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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放快步走到孟婉身边,背着手道:“你倒识趣。”
孟婉低头看路,压根不把陆放放眼里,头也不扭地道:“你不也是。”
陆放笑道:“我是瞧你来了,就跟着来的。”
孟婉莞尔道:“跟着我作甚?我不过借口去看下魏宝妍,等他们走的差不多了,我就上去。”
二人说话间,魏宝妍离他们也不远了,两人同时默然,慢慢悠悠地往下去。
三个人打了个照面,魏宝妍气喘吁吁地擦了汗,无缘无故冲孟婉发火道:“谁让你假好心下来迎我?”
魏宝妍上山之前落的很远,所以才最后一个上山,偏她身子娇弱,爬了没几步就累的不行,心生烦闷,是故对孟婉发了一通火。
孟婉也不是好欺负的,登时来了脾气,居高临下道:“多大脸呢!我正准备下山,谁要迎你!”
魏宝妍歇了一口气,方道:“那你赶紧下去!碍眼!”少一个孟婉也好,上了山她也好和两个外甥亲近。
孟婉受不得激,当即下了一阶,真准备下山去。陆放自然不可能甩下她一个人,便也跟了过去。
两人与魏宝妍擦肩而过,而后背道而行。魏宝妍忽然一转身,伸手推了孟婉一把,推完就跑。
孟婉惊呼一声,身子整个的往下扑去,陆放眼疾手快,一把搂过她的腰,将人牢牢地固在怀里,惊慌问道:“有没有事?”
孟婉双目含泪,莹莹闪光,凝眉咬唇忍了一时半刻,吸了吸鼻子才哽咽答道:“脚扭了。”
前面的人已经走远了,底下是二十多道台阶,便是大声呼唤,园子里的丫鬟也未必听得见,陆放就要横抱起孟婉,她却看见上边的魏宝妍冲她露出个得意的表情。
孟婉哪里咽得下这口气,死死地掐着陆放的肩膀,盯着上面的魏宝妍气红了眼。
陆放肩膀吃痛,却顾不得痛,他素知孟婉是疼能忍,气不能受的性子,便放下她道:“你等着,我去替你讨回来。”
孟婉拉着他道:“莫要让她往上跑惊动了我表嫂和客人。”
陆放目露心疼,看着孟婉那张明艳又委屈的脸,道:“知道了,你等我。”
言罢,陆放一步跨三五个台阶,眨眼功夫就把魏宝妍给捉住了,他一把扼住她的腕,面上是笑着的,手上劲儿顿时加重,皮笑肉不笑道:“伤了人就想这么跑了?”
魏宝妍痛得惊叫,一旁丫鬟正欲开口说话,陆放呵斥道:“滚开!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山去!”
那丫鬟清楚地看见陆放眼里的一抹厉色,吓得后退两步,跌坐在台阶上。
陆放威胁魏宝妍道:“你再叫就让大家都看见,我好娶你回去做小妾。”
魏宝妍果真不叫了,另一只手用劲地拍打着陆放,可惜一点效果都没有,在这个男人面前,她就是个柔弱得不能再柔弱的女子。
魏宝妍泫然欲泣道:“你要干什么!”
“去给孟婉道歉,我数两下,你若不答应,我就捏碎你的骨头。一……”
“我答应!”
陆放这才放开她,盯着魏宝妍给孟婉道了歉,才放她离去。
魏宝妍如受了奇耻大辱,又不敢闹开了引人多想,羞愤捂面带着丫鬟下了山。
陆放横抱起孟婉,锁眉道:“我送你回去。”
孟婉想起贺云昭警醒的话,捶着他胸口道:“你放我下来,不过是扭伤,我自己能走!”
陆放才不愿意看到她强撑走回去的样子,收紧了手臂,一路往下,勾唇道:“你若再闹腾,我就把你抱上山,让你表嫂知道魏宝沅欺负了你。”
权衡再三,孟婉只好随他去了,左右就二十多道台阶,下了山她就让丫鬟来搀扶她回去!
陆放有意与孟婉多说两句话,也担心走快了脚下打滑,两个人都要摔着,便放慢了步子,搂着她问道:“为何怕你嫂子知道?难不成她还能偏袒魏宝妍不成?”
孟婉轻叹一声,道:“就是怕偏袒我,开罪了魏家。你不知道,昨儿府里闹了一大场,我表哥和嫂子才把大房的两个侄儿给打了一顿,要是今天又为着我闹了起来,外人会说嫂子闲话,品论她的德行。”
世家大族人多口杂,事事应当以和为贵,若是贺云昭三天两头地闹事,旁人自然会说她不会持家,不是好妇。
陆放听罢笑了笑,道:“你嫂子值当你这么用心待她。”
孟婉语气带着不自察觉的一抹得意,道:“那当然。”
陆放挑眉,哦了一声,语调上扬,都:“有何缘故?”
