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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去世的那一晚,陆敬修值班一直没睡。
本来他升了主刀,是不需要在急诊值班的,可是约翰教授那个难搞的老头非得安排他来,美其名曰让他锻炼,实际上就是为难。
对这个聪明绝顶又同样难搞的学生,他是又爱又恨,爱的时候恨不得把一身的武艺都传给他,恨的牙痒痒的时候,哼,哪凉快哪待着去吧。
陆敬修对此从不抱怨,也不反抗,因为他觉得没必要,也晓得那个老头只是发发脾气,很快就雨过天晴了。
可就在那一天,他看到救护车送来的担架上已经停止心跳良久的人,突然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周围有很多人,声音也有些糟乱,但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好像还有人喊他的名字,让他宣告病人的死亡。
他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头痛欲裂。
……
举行葬礼的那天,母亲生前大学里的同事都来了,还有很多的学生,大家都沉痛默哀,有些人还偷偷抹着眼泪。
顾正也是这当中的一员,他跟陆敬修是将近十年的兄弟,跟他的母亲感情也很深厚,遇上了这样的事,他也难过不已。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了,他跟在一言不发的好友身边,犹豫再三,开口说了句:“那天的意外发生后,Shirley被他的家人送去了疗养院,你想……想去看看她吗?”
陆敬修一身纯黑色的西装,在朦胧的细雨中,显得格外的萧索。
他停下脚步,看向顾正,脸上没有表情,眼里亦有寒光。
五天前的那个夜晚,家里只有他的母亲和Shirley两个人。最后母亲心脏病发去世,Shirley则是受惊过度出现了精神恍惚的症状,后来愈发严重,听说前两天已经到了认不出人的地步。
没人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警察给出的调查结果是意外。
但是这种解释,没人会相信。
陆敬修静默片刻,接着沉声没什么温度地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顾正闻言有些忧色,也着实心痛,一直以来他对Shirley是有心思的,但是碍于兄弟的情分,他都极力压抑着这种心思。
Shirley出事之后,别人先不说,连他这种“外人”都难受的不得了。
偏偏他还不能表现出来。
他轻咳一声,平复了一下心神,答道:“医生说情况还不明朗,需要多观察。警察也去过,但是Shirley什么都不记得了,也没给出有价值的线索。”
都在意料之中,陆敬修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走出墓园,迎面看到的就是一辆车,还有一个人。
因为陆敬修突然停住脚步,顾正还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结果往前面一看,好家伙,原来是大人物过来了。
陆远征站在离他们十几米远的地方,也是一身黑肃,脸上刚硬的棱角却不似往日那般威严冷厉,取而代之的是掩饰不住的衰败和苍老。
陆敬修冷冷看他一眼,然后转过身,朝另一个方向离去。
顾正见此连忙跟上去。
他知道这陆三少跟父亲的关系不好,父子俩长年累月见不上一次。
都说血浓于水,但他跟陆敬修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还真没觉出他对这个父亲有任何的感情。
等到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密密的雨雾中,陆远征才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司机手里拿着伞,想给他撑着,他没让,只一个人步入烟雨蒙蒙的墓园。
走到一座新落的墓碑前,他僵立着看了会儿,才缓缓蹲下身,摸了摸那张黑白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还是优雅的,温柔的,但是再不会有任何温度了。
“阿筝,你怎么不等等我,怎么不等等我……”
一个坚强如钢铁般的男人哭出来是什么模样,大约让人看不出他在哭。
他低着头,手指轻颤着抚上女人的脸颊。
他辜负了她,在他们最情投意合的时候,娶了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后来发妻过世,他偶然喝醉酒跟另一个人女人在一起,那女人怀了孕,他就将她娶进了家门,纳了续弦。
从始至终,他最爱的这个女人,他没给过她任何名分。
“对不起阿筝,是我想错了。我以为我们还有很长时间,等我把公司交出去,我就来找你。是我错了,我错了……”
陆老爷子一生从没跟人低过头,更别说还是这样低声下气地说话。
只有这一个。
这样一个,等了他一辈子,却再也等不下去的女人。
“你在那边不用觉得孤单,很快我就去陪你。”陆远征摸了摸胸口,长喘了口气,心脏的刺痛已经让他直不起身。
曾经他想过,就算以后日子到了头,先走的那个肯定是他,他的身体早不如外人看到的那样健康,就像是燃烧到蜡烛根部的火焰,不晓得什么时候就灭了。
“我会把老三带带回去,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他。他长得很像你,可脾气却是随了我。三个儿子里面,最像我的就是他。阿筝,谢谢你把老三给了我,如果一切能够重来……”
日子不会重来,尤其是在逝者的面前,这样的假设毫无意义。
……
之后陆敬修重新回到了医院上班。
时刻关注着他的小护士们慢慢发现,Ian医生好像变了些,但具体变在什么地方,她们还说不上来。
其实这个时候的陆敬修,只是觉得生活了无生趣、没什么特别意义了而已。
就像是他潜心研究了那么多年的医学,因为一个人的离世,再没了坚持的必要。
人生不是一条路走到黑的单行道,每个节点都可以做出调整,做出选择。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就有另外一条路,回去继承陆氏,接手万贯家财。
是他那个传说中叱咤风云的父亲亲口跟他允诺的,后者向来一言九鼎,基本上不会食言。
他所有的谎言,只用在了心爱的女人身上。
但陆敬修对此没有丝毫兴趣,别人眼红心热的存在,于他来讲如同鸡肋,甚至连他的一套手术刀的价值都比不上。
陆远征到底不能扔下南城的事务太久,他很快登机返程,在走之前,他托人告诉陆敬修,只要他想通了,陆家随时等待着他的归来。
虽然,那将意味着一场腥风血雨的战争,战争的胜者,才能攀上最终的巅峰。
……
就这样,陆敬修又在医院做了两年的医生。
两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几乎是转瞬即逝。
顾正在此时期内毕了业,决定回家乡南城创业,想办一家科技公司。
只是因为早些年自作主张出国,他跟家里闹得有些僵,没有任何资金来源。
陆敬修得知之后便将自己大半的积蓄拿出来交给他,让他放手去干。
顾正一颗老爷们儿心肠顿时感动的稀里哗啦的,可嘴上还是贫着:“你就不怕我把这钱打了水漂儿?”
