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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将四个侍卫击退后便将衣摆一撩跪在了阿沅身边, 情绪虽已刻意压制可声音依旧难掩急切地道:
“请国公开恩!若非事情紧急,阿沅定不会擅闯沐府冒犯您!”
阿沅闻言,面色冷淡地转过头去。
身旁, 沐府二公子沐朝弼正同她一样双膝跪地, 眉头皱着, 好像很紧张的样子。
阿沅冷冷扬了扬唇, 不发一言地便将目光收回, 继续波澜不惊地跪在原地。
“混账东西!”沐朝辅似是已盛怒难掩,将手里的翡翠珠串冲着沐朝弼的脸便狠狠地砸了过来。
翡翠珠串砸在沐朝弼脸上, 随即落在了阿沅身前。可沐朝弼亦是面不改色,将身子一屈便冲着沐朝辅一拜。
“请国公爷开恩!”
阿沅轻声一笑, 目光盯着沐朝辅一张怒极了的脸, 淡淡道:
“二公子不必如此。”
阿沅话音将落,屏风后便走出了个人。衣袂飘飘,嘴角带笑。
“国公爷不放心这丫头, 把她交还给在下便是。”
阿沅抬眼一瞧,却原来从屏风背后走出的正是叶莲踪。
莲踪抬脚跨过门槛, 白衣衣袂随着他的动作悠悠扬了扬,只见他徐步行至沐朝辅身前,目光流转间语气带着三分笑意地道:
“毕竟这丫头日夜在我身边伺候着, 国公爷要是把她给拘了,我还真担心自己会不习惯。”
沐朝辅一听莲踪这话, 眼珠子不由地转了转, 疑惑又谨慎地道:“伺候在先生身畔?”
“是啊, 她便是前些日子随我出入沐府那个小随侍。莲踪眼拙,只当她是身世凄苦、流落在外的普通人家的姑娘,为了出行方便这才把她扮成了男子模样带在身边,却不成想她竟和几年前云南府内的旧案有关。哎,真是眼拙、眼拙啊!”
莲踪边说,边作状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
阿沅闻言,径自默默皱了皱眉。
而一旁的沐朝弼则是暗自将双手捏成了拳,目光几不可查地移向了阿沅,也刚好捕捉到她眼里一晃而过的动容。
“先生既知她与叛臣旧案有关,那便不该问本公要人。”沐朝辅沉声道。
莲踪闻言却是轻声一笑,眸子一沉便迎上了沐朝辅的目光,缓声道:
“这禾阿沅是我的人,现下可是国公爷在问我要人呐。”
莲踪目光里暗涌的波澜被近在咫尺的沐朝辅全数收揽进眼里,只见沐朝辅暗自皱紧眉头咬紧牙关,似是在心里盘算打量着什么,半晌之后纠结的面容方才慢慢缓和开来,似是语重心长又故意大而化之地道:
“本公以为对先生这等世外高人而言,女色即便是入了你的眼却也入不了你的心。此番先生既如此看重这姑娘,那本公便也不好强人所难,今日权当卖了先生的面,禾阿沅擅闯沐府之罪本公既往不咎便是。”沐朝辅边说,边就慢慢恢复了先前一贯和善的笑脸。
莲踪闻言后目光带着三分宠溺七分柔情悠悠流至了阿沅处,拉长语调悠悠道:
“国公爷当真过誉了,在下素来就是这么个沉迷女色之人,没办法啊。”
“不过先生。”沐朝辅将脸上的笑敛了敛,又道:“禾丰一案既然疑点重重,那么他日本公查案需要和姑娘配合之处……”
“莲踪自当一力支持国公爷,绝不妄加干涉阻挠。”莲踪笑笑地道。
“好!”沐朝辅闻言哈哈大笑,边笑边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莲踪肩膀。
莲踪也随之一笑,余光恰好撞上了眼里带着杀意的沐朝弼,只一瞥,莲踪便悠悠收回目光。
这收回的目光便也恰好撞上了背着手,一步一挪慢慢悠悠踏出门的吴章处。
“哟,这是怎么个景儿啊?”吴章将一对眯缝眼朝地上跪着的两人扫了扫,复又看向沐朝辅和莲踪,满脸疑问地道。
“吴大人,国公爷正替这孤女伸冤呢。”莲踪笑笑地看着吴章,又道:“云南府有吴大人和国公爷坐镇,实乃大明边陲之幸。”
吴章闻言,将眯缝眼一睁,忙道:“哟,老夫枯槁之年早就不中用了,不过是中规中矩办些不打紧的差事罢了,云南还得国公爷坐镇才能稳享太平啊!”
三人具都哈哈一笑后,吴章便又掏出手帕掩着嘴急促地咳了几声,气喘吁吁地道:
“老夫这病体实在是不争气,今儿怕是要扫二位兴致了,那幅青绿山水改日再来国公爷处慢赏罢?”