忽而抿唇不语,孟婉催促道:“快些!”
陆放想到贺云昭对他的刁难,便猜想到她肯定在孟婉面前肯定也说了类似的话,遂试探道:“你别急,仔细我和你一块儿摔着。婉儿,你父母就这么放心你在京都待着?还是说以后你都归你嫂子管束了?”
孟婉不答,偏着脑袋看远处的风景。
二十道台阶,到底是没有多长,下了山,孟婉便要自己走,陆放哪里肯放?硬是抱着她往园子里走。
孟婉恐惹人说闲话,在他怀里挣扎着道:“快放我下来,别叫丫鬟看见了!”
陆放啧了一声,道:“你我相识十余载,亲似兄妹,我不过见你伤了脚抱你走一段路,又不是百年前女子还要裹脚的时候,你怕个什么?若是真有人编排个四五六出来,大不了我负责就是。”
孟婉远远地见着栖凤堂的丫鬟往这边来了,抬眸直视陆放的眼睛,逼视道:“你负的起责?你也说了,你我亲似兄妹!”
陆放身子明显一僵,唇抿如白线,没有答话。孟婉干脆再把话说绝了,她双手离开他的肩膀,捏着拳头道:“我不是能操持家宅的好姑娘,更不想一辈子相夫教子,白天夜里,外要防备着粉头,内要提防妾侍。我娘受过的苦,我死也不会再重蹈覆辙!
”
说到动情之处,孟婉垂下眼皮忍着泪道:“陆放,拜托你离我远点。”
正好春芽往这边来了,孟婉崴的左脚,趁陆放失神的一瞬,右脚先一步落地,唤了丫鬟过来。
春芽匆匆行了礼,便扶着孟婉往外边去了,正好又遇着管理园子的两个丫鬟,她便顺利回了青竹院。
陆放还痴痴地站在园子里,盯着孟婉离去的那个方向,他不是傻子,与这姑娘这些年的情谊多少都有点数,虽然有些后知后觉,但他也明白自己的心意,更清楚他心里别的女人和孟婉的区别。
春风拂面,陆放有些失魂落魄,眼前逐渐一片茫茫,他想起了以前在金陵和孟婉一起偷着上山下水游玩的日子,他背着她走过山清水秀的地方,还哄她说,以后不跟她爹那样纳妾的。
心口猛然一痛,陆放又想起自己已经过世的祖母和母亲。陆家虽然经商几代,陆放的父亲却是庶出的,陆父能执掌陆家,可以想见其中艰辛,以及陆父的心狠手辣。他母亲以前则是扬州花魁,嫁给陆父的时候已经有些年纪了。商人轻别离,他的父亲常常冷落他
的母亲,甚至还有外室。他的母亲就是在孤苦的等待之中郁郁而终。
还有满院子的姨奶奶姨娘们,陆放见过她们勾心斗角的模样,见过更多的却是她们色衰爱弛,最终不得不独守空房的凄惨下场。是以陆放的兄长娶妻之后分外疼惜,便是因陆父以丰隆子嗣为由而被迫娶了两房小妾,也不会冷落周晚晴。陆远虽不宠小妾,日常吃穿从不短她们的,她们除了没有丈夫,从贫穷里脱身出来之后几乎什么
都不缺。
家里的环境让陆放长成了敏锐聪慧的个性,父母和兄长的行为也影响了陆放,导致他分外怜惜青楼女子,一面想想接近她们,一面却又不想把她们纳为妾侍。
眼前渐渐清明,陆放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迈着沉稳的脚步往花厅里去了。
……
贺云昭等人上了山,一道赏花作乐,好不畅快。
游玩期间,贺云昭时不时打量着贺云京与裴禾之间,还有后一步上山的程怀信与杨玉蓝两人。
贺云昭的哥嫂常常相视,似乎很快都能明白对方的意思,这般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样子,她见了十分欣慰。
另一边程怀信一直表情淡淡的,杨玉蓝也总是红着脸,低着头,眉眼温婉地坐在石凳上听长辈说话。
贺云昭等了一会儿不见孟婉、陆放和魏宝妍上来,担心三人闹出事来,便小声差夏秋去看一眼。
等了大半个时辰,夏秋才带话过来,把孟婉和魏宝妍的事儿说了一遍——夏秋当然是通过孟婉的口知道的。
贺云昭听罢略一蹙眉,低声问道:“陆放回去了?”