陆敬修盯着病历,看也没看他地回答:“打水漂就打水漂,这钱对我来说也没用。”
顾正在一边啧啧啧啧地叹着。
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这陆家的三少爷就是大气哈。
不过他也比谁都清楚,他握着的这笔钱,是某个人没日没夜做手术赚来的,沉甸甸的几乎让他接不住。
也因为如此,他更坚定了做下去,以及成功的决心。
他痞痞地撑在桌子上,看着陆敬修,略带轻浮地眨了一下眼睛:“那我让你做公司的老板,以后万一公司发达了,我让你躺着就赚钱,再也不用在手术台上一站十几个小时了,怎么样?”
陆敬修拿起另外一份心电图,依旧没看他,声音轻淡的很:“就这么办吧。”
当时的两个人应该都没能料到,这家日后名叫万苏的科技公司,会一步步壮大,再顺利上市,成为那场“夺嫡”大战中相当重要的筹码。
顾正走后,陆敬修觉得日子更没什么色彩起伏了,每天按部就班的都是一套流程下来,累是累,但是并没有因此堵住心里的空洞和嘶嘶漏风的缝隙。
这天他来上班,刚穿上白大褂坐在椅子上,放在一边的手机便响了。
他拿起来一看,是南城的号码,拨号的是他雇请的侦探公司负责人。
接通之后,负责人先是笑呵呵地寒暄了两句,没得到应答之后,才轻咳一声,肃正起语气说起正题:“前两天得到的消息,余小姐跟交往三年的男朋友分手了,原因是那个男的看上了她的外甥女,两个人好像挺早就勾搭上了……”
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粗鲁,他赶紧又改口重复了遍:“不是,是……两情相悦勾搭上了。”
好像也没差别。
陆敬修根本不在意这些,他的声音也还是冷淡的很:“然后呢?”
“余小姐应该是很伤心了,本来想离开余家,这下子也泡汤了,只能去到余氏做基层员工,日子相当难过。”
陆敬修顿了顿,之后说道:“想办法给她汇笔钱,有什么麻烦也帮她处理一下。”
“好的好的,我记住了,这就去办。”
挂断电话,陆敬修捏了捏眉头,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而对于他母亲旧友的那个女儿,他的评价只有一个,麻烦。
因为没办法抛下,所以是个麻烦。
因为她的状况太多,总被人欺负,要他找人收拾烂摊子,更麻烦。
但是那个时候他做的也仅限于此,要不是他母亲的缘故,他会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花这么多心思才怪。
总不能让母亲在天之灵还记挂着,他从两年前就开始找人查那个女人,定期知道她的消息,然后想办法给她一些帮助。
也许她永远不会知道有人这样帮过她,无所谓,他不在乎。
事情的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午后,疗养院的护工打来电话,说是Shirley小姐暂时清醒了一段时间,问他想不想去探望一下。
两年前的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陆敬修始终无法释怀,因而这个时候他几乎是没多犹豫,直接开车去往近郊的疗养院。
之后他见到了Shirley,后者一看到他就泪流满面,他不会安慰,就站在一旁等她哭完。
再然后,Shirley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了一些话,很零碎,也很突兀。
只不过最后一个吐出的一个名字却很清晰。
“乔同韵。来的那帮人,有个领头的,对他的手下说,要继续去找乔同韵的女儿,她的女儿……”
乔同韵。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当初母亲给他看到的那摞资料里,显示的名字就是乔同韵。
那个已经失联二十多年,突然又找上来的陈年旧友。
陆敬修的脸色凛了凛,简单说了句好好休息之后,就转身离开了疗养院。
Shirley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唇和手都抖着,也早已泪流满面。
……
一个星期后,陆敬修办完了离职手续,踏上了去往南城的飞机。
得知这个消息后,最高兴的莫过于顾正,听说已经收拾好一间房子等他下榻。
陆敬修没告诉陆远征自己回来的消息,原本他就不是为了别的什么,他有自己的事要做,解决完了就走,不会在这里多待。
只是他是低估了老爷子的神通广大,等他刚一下飞机,出闸口就出现两个保镖模样的人,告诉他车子已经备好了,陆董事长已经在等着了。
陆敬修闻言冷笑了声,但没反抗,把行李交给那两个人之后,他给顾正发了条短信,让他跟着手机定位找上来。
之后的场景虽然跟警匪片比不上,但惊心动魄还是有的。
“解救人质”成功的顾正笑的一脸灿烂夸张,陆敬修都懒得理他。
自嗨过后,顾正也终于想起了正经事:“你说来南城有事,是什么事啊?”
陆敬修转头看向窗外,看向这片陌生至极的土地。
片刻过后,他说:“帮我查一查余家那个三小姐的行踪,我需要见她一面。”
“余家三小姐?”
“嗯,是叫……余清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