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前朝的储君之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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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先帝宠爱柔贵妃,属意柔贵妃所出之子广陵王为储,但广陵王比当今天子小了足足九岁,而先帝当时也时常御体欠安,诸臣担心主少国疑,都反对立广陵王——尤其是桓观澜——先帝为广陵王争取多次无果后,只能放弃了将皇位传给最喜欢的儿子的打算。

    但这样也没轮到当今天子,而是高密王——高密王就比当今天子小两岁,他的生母莫氏出身虽然也不算高,好歹是先帝时候的九嫔之一,位列修仪,与柔贵妃姐妹相称,不是孟太后这种靠生下儿子才得到名分的能比的。

    高密王本身容貌俊秀,身材挺拔,性情果敢刚毅,深得朝中赞赏不说,先帝对他的宠爱,也仅次于广陵王。

    最重要的是,高密王胸襟宽阔,至少他表现的胸襟宽阔:对兄弟姐妹们,无论是否得宠,都十分关心爱护;对庶母们,无论地位高低,在先帝面前是否说的上话,亦恭敬有礼,毫无得宠皇子的骄纵跋扈。

    这种情况,不只先帝觉得把皇位传给他放心,柔贵妃也认为,在自己亲生儿子委实住不进东宫的情况下,支持高密王也不错。

    但仍旧遭到了以桓观澜为首一干老臣的反对——因为当今天子现在固然昏庸好色之名天下皆知,在少年时候,无论容貌还是资质,也都属于出色的。

    而且因为生母无宠,自己也不受先帝喜爱的缘故,当今天子做皇子那会,绝对是谦恭谨慎的典范,可以说乖巧到叫人心疼。

    不然他即使是先帝长子,也未必能得到他那位皇祖父的宠爱。

    皇长子无过,高密王纵然表现优秀,深得上意,桓观澜等人终究也不肯同意改立皇长子之外的皇子为储君的,反而拿高密王大度这点劝说先帝:“高密王胸怀宽阔,将来必能辅佐皇长子,成就一段兄弟同心、君臣相得的佳话!陛下若执意要立高密王,只怕反而要坏了两位殿下之间的情谊了!”

    先帝因为不喜孟太后,连带对当今天子也没多少感情,实在是打从心眼里不愿意将皇位交给他平时根本就想不起来的这个儿子,无奈拗不过众臣,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立了长子为储。

    但柔贵妃仍旧不能死心,私下劝说先帝,既然直接立长子以外的皇子无果,不如缓缓图之——一来设法找出皇长子不适合为储的证据,好说服群臣易储;二来大力栽培先帝属意的皇子,令其能够有令群臣拥护的资本,从而达到易储的目的。

    至于说被废的皇长子会有什么下场,柔贵妃不关心,先帝也不在乎。

    柔贵妃这么进谏当然是为了广陵王考虑,但他们母子命中注定福泽不够:这话才被先帝听进去,先帝就大病了一场,在太医们的努力下,固然救了回来,却也预感到自己活不长了。

    这种情况下,先帝觉得若是栽培年幼的广陵王只怕是来不及了,遂将心血都倾注在高密王身上,不但命他终日伴驾,好言传身教帝王之术,更想方设法的助他积累势力、丰满羽翼。

    赵子夜这个高密王妃,就是先帝为了将数代为官、家声清正、在士林中颇具影响力的赵家绑给高密王,亲自出面提亲,定下来的。

    说是王妃,实际上当时朝堂上下都心里有数,先帝根本就是照着未来国母的标准选儿媳妇——虽然未来国母的挑选首看家世,然而那时候朝堂上下不逊色赵家的门第也不少,到底是赵子夜的出色打动了先帝。

    然而世事难料,尽管先帝晚年对高密王几乎是推心置腹,简直是可着劲儿帮高密王设计当今天子,到底没熬到易储那天就驾崩了。

    之后桓观澜率领百官于灵前奉太子承位,次年改元宣景——在桓观澜与周大将军这一文一武的镇场下,高密王纵然手握先帝所遗的种种底牌,甚至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兵权,却也只能在宣景帝面前低头下拜,自称为臣。

    好在宣景帝上台后励精图治了没几年,就因迷恋舒氏姐妹,荒废朝政不说,连帮助他坐稳皇位的两大功臣,周大将军与桓观澜都相继出了岔子。

    这种情况下,高密王果断联合广陵王等宗室,打着“天下乃容氏天下,岂容外戚指手画脚”的旗号,生生从原本局面一片大好的孟氏手中夺下半壁朝堂,奠定了本朝至今的庙堂局面。

    所以赵子夜这高密王妃,固然没有晋升上去,地位却依然尊贵非凡。

    只可惜……

    秦老夫人想到往事,不禁又叹了口气,忽觉没了兴致,也懒得让赵桃妆继续揣测了,直言道:“你把我最开始跟你说的话,宁威侯夫人所递帖子中,关于盛家那几个孩子同宁威侯府渊源那段,好好想想!”

    赵桃妆不解的喃喃道:“当初跟我在丹陌楼发生争执的女孩儿们,是宁威侯夫人的公公在军中时上官的嫡亲晚辈……宁威侯夫人的公公?徐老侯爷?”

    她终于抓住了重点,“周大将军的旧部?!”

    “而且不是普通的旧部!”秦老夫人嘿然道,“你生的晚,年纪小,所以不知道那盛家父子的典故——别看他们这二十年来一直住在偏僻的南风郡,可不是寻常乡绅能比的!”

