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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晴时雨
真正到达目的地是时候,娜娜集中精神,准备应付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未可预料之事。
战桃丸队长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回应后随即推开沉色实木门扉,浅淡的烟草气息缓缓流溢而出,伴随强大的存在感。
娜娜深吸一口气,与立在门侧的男生擦肩而过,迈入充满无形张力的办公室。
门扉在身后阖上,彻底将室内室外区隔开的一瞬,娜娜感觉到身后那个男生变得紧张,飞快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沮丧的垂下脸。
大将黄猿坐在室内一角沙发里,听得动静,另外一个陌生男人抬眼,目光一掠而过随即重新低头看手上的资料夹。
不曾见过面的陌生人,花白头发,气势沉稳…微不可察睐了一眼…娜娜小心移开视线,她没有在对方身上看到肩章,却[听]见…和斯托克斯老师一样的宽和慈爱。
“耶~站着做什么?”黄猿大将随意扬了扬手,指尖同样拈着一张纸页。
走到沙发一侧站定,娜娜象平日里面对任何一位拥有军阶的将领那样,恭敬而顺服,“科学部生物研究组实习研究员报道。”
“耶耶~好奇怪啊~我真的很可怕吗?格雷戈。”大将黄猿撩高眼皮,忽的轻笑,“这姑娘每次见我都象看见穷凶极恶的罪犯啊~”
“如果你没怎么这姑娘,那大概就是长相问题。”另外的人头也不抬,手里飞快翻阅资料,“再者说,你科学部哪个人看见你不怕?”
“海军大将的威压,我看这姑娘表现已经很好。”
接着,娜娜看见科学部最高指挥官嘴角笑意加深些,却也没有说什么,随即将手上纸页递了递,“坐下看过资料,再告诉我你的想法。”
“是,长官。”她恭敬的领命。
…………
放置在沙发前茶几上的文件堆叠得有些高,娜娜探手取过一份,掀开它,一目十行浏览。
它们是一列列数据,每一张出自一个人的身体数据。
花了些时间翻阅完离她最近这一叠,接着取过另外一叠,如是反复…许是因为全神贯注的原因,周围变得安静。
娜娜不自觉眯起眼睛,意识沉浸到纸张排列的字符与数字当中去。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看完手上拿的资料,正想换一份新的,抬眼却发现已经没有文件,大将黄猿和另外那位都看着她,两个人的眼神里都带着点深思的味道。
收回手,娜娜微微挺直背脊。
“耶~”黄猿大将笑着移开视线,朝着在场第三人抬抬下巴,“格雷戈.豪斯,医疗部队最高长官。”
“长官——”
“不必起来。”想起身的意图被对方温声阻止,年老的长者面色平淡,气息却慈霭,“你看的是第一批人员的血液检测数据,医疗部能做到的只有这种程度。”
说到这里稍稍停顿,医疗部队负责人目光滑过大将黄猿,随即抬手拿起茶几上一只控制器,按下开关才继续开口,“接下来电影虫播放的是,显微镜下血液细胞在培养皿中的活动录像。”
对上老者鼓励的眼神,娜娜悄悄的回了一个笑,之后才把视线转向小小的投影仪…看出她一直紧张,医疗部队指挥官面无表情却努力释放善意。
这点也和斯托克斯老师一样。
妈妈一直是对的,娜娜心想,妈妈说好心人一直都有,所以她不能总是拿恶意揣测每个初次见面的人,那样会错过很多,负面情绪也会影响她。
…………
良久,投影幕上活动影像停止,接着,黄猿大将沉声打破宁静,“告诉我你看出什么。”语调漫不经心,“或者你能看出什么?”
“一场厮杀。”思绪还沉浸在惨烈战斗中,娜娜下意识回答,“它们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战斗,误杀许多不该是敌人的…”怔了怔,她回过神来。
“是免疫细胞。”医疗部队负责人这样回答,“白血球具有吞噬异物并产生抗体抵御病原入侵的能力,细胞数量变化是临床判断重要依据。”
抬手点了点停止运转的电影虫,年长老者皱起眉心,“正如你说的,血液中的白血球数量超过极限,奇怪的是不存在细菌性感染和任何异物,它们正在误杀健康的人体细胞。”
“小姑娘你是恶魔果实能力者?”