夏秋答道:“奴婢从青竹院出来问了二门上的人,陆公子没走。奴婢上山的时候丫鬟告诉奴婢说他在花厅里坐着。”
点了点头,贺云昭让夏秋继续候在一旁,她则转头融入了甄玉梅等人的话题之中。
曹正允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趴在贺云昭肩头,拳着手在她耳边道:“姑姑受伤了?”
贺云昭安抚道:“夏秋说青竹院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应该不大要紧,待客人走了咱们再去瞧她。”
曹正允点点头,便又同丫鬟们玩耍去了。
一行人在后山上坐了一个多时辰,待几位夫人乏了,便一同下了山。
贺云昭送客人下山之后,见陆放还在花厅里打盹儿,送了客人出了影壁,才折回来寻陆放。
陆放这时候已经醒了,身上还有淡淡的酒气,看样子已经醒了酒,脑子是清楚的。
贺云昭过去道:“陆公子是要在这儿歇会儿晚些回去,还是我让人给你套马坐车回去?”
陆放拱手道:“我留下来是为着领罪的,我今儿伤了魏宝妍,若是魏家人追究起来,夫人全推到我身上就是。”
贺云昭抬手道:“用不着你担责,是她先招惹我家表妹,莫说魏家要来责怪,便是他们不来,我还要亲自去魏家!”
二十多道台阶上滚下去,不死即伤,魏宝妍还想这么容易就算了?
陆放仍旧坚持道:“我明白夫人手段,只是魏家铁定还要迁怒于人,婉儿家又不在京都,不如就往我身上推就是。”
“侯府就是婉姐儿的家,她的事你不用担心了,我这就去看她,不多作陪了。”
陆放颔首,过了一会儿便也出了武定侯府。
青竹院里,孟婉正靠坐在床上,腰间枕着迎枕,手上拿着本书。
贺云昭进去便打趣道:“你还有心思看起书了,脚伤如何?”
指了指肿大的脚踝,孟婉难得露出小女儿的姿态,一脸委屈熬:“疼,很疼。”
贺云昭褪下她的袜子看了看,脚上虽然抹了药,但还红肿的厉害。她忧心道:“大夫怎么说?”
孟婉搁下书,道:“说让我好好休息几天。”
贺云昭坐在床沿上,道:“那就好生休息几天,我过会子告诉麾哥儿和允哥儿一声,让他们有空了来同你玩,省得你闷得慌。”
两人才说了一会儿话,青竹院的丫鬟进来递了一封信给孟婉。
孟婉一边拆信一边同贺云昭解释道:“是家书。”
浏览完家书,孟婉眼神闪躲地收了信,让丫鬟放进匣子里。
贺云昭瞥见匣子里厚厚的一沓家书,估摸着金陵孟家已经写信过来催了几道了,她挥退丫鬟,握着孟婉的手,道:“家里人催你回去了?”
孟婉忽就搂着贺云昭抽噎起来,道:“家里已经派人来了,估摸着几天就要到了。”
贺云昭拍打着她的肩膀,道:“你从去岁住到现在,你家里人肯定是不放心的,不如回去一趟,我让侯爷再派人接你过来?”
孟婉紧紧地抱着贺云昭道:“回去了,就来不了了!”
惊觉有异,贺云昭道:“为什么?”
孟婉死咬粉唇,在贺云昭肩头吐着热气,哽咽道:“我娘病了,我也想回去,可我爹要让我嫁人,若离了京都,没有姑姑和表哥的庇佑,我怕……”
孟婉越说越泣不成声,听者贺云昭眉头凝成川。
贺云昭叹了口气,温柔地拍打着孟婉的背,道:“你母亲病的严不严重?”
“是旧病了,每年春天都要发作,我爹信中说今年尤其厉害,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我想回去看我娘,可我怕我爹骗我,回去就让把我嫁了。”
“你才十五六岁,今年先相看相看都不打紧,你爹怎么就急着把你嫁了?”
孟婉很是难为情,艰难启齿道:“嫂子,不怕告诉你,我爹花销很大,就那点俸禄不够他用的,我娘的嫁妆都不知道不贴了他多少,他怕是想打我聘礼的主意。”
贺云昭眸含震惊,有些难以置信道:“你爹……真会如此?”
