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闫太医来诊脉的七天里,发生了很多事,曹宗渭因怕贺云昭过度忧心伤及母亲胎儿,便未告诉她。
直到曹宗渭派去金陵的人回来了,贺云昭才听到风声。
三月上旬,春暖花开,芳草萋萋,杏花飞舞,连续晴朗了好几天。贺云昭月事推迟了七八天后,曹宗渭都不让她多操心后宅的事。
贺云昭自知有孕,也不敢多操心,但也担心府里乱了套,便在初三的时候把身边的六个丫鬟都召来了屋子里训话。
上个月贺云昭便打算把春意和绿芽提做一等丫鬟,她俩从文兰和文莲口中大致猜到这消息以后,也并未表现出过分的兴奋和张扬。贺云昭观察了她们一段时间,愈发觉得这两丫鬟当得起她的左膀右臂。
遂初三这日,贺云昭便把这件事传了下去,提两人为一等丫鬟,月例银子涨到二两,依旧在栖凤堂伺候。
其余一同当值的丫鬟皆为两人欢喜,还闹着要她们请酒吃。
绿意春芽倒是有这个想头,只是贺云昭怀了孕,她俩怕耽误了事。
贺云昭不忍坏了两个丫鬟的兴致,便道:“你们俩下值以后再同姐妹们悄悄的吃就是,夜里房里留两个丫鬟伺候就行了。”
这样一来,她们轮着伺候着,便能好一道吃酒了。说完这两个大丫鬟的事,贺云昭便把其余丫鬟暂时打发了出去,对两个“文”道:“我这里已经有六个一等丫鬟了,属你们两个年纪最大,在我身边的资历最老,而且你们俩是经万嬷嬷调教过的,比别个不同
。”
文兰和文莲明白,贺云昭这是要给她们调职了,皆低头攥着手,听主子说话。
贺云昭道:“以后内宅的起居开销、主仆月银、四时添置,账房发下来之后就交给你们俩手上,你们和付妈妈一起替我办这事,若没出意外状况,只一月向我汇报一次就是。”
这样一来,贺云昭的工作量就大大减少了。
因贺云昭有意提拔培养,文兰和文莲以前不仅在伯府亲力亲为过这些事,上个月在侯爷也跟着贺云昭一起办过这事,所以有足够多的经验应付管理内宅庶务。
文兰文莲谢过主子提拔之后,贺云昭还嘱咐道:“栖凤堂开了小厨房,外边的大厨房你们俩也不可掉以轻心,文兰心细,文莲胆大,我建议文莲以后多出面办事,文兰多替我盯着些各处。”
姐妹俩本来就是有长有短,在一处正好互补,也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倒也不觉着不甘,自然轻松应下。贺云昭斜坐在罗汉床上,顿了一会儿才对两个丫鬟道:“你们俩是从伯府跟着我过来的,我自然信得过你们。侯府情况复杂,不光有我跟你说过的瑞妈妈和喜妈妈,还有一些咱们不清楚背后有什么牵扯的人
,以后办事须得更加小心,省得着了人的道,我便是想袒护你们,都没有由头。”
两个丫鬟低着头,静静地听贺云昭说话。抿了口淡茶,贺云昭继续道:“以后府里好多事都由你们拿主意,就记着一条,你若能自圆其说不叫人捏着把柄,不伤天害理,尽可自己拿捏尺度,底下若是有要孝敬你们的人,好处该拿就拿,否则也不好
办事,不好为人。”文莲鼓鼓嘴,贺云昭倒是对她们下人们的做派清楚的很,这些日子在主子身边伺候,除开有来打探消息的人,也确实有讨巧的人。她们一心向着自家主子,自然不敢有失公允,可以后出了栖凤堂,就不是
那么好办事了。底下的人真要为难起这些主子跟前的得力助手,总能在你眼睛看不见,手伸不够的地方为难你,或者面上谄媚,保不齐哪日就算计了你。只有日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贺云昭这样宽容,可谓是很替
两个丫鬟着想了。
两个丫鬟福一福身子,表达了谢意。
贺云昭继续道:“这些事便是我背地里许你们做了,你们以后也未必真敢拿到我面前来说。你们放心,我也不要每件事都知道,但是要紧的事必须得告诉我,或是拿不定主意的也要来同我说。”
文莲点头道:“奴婢省得,奴婢们做事不过图个上下方便,必自会允了一些不影响大体的事儿,要紧的事奴婢们也不敢胡乱应了。”她们的秉性贺云昭当然清楚,但人都会变的,她还是提前敲打二人道:“原先在伯府的时候,我还听说有个妈妈跟姨娘勾结在一起,拿府里的例银出去放印子钱。以后钱要过你们的手,我若听见什么迟发少
发的信儿,便是跟我再久的人,也别怪我心狠!”
