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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府,杜九公敲着折扇,正唱《四郎探母》,梅凤官坐在对面,手持茶盏,漫不经心地拨着盖子,目光有点飘忽。
“这一段,我这丹田音,总有点发不出来,好似送不远……”
杜九公沉吟,请教的目光投向梅凤官,可梅凤官却不言答,只望着他身后的花窗出神,杜九公轻咳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抱歉,九公方才说什么?”
杜九公放下折扇,站起身来。
“梅老板今天是不是有事?要是有事,老朽改天再学就是了。”
梅凤官看了看手腕上的瑞士金表,六点一刻,他和溪草约好四点见,而现在已经过去两个钟头了。
她是临时有事来不了么?还是……在路上出了什么事?
溪草在雍州树敌太多,这次又把陆大一家彻底得罪了,若是……梅凤官想到这里,眼皮一跳,起身告辞。
“不瞒九公,今日确实有些不便,改日再……”
话未说完,赵翔走了进来禀报。
“师傅,刚才我在光明路赌场,看到谢司令把云卿小姐的车拦了,直接将人塞进自己的车里带走了,我本想上去帮忙,可又听最近传言云卿小姐是谢家定下的媳妇,到底忍住了,现在想想,也不知做得对不对……”
梅凤官如寒冬腊月,突地被浇了一盆冰水,浑身发冷。
他敷衍地对杜九公抬了抬袖子,大步流星出了杜府,上了自己的车,命司机赶往光明路。却不知就在他打杜府出来的时候,蹲在墙跟底下打扑克的几个男人,扔下牌,驱车跟在了他的身后。
转眼黄昏,丹霞漫天,绯红浅紫,似泼开了颜料,染透层层云絮。
天擦黑的时候,谢洛白才把车开进一处僻静街道,从车子里翻出几样东西来。
溪草这才发现谢洛白今天穿的不是传统的长衫,而是西式打扮,长裤衬衫都是黑色,显然是为了便于隐蔽。
谢洛白卸下手枪,换上短刀插@在小腿处的软鞘里,又在袖口处装了小巧的暗箭,俨然是民间下九流的拆白党惯用招数。
似乎察觉溪草震惊地望着他,谢洛白解释道。
“枪声动静太大,不合适。”
溪草不确信地将他望着。
“堂堂司令,这身打扮……难不成是打算去偷鸡摸狗?”
谢洛白笑而不答,又摸出一张面具,一张纯白的脸,只双眼处是镂空的,看上去极为可怕。
谢洛白把它戴在脸上,琉璃般清润的眼瞳透过白面具,似乎也染上了阴森诡异,令人见之生寒。
“在这里等着我,要是敢自个儿跑了,今晚就把你办了。”
他语气半是威胁半是暧昧,溪草听得咬牙切齿,随手捡起他的手枪就要拿枪托砸他。
谢洛白轻而易举地躲开,揉揉她的脑袋。
“我的溪草知道疼人了,怎么只舍得用枪托?”
他笑着调侃了她一句,将手枪放回她手中。
“拿好了,有人敢过来,你就开枪,打死算我的。”
说罢,他下了车,敏捷地翻身上了围墙,在屋顶间飞檐走壁,很快就消失在淡墨般的夜色中。
谢洛白一走,溪草马上推门下车要逃跑,虽然早已过了约定的时间,但现在赶过去,梅凤官也许还在呢?
可是刚跑出几步,溪草又停下来,犹豫了。
方才车子路过了哪些地方,她都有留心观察,依稀记得从这里数过三条街去,便是英租界……
谢洛白那副模样,分明是要去做见不得光的事,会不会遇到危险?若是自己跑了,他被人追杀需要掩护的话……
溪草转身退了回来,却始终心有不甘,重重在谢洛白的新车上踢了一脚泄愤,才坐回车中。
她从未觉得时间那么难熬,她紧紧握着谢洛白给她的手枪,警惕着四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谢洛白突然满身是血的从围墙上落下来。
漫长的等候,让她的衣裙都被汗水浸透,又风干,才听见头顶的树梢擦擦响动,溪草猛然抬头,幽长的黑影一闪,谢洛白已经坐进车中。
他将用布巾裹着的一样东西往后座上一抛,这才卸下白面具,右手五指插进发间,将被汗珠浸过刘海全部撸朝脑后。
溪草有点发怔。
暗夜之中,谢洛白的侧颜,俊美得让人不敢逼视。
谢洛白一看过来,她马上收了目光,嫌弃地道。
“那是什么?你究竟去做了什么鸡鸣狗盗的事?”