医疗部负责人忽然的疑问让娜娜愣了下,随即否认,“不,长官。”
“奇怪了。”年长老者眼神微讶,却也不再纠结重新转回原本话题,“这份血液影像是与异变者力量相差一个阶梯的低级军官,并且和他同阶级那部分人,血液中出现相同情况。”
“而这部分人以下,力量每递减一层,白血球数量就减少一个阶梯,直到普通士兵,他们的白血球活跃程度仅仅介于类似一场感冒,平民的体内则不存在任何异常。”
“平民、霸气与恶魔果实能力,不在感染范围。”
“感染者局限在两个阶段之间,最终完全吞噬…将要跨过屏障进入下一个力量阶段的人。”
“也就是说——”想了想,娜娜慢慢接下医疗部负责人眼神的鼓励,轻轻说道,“它们有意识筛选优秀的人体?”
头发花白的长者面色不动,气息却瞬间透出悲伤,“至少平民幸免于难。”
…………
随着医疗部负责人周身蔓延开的悲悯,室内气氛凝固了一样,娜娜的心情跟着降到谷底。
时隔许久,大将黄猿站起身,“跟我来。”
娜娜茫然的跟在统御科学部的长官后边,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办公室一角,转过屏风之前,年长老者的声音自后方响起,“波鲁萨利诺。”沉稳音调,带着浅浅不悦。
“耶~这孩子是天生见闻色。”大将黄猿脚下停了停,勾挑唇稍,若有深意,“我也不会拿自己麾下的性命开玩笑。”
屏风后方,黄猿大将伸手按开一处闭阖通道入口密码锁,金属门无声无息滑开,通道深处溢出森冷肃穆的荒芜寒意。
微不可察顿了顿,娜娜随即缀上前方那个男人的步伐,背在身后的双手悄悄握紧,十指的指节微微泛起青白。
通道冗长安静,大将黄猿的脚步声带着某种节奏感,如同闲庭信步,却深不可测。
良久,站在一处入口前,黄猿大将略略侧首,微微眯起的双眼中有一点古怪的情绪,“你比昨天看起来尖锐许多,是因为找到前行方向吗?”
“不怕了?”
似笑非笑的疑问句,也不待回答,男人又一次率先迈进入口。
…………
娜娜也不想回答,即使那是她目前最高长官的提问。
大将黄猿,科学部最高指挥官,娜娜[听]不见的男人,她读取不到对方,却不代表他看不懂她的变化,因为不想回答,妈妈说这种时候沉默就好。
抬了抬眼睛,她吸了口气,慢慢跨出一步。
小时候曾经种过一片植物,在离海岸很近的地方,她天天去浇水,看着绿茵茵破土而出,从小小幼苗到生长成熟。
海风总是折断看似最高最强壮那些植株,留下表面弱小实则坚韧的不起眼小苗。
和人一样,城镇里的孩子总喜欢孤立与众不同的几个,大人不注意的时候,或者毫无戒备的时候,伤害突如其来。
谁说孩子单纯无知,实际上孩子的喜恶比成年人鲜明,并且尖利。
象海风最先折断长得最高的树苗。
种的植物长大开花之后,她明白妈妈给她种子种在海岸高处的理由。
娜娜学会藏起自己,象那些草,单纯的嬉闹,小心避开恶意,学着装作自己和别的孩子没有区别,在她能保护自己之前。
原本不会象刚才那样轻浮焦躁表现,可是…她想变强,一再隐藏一再懦弱,如果换来妈妈付出代价,那么她宁可…自己受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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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入眼帘是一处钝弧型空间,墙壁泛着微微金属辉芒,看不出材质,呼吸间却有一种古怪的凝滞感,象是无拘无束意识被生硬套进某种束缚,局限感一丝一丝,缓慢的侵入毛孔,渗透在每根神经里。