文兰文莲慌忙跪下道:“夫人放心,奴婢们不会辜负夫人信任!”
贺云昭拧眉道:“漫说这种事会引得底下人不满,若是闹大了还会惹上官司,其后果你们自行现象。”
两丫鬟到底还是本分的,低低头道:“夫人安心,奴婢们发誓,绝不做此事!”
舒了舒眉头,贺云昭轻声道:“起来吧。”待两人起身后,贺云昭提起以前说过的一桩旧事,道:“你们俩的婚事我之前说过,还是那句话,若有主意,自来寻我。你俩以后要在内宅四处行走,难免会遇到各种烦心事,要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也会
松快不少。”
文兰和文莲在贺云昭夫妻俩身边伺候这么久了,夫妻之间的柔情蜜意她们也体会到了,文莲倒是有些松动了,她笑着咬唇,主动道:“夫人,奴婢年纪也不小了,倒也甘愿嫁人,只求夫人恩典!”
“你自己可有主意?”贺云昭问道。
文莲摇摇头,道:“奴婢就想嫁个好人,能提奴婢排忧解闷的。”
贺云昭点了点头,问文兰道:“你呢?”
文兰亦摇首,目光平静道:“奴婢暂且不急,若文莲真嫁出去了,她有了身孕,夫人身边岂不是更缺人手?”
文莲一听忙道:“夫人,奴婢迟一年嫁人也行!”
贺云昭应下之后,便让另外四个丫鬟也进来了。奖励了这四个丫鬟,还有忠心的夏秋和夏玲也不能冷落,这两丫鬟位置没法再动,她便赏赐了各二十两银子。
处理好这六个丫鬟,贺云昭又唤了付妈妈来,同她商议了一番,又拨了两个二等丫鬟进栖凤堂,暂且跟在春芽绿意身边学习着。
料理完这些事,贺云昭才宽了心,怀孕的这一年有她们打理着内宅,侯府里应当不会出差错。
才歇了没一会儿,就有丫鬟来传话,说黄然从金陵回来了。贺云昭赶紧让人去把人叫了过来。
黄然歇了一口气就往内院来了。
贺云昭见黄然风尘仆仆一脸劳累状,让人把他带到隔壁次间里,沏了热茶,奉上热粥。
黄然今儿上午刚从码头赶回来,一口热饭菜都没来得及吃,囫囵吃了粥和几块糕点,喝了热茶,擦了擦嘴才往东次间过来回话。
贺云昭知道黄然连着近十天赶路又累又乏,便道:“我只问你几个要紧的事,答完了黄管事就回去休息,侯爷下午才下衙门,等你歇过后再来回侯爷的话。表小姐那边你不用管,我自会去说。”
黄然大喜,道:“夫人请问。”
挥退丫鬟,贺云昭担忧道:“二舅母可病了?病的厉害否?”
黄然面露愁态,道:“确实病了,病的不算厉害,至少不危及性命。但是二夫人让小的带了一封信回来交给侯爷和表小姐。”
从怀里摸出信和一块对雉的玉佩,黄然交给了贺云昭。
接了信物,贺云昭快速浏览一遍后,再问道:“二老爷有没有问你什么?”
“二老爷问小的小姐是不是跟着孟家的人回来了,小的答说我从京城出发的时候孟家的人还没到侯府,小的不知道。”
孟家的人来过了,但是被曹宗渭打发走了,他们甚至孟婉的面都没见上。
曹宗渭不让他们见孟婉,因为孟家来的人都是二老爷身边的人,并非孟家能管事的人。
孟家来的人也太能装了,一个个痛哭流涕好似家里已经开始办丧事了似的,曹宗渭怕孟婉见了便心软,遂没把人放进内院,待他们熬不下去了自己便走了。
曹宗渭还派人跟了他们一段路,出了侯府,果然不见这些人有面有悲戚状,他的猜测便印证了——孟婉父亲不过是想先把女儿骗回去而已。
这件事贺云昭也是知道的,所以她看了手里的这封信很是奇怪,既然二舅确实是拿二舅母的病做托词,想把孟婉骗回去,那为什么她还写信让孟婉回去呢?言语之间还十分焦急。
贺云昭狐疑道:“这信是二舅母亲手交给你的?”
