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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听着莲踪的话, 似是话里有话却莫名符合她此时的心境。
没有再接莲踪的话是因为她知道他一抹浅笑下藏得是轻易便能窥透别人的一颗七巧玲珑心, 关于她的过往莲踪从未询问过,可阿沅却隐隐能察觉他似乎知道些什么。既然他不捅破,那她便也不说。如她一般,莲踪似乎也有着自己的目的,至于那目的到底是什么,而对他来说她这颗棋子到底又有什么作用?阿沅现下看不明也猜不透,可有一点她是肯定的。那便是他同她想要达成的目的,现阶段应当是一致的,至少是不相矛盾的。只要这一点她笃定,只要她随着莲踪的脚步离她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那便够了……
“在想什么?”
阿沅一时失神,竟未发觉此时莲踪一只手杵着她身后的石桌, 将将好把她围在他一怀方寸间。鼻尖与鼻尖毫厘相距, 莲踪星子般灿灿的双眸含着笑,边就这么赤|裸地将她的目光锁在他眼眶里。
耳边是竹叶摇曳摩挲的唰唰声, 风揽着几片淡红花瓣儿轻轻飘落在莲踪肩头, 阿沅能清晰地感觉到莲踪鼻息间暖暖的热气正悠悠抚着她脸颊钻进她脖颈。
嗯……她, 她有点僵,心跳有点快, 抓着自己大腿的那只手,手心有点潮。
“先, 先生。搬出沐府虽然自在, 可会不会不利于我们继续查东吁黑巫及‘百日红花血痕’的事?”阿沅僵着脸, 小心地屏着气动着唇,一字一句轻声问道。
莲踪原本擒着暖意水汪汪的一双眼,那里头凝起的水光在阿沅一句话后,一晃便散了开去。
似是愣了一刹,莲踪忽而便笑了起来。边笑边悠悠直起身子、抱着手侧过身,看着摇曳的一丛翠竹淡道:
“阿沅脑子里就只想着这一件事么?”
阿沅趁着莲踪转身之际,慌忙擦了擦手心的汗,抬起冰凉的手捂了捂有些烫的脸颊,故作镇定地起身,背着手来到莲踪身后,道:
“毕竟此事是当初我同先生下山的缘由。此事未解的一天,阿沅不敢多作他想。”
莲踪闻言,倒是轻笑出声来。
就在他转身之际,阿沅腿上的疼感便又毫无预兆地袭来,犹如被人一锤砸在腿上一般,阿沅嘶一声便踉跄着差点往后倒去。
阿沅一晃、莲踪抬手一揽,将将就把她拦腰接得稳稳的。
只瞧得莲踪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地把阿沅往怀里紧了紧,嘴角擒着三分若有似无的笑,悠悠然看着阿沅道:
“我怎么觉着除了这些令人头疼的事,偶尔也得赏花、赏月、赏良宵……否则如此漫长的时光,该如何虚度呢。”
阿沅被腿上突然而至的疼一击,又被莲踪毫无征兆的一抱,五个脚趾早已经蜷成了团。
面对叶莲踪,她一度又一度慌了神。
“哎呀呀,咳!那什么,玉露走走走,我们走。”
荼语的声音蓦地撞入了阿沅与叶莲踪两人间凝固的空间,阿沅匆匆推开了莲踪,一步一瘸地转过身去,敛了面上所有自己看不到、摸不清的动容,状似无他地抱起了锦盒呈在莲踪面前,沉着声道:
“先生不若先瞧瞧国公爷给您送了个什么礼,也好尽早回函致谢免得失了礼数。”
倒是莲踪,面上依旧是方才的浅笑。瞧着阿沅抱着盒子呈在面前,莲踪便把盒子打了开来。
“哟!翡翠如意?这个国公爷对你倒是挺大方嘛!”原本拉着玉露准备“回避”的荼语一看盒子里的物什,遂又饶有兴味地往回走来,边敲着下巴边笑笑地道。
荼语言语间阿沅默默抬了抬眼,这一抬眼便见玉露一双魅眼含着春光的盯着她瞧啊瞧,边瞧边就眯起眼来,一张脸上随即徐徐漾开了一幅“春意盎然”的笑来。
这厮……这厮脑子里不会就刚才她同莲踪那一幕已经开始“绘制”开些什么难以描述的画面了罢?