激灵灵打个冷战,娜娜看看四周,有些惊疑不定。
“耶~很敏感,不过别担心,不是对付你。”黄猿大将在一处半人高金属台前停下步伐,偏过脸,笑意半嘲半讽,“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到了何种程度。”
“天生见闻色,你察觉到了对吧?所以那时候失控。”男人嘴角掀了掀,微带低沉的声音,在半密闭空间显得格外清晰,“想变强吗?让我看看你的资格。”
很拙劣的激将法,也不在意会不会奏效,说完就专注盯着金属台。
娜娜立刻走上前,无论等着她的是什么…她不相信黄猿大将,天生的能力让她不相信妈妈之外的任何人,但她确实想变强。
变得强大,保护一直保护她的人。
…………
金属台子平面无声无息往两侧分开,隔板下方是整片寒冰,半透明冰冻中央是一块血肉模糊残骸,深红肌肉青紫血管,森森断骨…
猝不及防间,娜娜脚下微微一退,不过顷刻间她生生忍住恐惧,瞪大眼睛。
“这是异变者唯一还残存的东西,青雉的冰冻时刻保留了它。”眼角余光里,大将黄猿密切观察她的反应,口中淡淡的说道,“它在说什么?”
数也数不清的尖利惨叫遮去黄猿大将的声音,娜娜听见瞬间在意识海炸开的纷乱场面,这是她十六岁以来从未听见过的残酷声音。
饥饿…对活人血肉的渴望。
饥饿…撕裂人类肢体手指残留浓腻温热…
饥饿…迫不及待吞咽…丰美脂肪…柔韧筋肉…肥腻骨髓…人类碎裂的声音…湿润而软绵的咀嚼…喷满的血红色液体…
………不………不要!
天旋地转中,视野开始扭曲,娜娜只觉得有巨大狰狞的无形无质之物剧烈冲撞,一根烧红利锥象是要把她的脑子剥开…
痛…妈妈…娜娜好痛…
…………
剧烈疼痛一点一点麻痹意识,发散在浑身血液里,刻骨的寒。
有什么东西层层撕开,吉光片羽般掠过无数影像碎片里,娜娜依稀看到…影影绰绰匍匐在巨石建造的祭台之下。
半明半灭殿堂,一抹人影穿梭在跪地黑影之间,举手穿透胸膛,从背后露出来,鲜血沿着尖锐指甲蜿蜒向下,一滴、一滴慢慢地砸落。
抽回的手捏住心脏,狠狠收紧…扔开…污黑邪恶虚无影球在殿堂内游曳流窜,它们很快找到出口,消无声息钻进石壁缝隙…不知去向。
空旷殿堂血污满地,泼洒龟裂血海仿佛某种古老图腾。
锐利视线穿过虚无准确抓到她的视线,俊美到邪恶的脸,野兽般的眼瞳看不见一星半点人类气息…
薄薄的唇翕动,陌生的声音,‘找到你了…’
对血和肉的饥渴,对刻骨绝望的绝望…
意识海咆哮卷起巨浪,猛地扑灭视野。
…………
灵魂发自本能的颤栗,潜意识蒙蔽所有恐惧,急迫想躲开危险,娜娜藏进不见天日的黑暗。
那是最开始的地方,母亲温暖的腹中。
很小的时候开始娜娜就有记忆,非常非常小,小到她能蜷缩在妈妈肚子里,潮湿的脉动,她和她联系的最初。
一开始她听不清模模糊糊的声音,和她有联系的情绪却陆续传进意识。
最初是焦躁、茫然、愤怒、担忧、害怕…负面情绪让她不安。
