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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饭过后, 趁着有点时间, 大伙儿都抓紧时间睡会儿, 下午又是场硬仗要打呢。
整个村子静悄悄地, 这天委实热得慌, 便是连家禽家畜都无精打采,蔫蔫地的窝在荫凉地。
诺大个施家也是静悄悄地, 一个两个都呼呼大睡。唯独大房这边,小吕氏完全没有睡意,她愁眉苦脸的坐在桌边,撑着下巴,木木的发呆。
她有些担忧,日头这般毒辣,双胞胎还从来没有顶着这烈日往地里干活过, 下午会不会跟大伙往地里去, 还真不好说。对面的二房虎视眈眈的盯着呢, 不仅仅是二房, 这个家里的人怕是都有意见。
双胞胎是必须要帮着家里干活的,不干活说不过去。
可是要怎么办呢。小吕氏想得多也没个头绪, 反而徒增烦躁。
身后是张床, 施大志躺在床上睡得正香, 打着呼噜, 一声接一声。嫁进施家这么多年, 孩子都生了三个, 同床共枕了无数个夜晚, 小吕氏早已经习惯丈夫的呼噜声,这会儿,却是越听越不是滋味,心里仿佛烧了把火,灼得心口直疼。
就知道睡!连句话都不会说,没半分出息,除了伺弄庄稼就没点别的手艺,全靠一把穷力气换几个小钱,她怎么就嫁了这么个男人。小吕氏嫌弃的瞥了眼熟睡的丈夫。今个中午,要是换成她来说话,肯定又是另一番场景,可她不能开口,施大志也是个愚笨的,和她过了这么些年,也不见染些伶俐劲儿,不知道为儿子说说话,怎么着也是跟着王太爷读书的,往后出息大着呢,就不该往地里去,当个泥腿子有什么好?
越想越堵得慌,小吕氏气不过,伸手往男人身上揪了把。
施大志睡得正香,被揪疼了,迷迷糊糊的嚷了句。“干什么呢!”语气有点冲,很是不高兴。
小吕氏被他吼了句,倒是清醒了些,连忙换了个位置,坐远了些。还是有点犯怵的,丈夫虽老实,多少也有点脾气,真惹恼了他,也是桩麻烦,家里事情本来就多,唉!
这日子可真是越过越回去了。
焦氏掐着点儿,刚到未时,就站到了屋檐下,扬着嗓子喊。“起来干活了,起来干活了,起来干活了。”话喊三遍才往厨房去。
吕氏和刘氏还有潘氏,妯娌三个匆匆忙忙的往厨房走去。
“把绿豆汤端出去,一人一碗,热水也要烧起来,把凉茶泡好,回头搁井里湃湃。”焦氏指挥着三个儿媳。
几十年的妯娌,相互都熟悉着,吕氏和刘氏端着绿豆汤拿好碗筷往堂屋里去,潘氏去屋后拿了捧柴,点着小灶开始烧热水。
这时,大伙儿也陆续醒来,洗了把脸,三三两两的往堂屋去。
绿豆汤是张罗午饭时就做好的,午饭过后,就搁井里湃着,这会提出来,冒着丝丝凉气儿,喝上一口,别提有多舒服。
施家也不是什么穷苦人家,煮的绿豆汤并不稀,浓淡适中,味道特别好。
不把防暑工作做好,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就容易把人折腾坏,老了老了可就山遭罪了。
喝完绿豆汤,拿上水壶,戴好草帽,就得下地干活。
焦氏就在是这个时候开口的,声音不紧不慢,还挺温和。“立安立平兄弟俩,就跟着一起收割稻谷。”这是最苦最累的活。
“奶奶,他们从来没有干过这活,割着了手可怎么办?”小吕氏没想到,奶奶会给俩兄弟安排这活,一着急也就顾不上别的。
于氏正愁着呢,大房的人都贼精,都不往坑里跳,也太没意思了。结果,真是打着磕睡就来枕头了,才发现,奶奶可真英明!“谁还没有个第一次呀,说得好像别人天生就会干地里的活似的,不都是跟在大人身边学的,割手嘛,多割几回手自然就学会了,咱们庄户人家,磕着碰着不都是常有的事,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儿。”这风凉话说得委实戳心,反正她没儿子,她不心疼。
“那怎么能一样,立安立平兄弟俩可是跟着王太爷读书的,伤了手怎么写字。奶奶,要不换个活吧,我看翻晒谷子就挺好的,他们俩个肯定能干好这活儿。”小吕氏想都没想,话就脱口而出了。
吕氏看了眼儿媳,秀眉轻蹙。这儿媳,嘴巴确实会来事儿,可是遇着点事就容易惹祸。“大志媳妇,娘这么说肯定是有她的道理,家里的活都是娘安排的,我看这安排挺好。”不描补两句,今个就没法收场了。
“哎哟哟哟!二嫂啊,这翻晒谷子也很累的,你怎么不说,让他们哥俩跟着小小善哥儿捡稻穗呢。”于氏讽刺了句。
小吕氏被怼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得一时都不知要怎么接话,主要婆婆开了口,她有些顾及。
柳氏也没好气的接了句。“读了几天书,二嫂这就真把立安兄弟俩当成个金贵人了,我家文成忙完这段,也要送学堂读书呢,是不是也可以有样学样,往后家里的事都不用搭把手,关起门来一心读书就行。”
“再怎么样,也不该跟着大人到地里收割稻谷。”小吕氏被怼得无话可说,可心里头不甘心,低声嘟哝了句。“咱们家里,十岁大的孩子,才会跟着到地里收割稻谷的。”
焦氏非常的不高兴,冷着眉眼看着小吕氏。“这个家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以往看着这孙媳拧得清会说话,做人做事也算周全,没想到,却也是个犯糊涂的,没点分寸!