阿沅深深吸了口气,面如万年冰窟般咬着牙非常不悦且万分严肃地剜了玉露一眼,一眼生生就把玉露那春意盎然的笑给抹杀殆尽了。
“玉露,过来。瞧瞧这物什可有什么问题。”莲踪冲玉露招了招手道。
玉露听得莲踪唤他,随即抱着手朝莲踪匆匆跑过去,从那锦盒里取出两个巴掌那么长的翡翠玉如意,凑在鼻尖嗅了嗅,又捏捏摸摸、仔仔细细捉摸了半天才把玉如意放回盒子里道:
“嗯,开过光,得放在堂上供奉着,别的没什么异样。”
阿沅瞧着玉露在莲踪面前乖巧的样儿,越看越像个养家了的猫狗,遂不禁轻轻“噗”笑了一声。
这个小院虽在闹市之中,但庭院高墙内潺潺流水并层层苍翠绿木、艳艳繁花却如同个天然屏障,将院外熙攘吵闹的声音隔绝在外。
三月初的昆明城在几场雨后已是渐暖之象,入夜后阵阵花香同翠竹清香悠悠袭来,阿沅拿着抹布将面前的石桌擦了干净,同荼语、玉露一并将莲踪做的菜一盘盘端上桌。
继在寨子里她惊为天人的看着莲踪大展厨艺后,阿沅确实是许久没吃到莲踪做的菜了。
先前他们寨子里没什么好食材,吃的都是些野菜山鲜,即便如此在莲踪的烹调后都很是可口。
再瞧眼前这一桌子的菜,时令蔬果、江鲜、羽族样样齐备,而这其中又都点如了时下鲜花作料,还未入口便令阿沅挪不开眼来,只感觉色香勾着人垂涎三尺。
待菜上全、酒备好、四人落座,莲踪便率先举起了杯子,浅笑道:
“满饮此杯,便算是我们正式入住这宅子了。”
话语间原本喜乐开心的荼语突地便脸色一变,随即眉毛也跟着抖了抖。
“嗯?又有客人来了?”倒是莲踪,目带笑意地往荼语身后探了探。
“出来!”荼语扬声吼了一声,这一吼,石屏风后便怯怯的探出个脑袋来。
阿沅抬头一瞧,却原来躲在那屏风后往里张望的正是沐府五小姐朝华。
“原来是五小姐。”莲踪笑着冲她招了招手,又道:“我们将将动筷,过来一起。”
荼语闻言却也没有表态,只是径自把头一扭,没再看朝华。
朝华见莲踪相邀,一双圆圆的眼眨巴眨巴又瞧了瞧荼语冷冰冰的背影,似是思索了片刻,片刻后便也笑颜盈盈蹦跳着跑过来,在荼语身旁的位置坐了下来。
“谢谢先生,我今晚刚好没吃晚饭便出门了,现下都快饿死了!”朝华开心地拿起了筷子,对着满桌子菜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朝华小姐不必客气。”莲踪笑着道,“如此,咱们便一同举杯罢。”
酒,是陈了三娘的梅子酒。阿沅历来最好梅子酒,入口甘甜,即便是醉,也醉得缓、醉得没那么苦辣。
朝华似是记下了荼语不喜肉食,遂自己啃几口板鸭腿又给荼语夹几筷子素鲜。一开始荼语是拒绝的。她夹在他碗里,他便将那菜扒到一边去,自顾自夹着喜爱的菜入口。酒过三巡,荼语碗里便小山一般堆了起来,虽然极不情愿,可荼语也渐渐硬着头皮把朝华夹来的菜小口小口送进了嘴里。
再瞧阿沅同莲踪,阿沅夹起蜜汁小排将将送至莲踪碗边之际,莲踪也刚好把一勺桃花杏仁豆腐递到阿沅碟子里。两人似是都愣了愣,随即相视一笑,默默将对方夹给自己的菜送入口中。
哎哟,这几个人当真微妙、微妙!玉露看着眼前四人,那春意盎然的笑不知不觉又浮上了脸庞。
阿沅的酒量高低素来看“缘分”,有时候一坛子烈酒都不能让她有半分醉意,可有时候几壶佳酿却没多久便能让她飘飘欲仙。
比如当下,月色撩人、小酒暖心,这梅子酒温软适口,一喝便教人停不下来,一停不下来便一杯接着一杯入腹,待酒气上头、细汗密布时,人已是微醺。
此时的阿沅双赛酡红、目光迷离,杵着头、唇角微牵地看着眼前的朝华和荼语。
“哈哈哈哈哈哈哈,荼荼,我真是好~喜欢你啊!”