渐渐的那些波动归于平静,她收到一点点喜悦,她伸手动脚,就会有温暖触感隔着什么轻轻摩挲,那种感觉很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她不由自主剥离潮湿甜蜜,掉进一个陌生的锐利的地方,她本能的恐惧,直到一片温暖将她裹起来。
她听到熟悉的脉动…在看不清的白蒙蒙背后。
九个月大的时候,娜娜很清晰的辨认出善意和恶意,她埋进水一样温柔的怀抱,试图忽略无处不在的剧烈躁动和无数细小恶意凝结的黑暗。
妈妈也察觉了,无论是那时候的环境,亦或者她的不安,很快,妈妈抱着她远离来到一处较为安稳的地方,后来娜娜知道,这里是马林弗德。
妈妈在她小的时候总会对着她自言自语,以为她听不懂她的歉意。
‘对不起,宝贝,我没能让你出生在和平富足的公平世界。’
‘对不起,宝贝,我没能给你无忧无虑一世安稳的人生。’
一开始妈妈总是道歉,等她开始学习通过声音表达,妈妈就不再说那些忧心忡忡的话,妈妈一直软软的笑,然后竭尽全力保护她,给她安稳,给她全部的爱。
她总是哭,因为听到数也不数不清的声音,善意的恶意的,尖利的狂暴的,肮脏的浑浊的…她不知道如何拒绝,只能无助任凭巨大的声音一点点侵蚀她的意识。
是妈妈发现了异常,她被紧紧抱在怀里,整夜整夜听那些奇妙美丽的故事。
妈妈带着她游荡在岛屿,小心好奇观察世界,她看过旭日东升,看过月晴圆缺,看过万物生长,看过草木萧条。
她从繁华热闹欣欣向荣看到灯红酒绿众生百相。
浮艳至极的花街酒寮,市井嘈杂粗鲁的嬉笑怒骂。
肃穆凛然的舰队船舶,风中猎猎作响的杀伐正义。
最后,妈妈遮住她的眼睛,附在她耳边,低声说,‘娜娜你听,世界的声音。’
‘黑与白,生与死,所有一切都是自然。’
‘别抗拒,别害怕,记着,妈妈在的地方,没有人能伤害你。’
…………
沉浸在无边黑暗里,她闭着眼睛,竭尽全力聆听…
她又一次感觉到无所不在的温软,来自岛屿不察痕迹浸润的保护。
潮汐的奔涌,大地的脉动,熟悉的心跳…渐渐的,夜色一样深的黑暗尽头亮起一点朦胧微亮,缓缓的掩去混沌。
深深浅浅翡翠绿,笼了层薄雾的森林。
象妈妈睁开眼睛的时候,墨黑水晶似的眼瞳深处春天枝叶绽发一样,有无尽的希望。
“妈妈——”
娜娜睁开眼睛,视野里满室凌乱。
金属台子四分五裂,冰屑碎得脚下到处都是,而…可怕的轰鸣来源不知去向,只有细微黑灰细块夹杂在透明冷锐碎冰之间。
黄猿大将站在很近的地方,目光带着要将血肉筋骨层层剖开的锋利,良久以后,面上才现出一丝若有所悟,“耶~科学部真是捡到宝了。”
“天生见闻色?你是聆听万物之音吧?”
语调慢条斯理,说话间微微倾身,娜娜从深茶色镜片后方那双眼睛里,看见她自己戒备的眼神。
这个男人她一直害怕,她[听]不见,可是只消一眼就能知道,和另外那位曾经远远留下背影的深红西装男人,充满危险的感觉让她下意识退避。
大将黄猿,大将赤犬,两个气质截然不同的男人,本质象深渊。
…………
良久,似乎很满意她惊恐的样子,黄猿大将重新直起身,抬手掸掸西装袖口,漫不经心的笑,“耶~何必不甘心,你才十六岁,在新生代里已经出类拔萃。”
“要知道,即使是我在你这年纪…”
手上动作不易察觉顿了顿,大将黄猿又一次看向她,眼神渐渐若有深意,“安娜夫人真真了不起,一个普通女人能把天生懂得聆听万物之音的孩子教养得沉稳坚韧,并且能力收放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