沐朝辅闻言忙道:“本公这就差人送吴大人回府。”
吴章边咳边躬身挥了挥手,道:“这么点儿小事儿怎敢劳动国公爷,下人同车马就在沐府外候着呢。”
沐朝辅亦是颔了颔首,道:“那便不送了。”
吴章动身的档口,莲踪下了台阶,朝着还跪在地上的阿沅伸出了手。
阿沅抬起头,迎上的便是笑颜盈盈的莲踪,随即也伸出手来依着莲踪手上的动作站起了身。四目交接时莲踪什么也没说,只是扬唇笑了笑,随即牵着她转身对沐朝辅道:
“国公爷,若无其他吩咐,莲踪也先行告退了。”
沐朝弼闻言也站起了身来,刚伸出手欲要挪动步子便被来自沐朝辅的一束冷冷的目光遏住了。
“先生慢走。”沐朝辅对着莲踪轻声细语后,目光复又带着厉色投向沐朝弼。
莲踪冲沐朝辅颔了颔首,牵着阿沅径自越过仍旧跪在地上的沐朝弼便朝院外行去。
待阿沅同莲踪走远,沐朝辅便三两步跨下阶梯来到沐朝弼身前,抬手便狠狠给了他一耳光,镇怒道:
“为什么这个禾阿沅还活着?”
沐朝弼挨了沐朝辅一巴掌,左耳嗡鸣作响,可他却只一言不发低着头,任由沐朝辅接连两个耳光又火辣辣地落在脸颊上却依旧纹丝未动。
“查找牛虎铜案、寻得梁王宝藏乃是圣上的密令,本已被寻获的铜案一夜之间又不知所踪,本公这才不得已出此下策让禾丰作了替罪羊,可现下无端端又冒出个和氏孤女来当着巡抚吴章的面让本公重查此案?你可知历任巡抚入驻云南府哪一个不是觊觎着沐府的权利和财富,明里暗里授意于圣上,个个都在等着沐府出纰漏好将沐府势力一举连根拔除。你又可知如若东窗事发,沐府将面临着什么?”
“知道。”沐朝弼抬手擦了擦嘴角破皮处的血,淡道。
“当初叫你带人去禾府时本公是怎么同你说的?儿女情长一文不值,这个女人存在的一天都只会是你的绊脚石,禾家人一个都留不得。你出身贵胄,若是不够狠,如何在这尔虞我诈的世间立足?沐府功绩赫赫、拥兵边陲,这一切本就让圣上颇为忌惮,只要随意安一个私吞梁王宝藏、意欲谋逆的罪名,到时你我就是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沐府百年基业便会于一夜间化为灰烬!沐朝弼,你想毁了沐府吗?”
“朝弼不敢,请长兄责罚!”沐朝弼抱拳,躬身一揖,道。
沐朝辅见了沐朝弼嘴上不反驳可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瞬间又是一阵怒气涌上心头,抬手便又想打下去,可手才到他面前便顿住了,继而轻轻落在他肩膀。
“二弟,记住,你的妻子是临安府望族贵女张氏,只有他才配做沐府二公子的正妻。”
沐朝辅边说边拍了拍沐朝弼的肩膀,似是语重心长地道。
沐朝弼颔首,目光盯着方才沐朝辅扔出掉落在地的那串翡翠珠串道:“是,朝弼谨记长兄教诲。”
沐朝弼收回目光,语气冰冷地道:“兄长,叶莲踪此人怕是不得不防。”
沐朝辅闻言不禁看向了方才莲踪阿沅行去的方向,眯着眼道。
“那个叶莲踪……本公真是低估他了。给我盯紧他,尤其是看他是否同巡抚三司私下有所往来。”
“是。”沐朝弼抱拳颔首,眸子里一簇火焰腾升着便烧进了他心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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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莲踪出了沐朝辅的小院,行至花园旁的长廊时一主一仆两个女子将将从假山后有说有笑地走出来。
为首的黄衫女子手团扇半掩着芙蓉般娇美的脸,正同身后提着食盒的婢女说笑着。
阿沅余光瞥见了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随即驻足转头朝那其中为主的黄衫女子处看了一眼。
这一眼,阿沅皮笑肉不笑地迎着黄衫女子牵了牵唇角,可那黄衫女子却被阿沅这一眼吓得呆愣在了原地。
一眼后,阿沅带着没有半点生气的笑脸复又转身跟上了莲踪的步子。可愣在原地的黄衫女子却被吓得连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将那身缂丝牡丹裙也染上了泥污。
这人正是沐朝弼的夫人张氏。
“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身边的婢女见一向得体端庄的张氏不知怎的竟失了仪态,随即忙不迭将她扶起。
“是她?怎么、怎么会是她?她不是死了吗?不是死了吗……”惊惧交加中张氏瞪圆了眼睛,牢牢抓着婢女的胳膊一遍又一遍急促又小声地重复着这句话,手上力道竟让尖利的指甲在婢女胳膊上掐出了几个血印子。
两人行至长廊转角,阿沅不由地冷笑了一声。
莲踪回过头,轻声问她:“怎么了?什么事这么好笑?”
“没什么。”阿沅努力扬了扬嘴角,垂下头去,跟着莲踪继续朝沐府大门的方向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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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沐府返回自家府邸的马车上,巡抚吴章双目微闭,十指相交,两个拇指指尖一下一下相点着。似是在心底盘算了许久,吴章悠悠睁眼,懒洋洋提着嗓子喊了随行的亲卫一声。
随行亲卫闻声立马撩开帘子进了车厢颔首回道:“大人有何吩咐?”
吴章皱着脸打了个呵欠,慢条斯理地道:“三年前本官还未任云南巡抚时,云南府右卫有个指挥使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禾丰。去,去查查。”
“是!”随行亲卫领了命便退了出去。
“沐王府?国公爷?这云南也该换换天了。”吴章拢了拢身上的氅衣,复又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