    “那盛世雄,就是跟你吵架的女孩儿的嫡亲祖父,当年可是连朝中都有所听闻:他是富家出身,还是独子,却放着好好的乡绅不做,主动投军报国;十几岁就跟着周大将军转战大江南北,阵前浴血厮杀舍生忘死、闲时亦闻鸡起舞枕戈旦待,一片报国丹心,可谓从无懈怠;因为出征北疆的缘故,发妻难产身故时都没来得及见最后一面……这份忠义,古往今来都是难得的。”

    “要不是周大将军将门出身,几代积累的人才够用,早就把这盛世雄调到身边做心腹了!”

    “饶是如此,这盛世雄也深得他的重视,据说时常奉召出入帅帐,与周大将军左右莫不亲善!”

    “当年周大将军出事后,他是一怒之下带着几个部下解甲归田了!”

    “不然……这盛家现在又怎么可能默默无名的让你以为作践他的嫡亲孙女儿不是什么大事?”

    “就是现在的宁威侯,你以为军中跟周大将军有旧的人那么多,凭什么他作为朝廷安抚的典范出了头?”

    “靠的可不全是他亲爹徐宝亭,更有盛世雄的暗中襄助——不然你道徐家当真那么高风亮节,老上司父子都致仕在家这么多年了,还对盛家殷勤备至?徐宝亭当年在军中地位也不算很高,上司多了去了,怎么不见徐家对其他老上司这样亲热?”

    又说,“当初盛世雄之子盛兰辞,就是跟你吵架那女孩儿的亲爹,以‘老父卧病,身为长子须尽孝榻前’的理由请求致仕返乡时,你道为什么朝廷旌表丰厚?可不全是为了嘉奖这盛兰辞的德行,亦是瞧在了盛世雄的面子上!”

    秦老夫人所以冷笑,“本来只是一件小事,你要是不依不饶,折辱盛家一时痛快,回头就等着孟氏那边大肆宣扬咱们赵家欺辱周大将军重视的旧部之后吧!要知道,在军中那班还活着的老人眼里,盛家晚辈跟周大将军的关系,可比徐家晚辈还要近!”

    “咱们若是落下了欺凌盛家人的口实,这把火必定要烧到高密王府那边,成为你姑父针对周大将军旧部的证据与把柄!”

    她看着赵桃妆,眼中难掩失望,“我本来不想把话说明白的,所以只从教养上面劝说你,指望你自己醒悟过来!然而……许是葛妈妈说的有道理吧,你到底年少,稚嫩了些。”

    ——如果是十六岁的赵子夜,这样的关窍哪里用得着长辈这样循循善诱?

    必然是一眼扫过拜帖,就会意了。

    这个想法,秦老夫人没有说出来,毕竟是亲孙女,资质已经不如人意了,再打击下去,也未必能够好转,不定反而让赵桃妆对亲姑姑生出怨怼嫉妒来。

    但她说出来的这番话,也足以令赵桃妆感到羞愧与烦躁,咬了会唇,赵桃妆半是不服气、半是不解的问:“可是祖母,既然那周大将军非常重视盛世雄,哪怕因为身边已有周家历代积累的人才在了,没地方安置那盛世雄,然而盛世雄解甲归田的时候,仿佛官职也不是很高?”

    秦老夫人这次是失望的气都懒得叹了,只淡淡道:“那么你算过盛世雄解甲归田时候的年纪吗?”

    不待赵桃妆说话,老夫人已自己道,“三十五岁——在军中是正五品上的定远将军,致仕时授勋从四品轻车都尉!”

    赵桃妆委屈道:“正五品!大哥今年三十不到,就是五品官了。就算授勋是从四品……”

    “你以为武官跟文官一样?”秦老夫人目光刀子似的扫过她面容,令她神情下意识的一僵,方轻蔑道,“俗话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历朝历代,除非四境不宁,需要仰赖武将戍卫,否则即使场面上不说,没有不重文抑武的!”

    “周大将军将门出身,少年上阵,平生汗马功劳无数,也不过得了个从三品的归德大将军罢了!”

    “像现在从一品的骠骑大将军、正二品的辅国大将军、从二品的镇国大将军,哪个不是姓孟?”

    “要没有孟太后,孟家那几位怎么可能在手掌兵权的同时,还能做到一品二品大员的位置?”

    “国朝从先帝的时候起,对于武将,从来都是给予高位而无大权;给予大权而无高位——你可知道你姑父当初在军中拉拢一个五品所耗费的代价,比拉拢四个五品文官都大?!”

    “那盛世雄的分量如何,最明显的一点:孟伯亨与清醉出事后,前后三天出入碧水郡的车马舟船,哪怕已经离开碧水郡有段路了,也被想方设法的押回碧水郡城审查!除非能够证明与此事无关方可放行,而盛家楼船却压根没受打扰!”

    “你道是双方想不到他们吗?不过是一来只是一群从来没来过长安的小辈,谅也不是凶手;二来还是怕给对手大作文章的机会,彼此牵制着,反倒是连个口风都没给他们透,让他们到了长安才从宁威侯府知道此事了!”

    老夫人说的都有点意兴阑珊了,摆手,“得空,多看点书,好好跟你爹、你哥哥们请教些有用处的东西!别听外头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辞——大家闺秀若不能够知书达礼,与山野村妇有何区别?!”

    赵桃妆闻言,差点又要哭了,她可从来没信过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以前都是跟着兄长们进学,家学请来的先生当然是以男子为主,目标盯着金榜题名。赵家几代出仕,走的都是科举的路子,跟军中完全不沾边,秦老夫人说的这些事情,她又哪里知道?

    “早知道,在那丹陌楼里,就让那小女孩子一次了!”忍着眼泪告退,出了后堂,赵桃妆懊悔的想,“如此不会同她姐姐吵起来,今儿个又怎么会被祖母这样教训?”

    想到明日南氏领人过来后,自己还得赔不是——在走廊上跺了好一会脚发泄,才心塞塞的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