朝华早就醉得像捉不住的野兔,手舞足蹈着便抱上了荼语的胳膊。
荼语被朝华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抱,整个人都僵硬了。只见他眉毛抖三抖,皱眉冷脸放下酒杯便试图把粘在自己身上的朝华扒拉下去,只可惜越是扒拉朝华抱得便越紧,边抱边还将脸贴着荼语胳膊蹭啊蹭,蹭得荼语衣袖印上了两湾水印。
“喂,你的口水!”荼语此时已经僵硬到一张俊美的脸冷成了石板。
真好啊,朝华也有了心仪的人。阿沅杵着腮,看着满脸灿烂笑容的朝华,看着看着竟不自觉地“呵呵”一声笑出了声。
朝华听到了阿沅的笑声,歪着头便朝阿沅看了过来,边看边眨了眨眼朝阿沅凑近了些,醉眼朦胧打量阿沅半天,朝华又是哈哈一笑道:
“哎呀,原来你会笑啊小哥哥。你不知道,我第一眼看到你时,你那爱谁谁的死鱼眼真的好像我沅姐姐啊……她从小就不爱笑,可我知道她最疼我。三姐、四姐未出嫁时经常欺负我,沅姐姐便为了我割了她俩大半截头发吓了她们一回,叫她们再不敢欺负我来着。你知道吗,她可威风了!可是……可是……”朝华说到这儿,原本的笑意忽而便顿住了,一双水淋淋的眼睛也蓦地氲起了水光。
“我……我好想她啊!呜哇……”朝华的眼泪像骤雨一般扑朔朔便涌了出来。
阿沅看着眼前的朝华,面上虽还是生涩的笑,可眼泪也不知何时从眼角滚了出来、砸到了桌面上。
“朝华啊,我是叫阿沅。不过,我不是你的沅姐姐,我是一山先生的随侍。”阿沅淡淡而语,淡淡拂去眼角将落未落的水珠,淡淡喝了口杯里的梅子酒。
朝华闻言,擒着泪顿了顿,哭得更伤心了。
荼语见眼前哭得一塌糊涂的朝华,面露尴尬之色的又看了看莲踪,隧道:
“我先送她回去吧,毕竟是还未出阁的姑娘,不宜在外留宿。”
莲踪闻言,伸手摸了摸阿沅的额头便也朝荼语点了点头。
“走,我送你回去。”荼语起身,怕了拍朝华。
可这厢朝华还仰着头在哇哇哭着。
荼语深吸了口气,语气严厉地道:“再哭?再哭以后便不要再来见我了。”
朝华一听这话,立马把哭声收敛了,咬着下唇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可怜巴巴地伸手紧紧拽起了荼语的衣袖。
荼语无奈地摇了摇头道:“自己能走吗?”
朝华赶紧抡起袖子擦了擦眼泪拼命点了点头。
荼语皱着眉,状似有些不耐烦地搀起了朝华便往院外行去。
可朝华跟着荼语踉踉跄跄到门口便摔了个大马趴。
荼语想伸手拉她时已经来不及了,那厮朝华脑门儿已经摔起了个大包。
本想发火的荼语看着伸手揉着脑门大包的朝华,脾气还没发出来便全数泄|了。
“起来,我背你。”荼语皱着眉、冷着脸,在朝华身前蹲了下来,示意她爬到他背上。
“唔……”朝华揉着脑包爬起来,摸摸索索着便爬上了荼语的背。
看着小小一只,没想到这么沉。荼语背着朝华起身,一步一沉重,遂无奈的咽了咽口水。
背上的朝华似乎有些不老实,刚一爬上他后背便上下其手冲着他前胸一通乱摸。
这一摸,荼语瞬间电流袭身,可只一瞬,荼语便怒气难掩地冲朝华警告道:
“再乱动我便把你扔去九龙池喂鱼!”
背上的朝华闻言却不怕,反而嘿嘿笑了几声、打了个酒嗝,笑呵呵道:
“荼荼你才舍不得呢,你!舍!不!得!”末了几个字朝华几乎是凑在涂于耳边厮磨呢喃着说的。
荼语感觉全身莫名一震,遂侧了侧头,沉着声道:
“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言行如此轻佻,就不怕将来没人敢要你么?”
“可全世界我只想荼荼要我!”朝华边言语,一双手便紧紧锁住了荼语脖颈。
“……”荼语一时已不知怎么回她,遂愣在了原地。
“喂!昆明城上上下下、老老小小、猫猫狗狗你们听着。我,沐朝华,最喜欢荼语!我喜欢荼语!”更猝不及防的,朝华忽而便扬声吼出了这么一句。
“汪汪汪汪!”
“谁啊?”
“大半夜吵什么!”
原本黑漆漆的街道因为朝华这一嗓子陆续星点亮起了几处光来,荼语见状蓦地一惊,遂将背上的朝华紧了一紧,一个腾身便蹿上了屋顶。
本来可以轻松走小巷的,因为她这么一嗓子,现下他只能负重飞檐走壁了。荼语思及此,深深叹了口气。
“真是怕了你。”荼语声若蚊蝇地径自道。
可他蚊蝇一般的低语还是被朝华听到了。
“荼荼,我不怕的。因为喜欢你,我什么都不怕。”
蓦地一怔,荼语忽而像被雷电击中,脑海里匆匆便浮现出一抹银色身影。那身影曲线柔美却难掩飒爽英姿,她背对着荼语,手持红缨枪、一袭银甲裹身傲立风沙之中……
“荼语,你只需记住。我喜欢你,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什么都不怕。你既不愿见我,那我便不强求。从此以后,战场上了每一粒沙、天边的每一朵云,在我眼里都是你……”
这银甲裹身的影子一晃而过,百年间,这是他第一次再次如此清晰的“看”到她。就如此一个幻影,便让他疼如骨髓。
一声轻笑,方才内心不明所以的动容也随之被冰封。荼语将背上的朝华又紧了紧,遂淡淡道:
“五小姐,你不怕,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