谢洛白没回答,他将食指竖在唇边,示意她安静,然后侧耳倾听半晌,迅速发动车子,驶出暗街。
谢洛白带着她一路出城,开了约莫一个钟头,来至近郊一座山下。
“下车。”
谢洛白拎起他弄回来的那样东西,把手递给溪草,她自然是拒绝的。
“不用,我自己可以走。”
谢洛白扬眉,慢悠悠道。
“这山里的石阶,没什么人走,长了不少青苔,滑下去大概会摔成傻子。”
溪草看着黑黝黝不见底的山道,犹豫再三,还是把手交到了谢洛白的掌心。
他修长的手,带着薄茧,非常温暖有力,牵着她一步步走上石阶。
山道很长,谢洛白体力惊人,迈着两条长腿,如履平地,溪草却很快就吃力起来,她性子要强,不肯吭声。没想到不解风情如谢洛白,竟然察觉了,他没有躬身强迫她爬到自己背上,而是放慢了脚步,时不时会停留片刻稍做休息。
枫叶初黄,萧萧而落,沙沙似情人的呢喃,溪草突然觉得,这样的谢洛白很陌生,让人有点别扭,她别过头不去看他,沉默地走着。
好不容易走到山顶,面前赫然是一座古庙。
寺庙这种慈悲地方,和满手血腥的活阎王十分不搭。
溪草控制不住自己一张利嘴,马上出言讽刺。
“二爷带我到这,莫不是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在这里出家当和尚吧?”
谢洛白回头在她腮上拧了一把,含笑问。
“当然不是,二爷还没娶你,怎么舍得剃度?”
溪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气得半死,立刻挣脱他的手,谢洛白也不介意,带着她走进庙里。
这座无名小庙,可和上次熊六爷葬礼上,严曼青找来的那群骗子不同,里头的僧人似乎过得十分清苦,袈裟打满补丁,人也非常清瘦。
见谢洛白走进来,他们停下诵经,纷纷从破蒲团上站起来,目中满是希冀。
“谢司令,东西……拿到了?”
谢洛白点头,将一直拎着的包袱递给一名老和尚,老和尚惶恐地捧住,颤着手将布料层层揭开。
布里所包的,竟是一颗汉白玉佛首,布满岁月浸过的瘢痕,古朴而沧桑。
那名僧人激动得溢出泪来,向谢洛白道谢的声音都带着颤抖,他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一枚小小的玉佛挂件,双手呈上。
“谢司令,您寻回佛首,乃是无量功德,这玉佛,是在佛祖前面供过,开过光的,定会庇佑您一世平安!”
谢洛白嫌弃地瞥了一眼,见溪草亮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只得随意拽过来塞进裤兜里,不以为然地道。
“这佛头很贵重,千万给我收好了,明天我派人护送你回南安。”
走出寺庙,溪草神色复杂,盯着谢洛白的背影许久,终于忍不住道。
“二爷屈尊去做飞贼,是为了替那些僧人盗回佛首?”
谢洛白的声音无波无澜。
“那佛像属于南安灵山寺,是北齐所雕,已有千年历史,说是国宝也不为过,前不久佛首被人所盗,灵山寺主持一路追到雍州,求到我这里来,日夜纠缠,实在烦透了,我就派人查了一下,得知那玩意是被英国人买下,准备作为女王的寿礼,这又不好明抢,所以干脆把它偷了出来。”
圆月当空,月色笼罩在谢洛白漆黑修长的身影上,似乎镀了层朦胧柔光,溪草笑道。
“二爷口口声声强调自己是被和尚求烦了,才做这样的善举,其实我知道,二爷是不会坐视华夏国宝,漂洋过海被洋人占为己有。”
谢洛白没有吭声,背对她的唇角,却勾起一丝弧度。
“二爷,佛祖会保佑你一世平安。”
谢洛白失笑。
“呵……笑话,佛祖连自己的脑袋都保佑不了,还想保佑我?我的平安只能掌握在自己手中。”
谢洛白一个从魔鬼集中营拼出来的杀手,双手沾满鲜血,要是信什么神佛,那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
他虽不信,可眼前的小姑娘听上去,却似乎很虔诚,他想了想,从裤兜里扯出那枚玉佛,慎重地给溪草挂在脖子上。
“我命硬,佛祖罩不住,可你这种娇滴滴的小丫头,还是勉强能保佑保佑。”
溪草想起脖子上戴着梅凤官的半只玉兔,不该再带别的东西,下意识就要伸手扯掉,可是看着谢洛白阴沉下来的脸色,还是收回了手。
“那就……多谢二爷了。”
夜色浓稠,雍州近郊,梅凤官的车子就斜在路边,冒着青烟,车子的前窗玻璃上,开了几个洞,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显然已经死去。
司机中弹而亡,而车中的梅凤官却不见人影。
“他娘的!一个唱戏的小白脸,竟然这么难抓,还真有几分本事!”
