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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天朗气清,空中无雪,但寒冬袭人,雪层遍布山河,天地皆是银白。
余道独自走到江州城南湖,湖边空旷,无一人存在,远处有小亭一点,依稀似湖中礁石。
此时湖中无舟子,但岸边有一损毁竹筏,勉强飘在水上,沉浮于冰层之中。余道走至岸边,拾步踩在冰面上,如履平地。待踏至竹筏,竹筏顿时破冰,摇曳于南湖水面上,好似龙行。
行至南湖水深处,余道一抬头,发现湖中雾凇沆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上下一白。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竹筏一芥,筏上人止他一人而已。
一时水波如许,碎冰沉浮。
“叮!”钟磬的声音响起。
“世子,客人至矣。”有吴侬软语之声。
听见声,余道抬起头,见到一水亭宽广,足有二三十竹席之大。他任由竹筏飘在水面上,慢慢近了水亭。
水亭边有仆人候着,两个青衣小厮手持着竹篙,准备当竹筏飘过来时用竹篙勾住,拖至岸边。但是他们还没有动作,余道便从竹筏上走下,直接踩在冰面上,缓缓踏着岸边。
余道今日打扮和昨晚一样,头戴着鬼脸面具、身着黑色道袍,他负手行走,发现水亭接有长廊,长廊上每隔五步便有一侍卫侯立。
这些侍卫都身着铁鳞甲,铁鳞表面发青,若是人手触摸上去,立刻就会粘住。可这些侍卫都好似竹笋插地,不惧严寒,一个个按刀阖眼,如同石雕。
细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侍卫的太阳穴都鼓起,一口白气儿吐出,悠长如同水壶喷气。
“都是练出劲道的武士。”
“咔咔!”当余道走上长廊时,两旁的侍卫突然一动,纷纷躬身行礼,肃杀庄严之意勃发。
“陆师闭关多日,伤势可有恢复?”
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水亭中传出温和之声,潺潺似流水。
余道眼睛闪烁一下,想起桃花庵中魔修的作态,他充耳不闻,冷着脸,踩在长廊上视所有人为无物。
水亭四周下了竹帘,挡住风雪,当余道踏进去时,温热感顿时扑面而来。
一抬头,便见一人言笑晏晏,他身量修长,跪坐在一张按几前,腰间佩着玉玦,指上戴着扳指。此人身着月白色长衫,头上并未着冠,只是结了一个发髻。
听其声,见其形,便知此人多半性格醇厚,饱读诗书,应是传闻中的江州世子。
余道眼神下移,发现按几上点着三盏红泥暖炉,炉中都托着沸水,烫着东西。其中一盏喷出酒香,显然是酒水;另一盏是清水,旁边放了茶叶;还有一盏则是烫着乳白色的饮品,兴许是牛羊之乳
“陆师请就坐。”此人立刻直起身,拱手邀请余道就坐。
余道深知言多必失,略微一点头,便坐在此人对面。他不跪坐,而是盘膝在蒲团之上。对面人见他如此作态,也视若不见,依旧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
对面人笑说:“学生许久不见陆师,今日难得逢见,可是要恭喜陆师。”他捏起酒杯倒了一口,然后拱手喝下。
余道坐在他对面,眯着眼睛,好似神游天外。
“学生与陆师接触不多,不知陆师喜好,故摆酒置乳烹茶,还望能合陆师的心意。”
听见此话,余道微微睁眼,打量向对方,心中一松:“此人竟和那魔修接触不多,甚好!”
江州世子见余道对他的话有了反应,脸上笑容更善,他用竹镊烫了三个酒杯,各自倒上一杯饮品。
“陆师,此酒名曰‘竹露’,乃是从蜀地名酒竹叶青中得出,一滴竹露即需耗费一坛竹叶青,贵为酒水精华,以火佐之,能成火酒,一口饮下,如烧刀入腹,非武士、修士不能饮。”
“此茶采至蒙顶,可称一叶千金。”
“此乳乃是初乳,取自二八新妇,滋味醇香,贵为珍品。”待听到最后一词,余道眼帘微抬,打量向炉中热着的白乳。
世子正介绍着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他看见余道的眼色,当即细细介绍第三种饮品。
“初乳取法甚繁,须得新妇诞子后十五日内取乳,取乳时间越早,质地越优良。一旦时限超过十五日,则乳品质杂,非为良品。”
“因此物最能滋阴养颜,颇受王侯贵公之流喜爱,还望陆师能满意。”
江州世子虽是在介绍饮品,可是声音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让人感觉像是在读诗书。
未几,其又说:“还请陆师品鉴一二,满意与否?”
余道听见他的话,脸色不变,却阖上眼帘,说:“修行可有进展?”
江州世子微怔,放下手中的竹镊,端正坐起,他微抚胸膛,说:“颇有进展。”
进入水亭之后,最让余道在意的一件事就是这点,此人竟然不是凡人,而是修士。而且根据余道的感应,此人也是修行《神魔炼窍诀》,和他的一般无二。
这让余道顿时明悟,那魔修为何敢违背宗门的律令,将法诀私刻在胫骨之上,多半就是为了将法诀传授给这人。不过他心中又升起一疑惑,故出言试探一番。
“昔日得授陆师法诀,苦修三十日而无寸功。”
“在陆师援手之后,学生终于入门,且修行速度一日胜过一日,恍如梦中,今不死心小成矣,快至中成。”
江州世子脸上升起唏嘘之感,感叹功法之晦涩,便是咨询府**奉,也都是一问三不知。
听见这里,余道心神一颤,他强压住激动,略微打量着此人。
“三十日不入门庭!今不死心已小成!!甚至要达到中成!!!”
“此人绝对不能放过,不仅要用他来收集香火符钱,还要拿到他手中的秘诀或宝物。”
余道一时心血澎湃,直想打杀这人,逼问他不死心的关窍。可是余道想起自己的第一个目的,勉强将欲望压下。
“这魔修的身份,我当定了!”
就在余道神游时,江州世子突然拱手,然后站起身。
“陆师来时可见长廊上的侍卫?”
他见到余道点头,嘴角立刻含笑,神情变得十分愉悦。
“陆师之大恩,学生实在无以为报。借陆师传下的法门,学生择选忠心之辈,赐下法门,一月内竟得一百二十名武士。且随着时日的增加,武士数目愈多。”
“待数目达到半千,学生将之组建成一方大军,必可依之为手臂,覆灭江州界内所有兴起的邪魔之流。”
说到这里,江州世子的脸色微红,他不停踱着步子,言语变得激昂,叫到:“陆师!”
“今太极宫撤去护法,独留我江州城军民抵挡邪魔,学生方知这江州乃是我百姓之江州,非是太极宫之江州。”
“平定邪魔,唯靠自力更生!”
说到这里,他激动难耐,“我薛灞虽性子顽劣,但贵为江州世子,定好护卫好我江州百姓,安定千里。”
此人一拱手,长礼到底,“还请陆师助我!”
“还请陆师助我!”
亭中一时寂然,唯有泥炉煮沸水的声音窸窣着。
余道未答,半晌后突然推案而起,要走出水亭。
“尽快布设香火脉络,积聚符钱。”
听见余道这话,江州世子微喜,低声应:“学生知道。”
“甚好。”余道点头,他站在水亭口,伸手指南方一楼,说:“此楼归我,每日遣人送符钱过来。”
“是。”
余道摆摆手,大步便要出水亭。
这时江州世子突然直起身,望着余道说:“陆师应薛灞之事,可曾忘记?”
余道眼睛微眯,停住不回答,做出等待对方解释的样子。
“陆师是否忘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