。举发的胡骑得到一碗肉汤,当着众人的面,一口接一口喝了起来。

    战俘“安排”妥当,大军开始休整,等待李广、魏尚和郅都等人的消息。

    李息在帐中撰写战报,赵嘉和魏悦巡视伤兵营,突然有军伍来报,在附近巡逻警戒时,拦住数辆马车。

    “马车?”

    马车被带到大军营前,车上走下的不是普通边民,也不是过路的商人,而是五名穿着祭衣,头戴木冠和羽冠的巫士。

    他们未得征召,俱是获悉战事,主动从附近县乡赶来,见到出营的赵嘉,各自上前见礼,由为首的老者道出此行目的,为战死的英灵祭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