“他应该就躲在这林子里,好好搜!我们现在只拿了定钱的,看不见他的人头,剩下的,傅夫人一块银元都不会给!”
梅凤官蹲在高高的树枝上,阴沉着脸注视着下头。
他唱戏之余,练得一手飞檐走壁的好轻功,踏叶无声,一向对自己的身手很自信,加上自身有种旧式风雅,并没有随身带枪的习惯,尤其去杜府的时候,为了避嫌,更不会带枪。
而对方三辆车,十五个人,个个都揣着枪,显然是一定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傅夫人?
姓傅的人家,除了谢洛白的表弟家,雍州城排得上名号,能雇佣那么多杀手的,恐怕没有。
梅凤官眉头轻皱,唇边一抹凉凉的笑。
他虽没有带枪的习惯,可是长衫里,却装有箭袖,里头暗藏毒针。
他悄无声息地落到低一些的枝头,像只轻盈的黑凤蝶,宽袖一展,毒针齐射,正中其中几名杀手额心。
眼见同伴一个个噗通倒下,杀手们举枪对着头顶树枝,高声喊道。
“他在树上!快开枪!”
数十枚子弹如雨点般一番乱射,梅凤官的身形在树影间,如鬼魅般飞速闪过,又是几名杀手脖颈、心脏处喷出血液,倒地而亡。
一只箭袖只能装五根毒针,很快就用尽了,梅凤官略一愣神,幸存的三人中,有个眼睛最毒的发现了他,朝他的位置砰砰砰一连开数枪。
梅凤官急忙翻身,双腿勾住树枝,倒挂下来,握住那人的手朝他太阳穴开了一枪,又飞快两枪杀了跑过来的两名同伙。
解决了杀手,他人也从树上滑落下来,猛然按住小腹。
方才那人开的数枪里头,有一枪他没能躲过,子弹扎进了他的腹部,黑色的丝绸长袍,很快被血浸成了暗紫。
梅凤官咬牙,拖着步子行到车前,把司机的尸体推下去,自己坐到了驾驶座。
赵寅成教过他开车,深吸一口气,他忍着痛踩下油门,将车子开回城中。
谢洛白今夜非常绅士,既没有对溪草动手动脚,也没有出言轻薄她,亲自开车将她送回陆公馆。
“二爷要不要……进去喝杯茶再走?”
本来这种时候,溪草逃得比兔子还快,但是今夜,她看到了谢洛白身上豆大的一点人性光芒,竟有点不好意思直接让谢二过门而不入。
“好啊!你亲自泡。”
谢洛白最讨厌夜里喝茶,因为喝了会失眠,可是溪草的茶,就算是失眠他也觉得美味。
此时已经很晚了,陆承宣早就休息了,只有玉兰还坐在客厅给溪草留门,见她和谢洛白一起回来,玉兰笑得比花还灿烂,一口一个二爷叫得很甜。
谢洛白受用的在沙发上坐了,拿眼睛定定地睨着溪草。
溪草只得他什么意思,只得无奈地取了一套青瓷茶具,上好的明前龙井,亲自泡了香喷喷的一壶茶端上来。
“二爷请。”
谢洛白笑盈盈地接过,趁机在她滑腻的手上摸了一把,溪草面色一变,差点把茶杯掀翻。
谢洛白稳稳端住,白瓷贴着薄唇,双眼却盯着她闪闪发光,慢慢饮着。
那眼神,仿佛溪草才是他手中的这杯香茶,他要一点一点品尝滋味。
玉兰都看红了脸,找个借口跑开了。
谢洛白尝尽了甜头,想起明日一早还要去驻地,喝完茶,就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溪草松了口气,匆匆梳洗一番,上楼睡觉,一开门,便闻到股扑鼻的血腥味,心中一惊,张口就要叫喊,却被一只手捂住嘴。
那人勒住她的腰,将她抱起来压制在床上,缓了口气,才贴着她耳边,喘息道。
“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