孟婉的下巴压在贺云昭的肩膀上,道:“我也不信,可我娘透露出这个意思来之后,我便从家中逃了。”
孟氏生于金陵孟家,孟家嫡系有三子一女,老夫人孟爱薇行二。孟婉大伯孟爱德行一,她父亲孟爱贤行三,后边还有个叔叔。南直隶六部大都是没有实际职权的挂名管辖,供大臣养老或者是给被贬职受排挤的大臣提供去处的职位。南直隶六部的权力自然远不如北直隶六部,但因为南直隶不设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司三司,原
来三司执行的职权便分到了南直隶六部头上,其中户部和兵部的权力最重。
孟爱德现任南直隶兵部尚书,是现在孟家官职最高的人,孟家也一直由他当家,若是有他做主,孟婉父亲断至于当真胡来。
孟家的大致情况,贺云昭早就从曹宗渭口中知道了一些,她便问孟婉道:“你大伯什么态度?”
孟婉摇首道:“我爹虽是想逼我结婚,也不会真给我挑家世背景不好或是有缺陷之人。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伯只是大伯,又不能替我做主。”
贺云昭明白了,孟婉是避免不了联姻的,她心里有结,回到金陵嫁给谁都不会合她的意。
“老夫人知道你的处境么?”
“不知道,我怕她知道了忧心,不益于身子,这些日子都不敢往她那边常去。”
贺云昭思量一番,问道:“你能接受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孟婉把牙一咬,含泪道:“我宁愿做姑子!”继而语气又软了下来,道:“就怕姑姑和我母亲伤心。”
贺云昭哄了孟婉一阵,先劝着她休息,准备把这事同曹宗渭说说,听听他的意见。贺云昭上辈子虽然是自己肯嫁的,但基本和程怀仁没见过几面,直到新婚那日才看清楚丈夫的长相,也算是盲婚哑嫁,就是这样嫁人的法子,使得她误入虎穴,是以她对孟婉更加怜惜,不希望好好的姑娘
就这么被毁了。
回了栖凤堂,曹家哥俩已经在她屋里歇下了,贺云昭还是放心不下孟婉,派了绿意过去盯着,听到丫鬟回来说孟婉已经睡下了,她才安了心。
贺云昭回梢间也小憩了一会儿,待她醒来的时候,曹正麾和曹正允也醒了,母子三人坐在次间里说话。
曹正允问贺云昭孟婉的脚要不要紧,她道已经看过大夫上过药,这会子睡了,又嘱咐哥俩得空了常去看看。
哥俩才应下,丫鬟进来道,前院差人来回话说长松院的东西都搬完了,曹正允已经可以住到盛柏院了。
贺云昭打发了传话的人,便叫丫鬟拿上要给曹正允的东西,带着哥俩去了盛柏院,到曹正允的新屋子里去看看。
盛柏院三间正上房,哥俩一人住一边的梢间,中间是待客的明堂。
入了曹正允的新屋子,贺云昭让夏玲把带来的楠木给挂了上去,以驱邪避祟,还把今儿宾客送来的礼物,都让丫鬟归入了曹正允的私库。
临走前,贺云昭对曹正麾道:“等麾哥儿过生日也有的。”
曹正麾笑笑,道:“儿子不急。”
从前院走到二门,正好碰见了前门跑来传话的小厮,他冲贺云昭行了礼道:“夫人,侯爷回来了,刚去了盛柏院,一会儿便回内院。”
贺云昭一愣,今儿倒是回的早,便点头道:“知道了,我在二门这儿等他。”
在二门内站了半刻钟,曹宗渭便阔步来了,见了贺云昭立即绽笑,二人挽手往栖凤堂去了。在甬道的路上,曹宗渭对贺云昭道:“今儿我特地早早回了,听说允哥儿已经搬好院子,刚去看了一眼,他们哥俩都在,想来你们宴席早就散了,我没赶上。”后来听小厮说贺云昭正在二门里等着,他便撂
下儿子,赶紧回了内院。
贺云昭浅笑道:“下午还在山上玩耍了一阵,客人们都已经走了大半个时辰了。”
曹宗渭声音淡淡道:“我听说魏宝妍来了,没给你添麻烦吧?”
“我没事,婉姐儿有事。”
曹宗渭眉头一皱,道:“魏宝妍欺负婉儿了?就她那身板欺负的了婉儿?”
贺云昭面色严肃道:“回屋去说。”
曹宗渭心知不妙,点头不语,与贺云昭二人快步回了栖凤堂。
丫鬟奉茶退下之后,贺云昭才把下午的事同曹宗渭说了,顺便把孟婉受伤的情况也说了。
曹宗渭听罢一脸怒气道:“她倒是愈发胆大包天了,害人性命这样的事也敢做!我过会儿就让管家去魏家唯她是问!”
这样大的事要是闹到魏家去了,魏夫人就算再疼爱魏宝妍,魏宝妍的哥哥也不会纵容家里养出这么个妹妹来。待曹宗渭怒火平息了,贺云昭便把孟家来信的事儿告诉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