“自然是奶奶说了算,奶奶我没别的意思。”小吕氏整个人都僵住了,腆着脸笑,满脸的讨好。她可不想被奶奶骂,想想奶奶骂人的嘴脸,她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太可怕了。
见着母亲替他们说话,施立安施立平兄弟俩,也就没急着跳出来,再说,跳出来也没什么用,他们人小辈分也小,没什么话语权。可是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败了!看样子,他们还是得下地收割稻谷去,收割稻谷呀,顶着这么大的太阳,又不是傻子,这事谁愿意谁去。
知道和家里说不通,施立安施立平兄弟对视眼,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敢跑出这个院子,就别回来了!”别看焦氏年岁大,都是当太婆的人了,可说话仍中气十足。
施立安施立平兄弟俩听到这寒气十足的声音,硬生生的卡住了脚,站在院子里,有点不知所措。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
焦氏走到屋檐下,看着院子里的兄弟俩,倒也没有开骂。“我今个把话放在这里,不老老实实的跟着下地干活,就别进这个家门,施家不缺男丁,偷懒耍滑的男丁,全当是这几年替山里的野兽养了口粮,省得把家里搅得鸡犬不宁,丢人现眼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大志媳妇也跟着下地收割稻谷。”说完,焦氏就回了屋。
施老头慢吞吞的起身,悠悠缓缓的往外面走,他起了身,屋里的其余小辈也跟着起身。
小吕氏往嫁进施家,凭着张会说话的嘴和一颗灵巧的心,就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她脸皮可没于氏的厚,这会儿忍受不住难堪,红了眼眶,想往屋里躲,但是不可以,她得下地干活,要不然,准得被奶奶骂个狗血淋头。
“二嫂啊,收割稻谷呢,你可得当心点,别割着手啊,这会农忙呢,便是割了手,也得干活的,苦得还是自己呢。”于氏凑了过去,假心假意的打着提醒,笑得乐不可支。爽!可真是爽啊!
小吕氏侧头看着抿嘴偷乐的于氏,目光有些阴暗。
于氏才不怕她呢,笑得越发明媚。“二嫂这么看着我干嘛,又不是我说的,这可是奶奶说的。不服气啊,不服气你跟奶奶说去。二嫂惯来会说话,依我看呐,说不准还真能哄住奶奶呢,你要不要去试试?哄住了奶奶,不仅是你,连立安兄弟俩也能跟着享福哟。”
“安平媳妇。”走在前面的吕氏忽得停住脚步,回头看了她眼。“我看小妹成天在外面东游西荡也不个事儿,要不这样吧,我去跟娘说声,让小妹跟着王叔读书,跟不上没关系,还有小小呢,自家姐妹理应拉一把。”
这话把小吕氏噎了个正着,她瞪圆了眼睛望着大伯娘。送施小妹去读书?她又不傻,有这闲钱还不如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
“带着立安兄弟俩老老实实的收割稻谷,左右也就十来天。”吕氏点了儿媳一句。“往后日子还长着,你现在就管不住这兄弟俩,难不成,以后就能管住他们?便是有出息,管不住,跟你也没什么关系。”她这儿媳啊,有点魔障了。
小吕氏猛得一惊,抬头看着婆婆的背影,心里忽得阵阵发寒。仔细想想,看似她拿住了立安兄弟俩,实则却是反过来的,尤其是近段,这兄弟俩越发的得寸进尺,稍有点不顺心,就拿着不读书来堵她的心,天天要吃要喝,这才多久,花出去的钱就是平时的一倍多,长久下去,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光景呢,婆婆说得对,关于这兄弟俩,她确实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都往地里去,家里一下就显了空荡。