黄然答说:“是二夫人亲自交给小的手上,并且没让旁人知晓。”
这就怪了。
按下此事,贺云昭还问:“孟家人可知道你是为着什么去的?二老爷大老爷是待你态度如何?”
黄然道:“两位老爷也知道小的是为着探二夫人的病去的。二老爷待小的较热情,多问的都是表小姐的事,大老爷倒没说什么。”
贺云昭心里有了计较,便道:“你回去休息吧,待侯爷回了再来回话。”
黄然行了礼,便回去倒头大睡了。
贺云昭先把信收了起来,欲等曹宗渭回来再告诉孟婉这件事。
还不等曹宗渭回来,用午膳的时候孟婉就来了,身后还跟着被曹宗渭拦在栖凤堂外好几天的俩崽子。
哥俩见着贺云昭再不敢放肆,都小心翼翼地站在她身边,眼睛时不时地往她肚子上看。
传饭的空档,贺云昭让他们三个都到屋里去坐着说话。
贺云昭看着一脸严肃正襟危坐的俩儿子,失笑道:“怎么都不说话了?”
曹正允挺直了背脊坐在贺云昭身边,伸出一只小爪子,放在贺云昭肚子上摸了摸,压低声音道:“娘,我怕吵着妹妹。”
贺云昭抿唇一笑,道:“大夫说还要等到下旬才能确定是不是有妹妹了,再说了,妹妹要睡也是晚上睡,吵不到她。”
曹正允松了口气,抚着胸脯,用正常的声音道:“那就好,爹说不叫我们来吃饭,怕吵到妹妹了。”
曹正麾也保证道:“娘,妹妹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的!您别顾忌我们,先迁就妹妹。”
等等……怎么都说是妹妹,万一是弟弟怎么办?贺云昭暗想,应该会是个女儿吧……她都俩儿子了,再生个女儿比较好。
孟婉心事重重,却也强颜欢笑,道:“听说有孕的人嗜睡,我们这般会不会吵到嫂嫂?”
贺云昭柔声道:“岂会?侯爷天不亮就走,太阳落山才回来,有你们在,我才不会闷。”
春芽进来禀道:“夫人,小厨房的饭上来了。”
贺云昭一边搂着一个孩子,道:“你俩先去,我跟你们姑姑还有话说。”
曹正允临走前在贺云昭肚子上又摸了摸才去,他默默道:妹妹你快出来呀,我都给你准备好银手镯了呢!
哥俩走后,贺云昭先是安抚孟婉道:“你母亲病情尚且稳定,你别忧心了。”
孟婉明显地松了一大口气,抱着贺云昭的手臂道:“真是菩萨保佑!”说着说着便落泪起来,贺云昭替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先吃饭。”
孟婉急忙擦掉眼泪,瞧着看不出异状了,才同贺云昭一起挑帘出去,入席用饭。
小厨房的厨娘做饭精细,用料少,口味也淡,但对身体好,贺云昭吃着吃着就习惯了。孟婉因母亲病情的事很高兴,所以吃什么都不觉得难吃了。那哥俩倒不太挑食,说能迁就妹妹,还真就能迁就妹妹。
四人一起用过饭,贺云昭和哥俩一起去了前院。自曹正允生辰过后,又因她怀孕而耽搁了,一直未曾给两位先生道谢,这会子身子大好了,自该去亲自谢过才是。
李蒙和胡先生现在都在盛柏院教习,二人也正好用过饭在屋子里休息,见贺云昭进来了,都起身迎她,问了好。
贺云昭请两位坐下,诚挚地道了谢,尤其谢了李蒙。
两位先生都已经从哥俩的嘴里知道了大房俩孩子的惩罚结果,应了贺云昭的谢意,李蒙道:“还是两位公子乖巧,若他们不占理,我等自不敢有所偏袒。”
胡先生也道:“侯爷已经来过一次了,倒是劳烦夫人又跑一次。”
贺云昭笑了笑,她倒没听曹宗渭说过,没想到这样粗心的汉子,也会替两个儿子的事上心了。
谢过两人,贺云昭便回了内院休息,等曹宗渭下衙门。
这是贺云昭第二次怀孕了,前一世的事过去快一年了,她都有些恍惚,仿佛那都是噩梦,现在的日子才是真的,现在的她才是有血有肉的。
犹记得怀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已经跟程怀仁夫妻感情破裂了,怀孕的日子孕吐严重,丈夫不贴心,小妾虎视眈眈,娘家自顾不暇,过的可谓苦不堪言。
现在的日子就像掉进了蜜罐,两厢对比之下贺云昭才更觉出曹宗渭的好处来,她喜欢他,也喜欢这样的日子。
贺云昭扶着平坦的小腹,摸着还未在她肚子里长大的孩子,不自觉地傻笑起来,这个孩子啊,她一定会给她最多的爱,让她开心长大,嫁想嫁的人,过最幸福的日子。曹宗渭回了栖凤堂,一进屋就看着妻子捧着肚子傻笑,抬手打断正欲说话的丫鬟,轻手轻脚地站在门槛外,笑吟吟地往屋里看着。贺云昭发髻松松挽就,额间一缕碎发落下,细碎的橘色阳光透过隔扇投进
屋里,衬得轮廓厚重的黑漆家具像一副画,画中还有一个华裳罩着的体态轻盈的女子——这是他的爱妻。
曹宗渭弯唇一笑,心里有种归家的温馨和喜悦,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每日都这般盼着回家了,因为他知道家里有这么个人一直在等他。
细细春风拂在曹宗渭的后颈上,他一脚踏进屋,贺云昭仰起一张明艳笑颜,目露喜悦道:“你回来了?”