“小小,咱们去练字。”这会太阳大,只是捡稻穗,时间不紧张,可以缓缓,施善聪就心痒痒的想练字。他在镇里见过别人写字,东街街头有个老头,是个穷秀才,靠着给人写书信过日子,他见过秀才的笔墨,写得可真好,他喜欢极了,想着有朝一日,也能写出那么漂亮的字来。
施小小撅了下嘴,蔫蔫地。“小叔,你先去,我没睡够,我想再睡会儿。”
“喔,那你去睡觉吧,一会我出门时喊你。”
“好啊。”施小小露出个灿烂的笑。
施善聪回屋里练字,施小小躺在床上并没有睡觉,她在琢磨着一件事,刚刚她看到娘亲脸上的神态,有点不太对劲,旁人怕是看不出其中的细微变化,可她不一样,她能看出来,母亲定是在寻思着什么,也不知她能不能帮上忙,晚上问问的。
又睡了近半个时辰,精神抖擞的施小小,高高兴兴的跑出了屋子,乐颠乐颠的往吕氏身边凑,帮着拌鸡食捡鸡蛋。
离申时还有一会儿,吕氏和刘氏妯娌俩,提着凉茶送地里去,施小小和施善聪便也跟去了。焦氏也在,不知她在想什么,竟然也往地里去。
吕氏望着大片大片黄澄澄的稻谷,默默的念起了佛来,那娘仨可千万别给她出岔子。要是早知道儿媳管不住这俩孩子,她就伸手帮着管管了。
“都歇会儿,过来喝凉茶了。”焦氏扬着嗓子说话,目光扫过前面的田地,见一个个都弯着腰在干活,脸上总算露了丝丝笑。
不仅有凉茶,一人还有一个巴掌大的粗粮馒头,夏日里昼长夜短,现在是农忙时节,天光模糊了才回家吃饭的,时间委实有点长,便有了这粗粮馒头,一般人家是没有的,咬着牙硬扛着,忍忍也就过去了。
施丰年拿着草帽当扇子用,一下一下的扇着风,他挨着媳妇走,想让媳妇也凉快凉快。
“擦把汗,你闺女就在田埂上,一会准会靠过来。”喻氏拿着巾汗给丈夫,自己也擦了把汗。很少往地里忙活的她,这才几天功夫,脸上就有点脱皮,红红的。
“爹娘,快过来,凉茶可好喝了。”施小小招着手,恨不得飞扑进母亲的怀里。
大伙儿喝凉茶吃馒头的时候,焦氏就慢吞吞的往田地里走,看看有没有偷懒耍滑的,虽是大伙儿一起忙抢收,可田地却是分到了各个小家的,按着人多人少分的,动作快的就能多休息,动作慢的磨洋功的,焦氏是绝对不允许的!
焦氏在田地里走时,坐在田埂里休息的施家人,就有点提心吊胆,生怕惹着了这位老祖宗。
尤其正触着霉头的小吕氏,头皮发麻,一颗提到了嗓子音,俩儿子磨洋功,说都说不听,她也没办法,只得咬着牙埋头苦干,想着过了这阵,再来好好收拾这俩孩子,确实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都还不错,就按这个速度来,今年上半年也算是没白忙活。”焦氏到底年纪大了,从家里走到田里,又在田里转了圈,这么大的太阳,晒得她头晕眼花,有点儿打踉跄。
小吕氏眼尖,见着了,很快反应过来,麻利的凑了过去,扶住奶奶的手臂,轻声细语的说着话。“奶奶,你慢点儿。”待扶进了田埂里,她又飞快的舀了碗凉茶递过去,还拿起草帽当蒲扇,坐在旁边给打着扇子。
“马屁精。”于氏在旁边看着,酸里酸气的嘀咕了句。其实她也想献殷勤,提升下在奶奶心里的印象,可她委实没那力气,坐着了就不想动,这点还是很佩服二嫂的,竟然还能忙前忙后的伺候奶奶,啧。
除了收割稻谷还有就是脱谷粒翻晒谷子,这脱谷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得有巧劲儿,跟收割稻谷比起来,却还是要轻松些,女人们轮着来,还有在家里的吕氏刘氏潘氏也会帮忙。
歇了会儿,喝完凉茶吃完馒头,就得继续下田忙抢收。焦氏领着三儿媳往回走。
一整天下来,能累得人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
晚饭过后算是最最舒服的时候,夏日里的夜空很漂亮,有月亮还有满天星斗,亮晶晶的,就算不点油灯,也能看清周边。
夜风凉爽轻轻吹拂,靠躺在藤椅里,别提有多享福了。
施小小把藤椅让了出来,让爹爹和娘亲躺着。施丰年心疼媳妇,没舍得和媳妇挤,觉得坐在椅子上也挺好,还能给她们娘俩打打扇子驱蚊虫。
“我掐指一算,明儿有雨哩。”说起来,施小小这个老怪物,活了近千年,本事还是很不少的,就算不能修炼,没法长生不老,却不妨碍她有别的本事,比如夜观天象,嗯,她也是懂些皮毛的。
没办法哟,上辈子时间真的是太多太多啦,闲着没事就看书打发时间呗。
施丰年乐呵呵的笑,没当回事儿,逗着小闺女。“我都没见你掐指。”
“那我掐个给爹看看的。”施小小咳了两声,装得有模有样,伸出胖乎乎的小短手。“我算了呀,看仔细啦。”
喻氏就躺在旁边的藤椅里,静静的看着这父女俩,觉得真是……傻透了。
“明儿下午有雨,嗯,我再算算具体时辰。”施小小时不时的皱下眉头,煞有其事的样子。“嗳,算出来了,就在未时左右,会下雨,雨势还不小哩,得下一个多时辰。爹,咱们明儿记得在未时前把谷子收进屋里。”
施丰年愣了下,讷讷的问。“真有雨呀?”别说夏日里确实会时有阵雨,有经验的老人,一般都会看出点蛛丝马迹来,提前做好准备。“要不,我去同爷爷说声。”爷爷经验丰富的很。
“你还真信啊。”喻氏哭笑不得,要是丈夫因着小闺女一句话就跑去问爷爷,不得被二房笑死。
“娘,我算出来的,肯定是对的哩,明儿未时肯定有雨。”施小小就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有点气馁,但她不会放弃的!
要是谷子真的被淋湿了,那损失就严重了,下半年能不能吃饱都是个问题。
喻氏被闺女这大言不惭的口吻震惊了,这孩子到底随了谁,也忒会吹牛。“就你能,一个小豆丁儿,也不怕被别人笑话。”
“那不一样,谁能跟我似的……”捡个钱袋子里头都能是金元宝,这话施小小不敢说,只在心里嘀咕了两下。“一般般的小孩哪能跟我比呢。”
“别臭美了,也就你傻爹愿意信你。”
施小小笑嘻嘻的凑到了母亲身边,腆着脸笑。“我香着呢,不信,娘你闻闻,我才不臭美,我是香美香美的,娘我知道,你别不好意思,你也是相信我的,我看你表情就知道。”得意的不行不行。
“咱家小小不臭,香着呢。”施丰年乐呵呵的笑,心里到底还是因着小闺女的话落了点痕迹,万一真下雨怎么办?要不要提前做个准备。“媳妇,不管下不下雨,咱们提前做个准备总是没错的,你说呢,便是没下雨,回头再把谷子拿出来晒晒,也费不了什么事儿。”
施小小连连点头。“就是就是,爹,果然是我爹,越来越聪明了。”
“你还真信她啊,满嘴的胡说八道。”喻氏真是,乐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见父女俩都看着她,顿了下,又添了句。“这样吧,明儿上午咱们看看,下不下雨的,多少也能看出点苗头来,回头再跟爷爷说声,提个醒儿。”
施丰年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我看行。”
“肯定下雨,我说了准没错儿。”施小小双手负在后背,迈着小短腿,在娘亲身边走来走去。“娘,我说的,肯定下雨,你闺女厉害着呢。”
“你厉害,你最厉害,谁都没你臭美脸皮厚。”喻氏见不得她这样儿,没个形象,伸手一把将她扯进了怀里。“别净学这些,姑娘家家的,不像样。”施小小挣扎着,拿着话反驳。“我还是个小豆丁呢,娘你自己说的。”做了个鬼脸,飞快的跑开了。
喻氏见小小往婆婆那边跑去,倒也没管她,只是有点苦恼的跟丈夫说道。“小小这又是在哪学来的?”
“不知道。”施丰年想了想,又笑着说。“她也就是觉得好玩。”
“明儿上午要是没什么异样,你也别往爷爷跟前去,小小这丫头,就是个玩心重,随口说的,你别总依着她,得有个分寸才行。”喻氏提醒着丈夫。
施丰年憨憨的笑着。“听媳妇的,都听你的。”
夫妻才说完话呢,就听见自家小闺女的声音,响亮亮脆生生的。
“我掐指一算,明儿未时左右有雨呢!信我准没错儿!”
“……”这死丫头,这大言不惭的劲儿,到底随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