她声不似黄鹂,但别有滋味,豆沙色的唇像悬空的弯钩,曹宗渭看得心口发热,他抱着前来迎他的贺云昭,道:“夫人,你还是太瘦了点。”
丫鬟还在门外,贺云昭害羞推拒着,曹宗渭却在背着丫鬟的地方,瞧瞧掐了一把她的软臀,低声道:“我就是看看你重了没有。”
臀上一疼,贺云昭愈发挣扎了,垂首道:“这才几日,哪里就会重了。”她肚子还是平的呢!
曹宗渭担心伤着她,便放下了她,扶着她坐下道:“饿了没有?”
贺云昭摇首,随即命人关了门,同曹宗渭把黄然告诉她的消息转述了一遍。
曹宗渭看过信,捏着玉佩道:“这玉佩婉儿身上也有一块,想必是母女两个贴身的物件,看来二舅母是真有急事要催着婉儿回去了。”
“你觉着会是什么事?”
曹宗渭皱眉道:“可怜天下慈母心……二舅母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说,否则不会在这个当口让婉儿回去。”
贺云昭赞同道:“我猜着也是有要紧事要交代,但是我不知道二舅母是个什么样的人,不确定婉姐儿这时候回去会不会不好,便暂时没告诉她这封信的事。”曹宗渭解释道:“二舅母是个很要强的人,她这头晕之症就是心病引起的。婉儿来京都投奔我,肯定有舅母的主意,否则表妹一个人也来不了,这说明舅母自有计较,既然她让孟婉回去,指不定是有了解决
事情的主意。”
贺云昭隐约觉着有什么内情,揉捏了眉心道:“二舅母肯定是不会妥协的是吧?”
曹宗渭肯定道:“不会。这事今夜就告诉婉儿,让她明儿准备出发吧。”
贺云昭顾虑道:“会不会太着急了?”
“陆放回来了,让婉儿尽早走得好,省得她骑虎难下。”
“也好,等会儿我亲自去同婉姐儿说。对了,陆放从苏州回来,把证据都带回来了么?”
曹宗渭只简短道:“带回来了,咱们先吃饭再说。”
夫妻二人用过饭,一道走去了青竹院,正好也消了食。
孟婉得知有这么一封信的时候,也很诧异,不过有她母亲的信物,便不疑有他,准备明日整好行装就出发。
贺云昭带着歉意道:“我怕你知道了心急失了分寸,上午便没同你说。”
孟婉感激道:“我明白嫂嫂的好意,夜里凉,表哥嫂子快回去吧,省得着凉了,我送送你们。”
孟婉送走了两人,便回去吩咐了丫鬟们准备回金陵了。
栖凤堂这边,贺云昭一书房就着急问了:“姜维的案子能了结了么?”
曹宗渭便把大致情况同贺云昭说了一遍。
苏州的证据虽然带回来了,但督察院的人又去刑部抢案子,刑部衙门都被盯得死死的,所以袁阁老把事情直接奏闻天听,现在已经决定三司会审了。
明日便是三司会审的日子。
贺云昭不禁担心道:“证据确凿,这事难道不是无力回天了么?”
曹宗渭缓缓摇首道:“没那么容易。”
“怎么说?”
“要看这件事是‘夺人功名’还是‘考官渎职弄错考卷’。”
“姜维当年莫名其妙跑到苏州府考试,其心昭然若揭,不是明摆着做好了夺人功名的打算么?”曹宗渭把姜维脱身很关键的一点告诉了贺云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