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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事,风平浪静,连只老鼠都没出现,胡桂扬困得哈欠连天,老道樊大坚一过三更就趴在桌上睡着了,怎么推都不醒,妖狐若是真的出现,胡桂扬只能自己大叫一声发出暗号了。
赖望喜和袁茂倒是尽职尽责,在对面的屋子里守了一个晚上,火绳随时保持点燃状态,地上积了三小堆灰尘。
人人都想休息一会,可是他们首先要过汪直这一关。
汪直大发雷霆,“我连要对陛下说什么话都想好了,准备将你们四个好好夸赞一通,结果呢?妖狐在哪?我问你们,妖狐在哪?”
赖望喜自觉走到墙边,双手捂住耳朵。
袁茂是袁彬的亲信随从,认为自己进宫只是帮忙,无需负责,于是也站到一边,冷眼旁观,以求保留几分尊严。
胡桂扬全不在意,汪直还在发怒中,他就张嘴打哈欠。
只有樊大坚羞愧难当,倒不是因为自己睡了半夜,而是觉得以灵济宫真人的身份,理应对捉妖未成负主要责任。
“厂公休怒,听我解释。”樊大坚开口劝道。
汪直毫不客气地骂了一句,“早对你说过,连西厂都没了,哪还来的‘厂公’?解释……你有什么解释的?你们灵济宫在我这里没有信誉,若不是你们进献的丹药尚且有效,我早就劝陛下把你们的老窝拆成平地,全改成马圈……”
樊大坚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讷讷地不敢反驳。
汪直发泄一通,最后还是看向胡桂扬,“你说说,妖狐在哪呢?”
“在宫里。”胡桂扬既无愧色,也不害怕。
汪直更怒,“你昨天的口气不是挺大吗?一会要这个,一会要那个,老子还得亲自给你送饭。你不是保证昨晚就能抓住妖狐吗?怎么连个屁都没拿着?”
“那是你听错了,或者是你希望如此,我说的是昨晚很可能引来妖狐,可没说肯定能抓到。”
汪直的脸色比樊大坚还难看,跳起来叫道:“没拿住妖狐,你们一个也别想走出内校场半步!再等一个晚上,还没结果,就把你们全都五马分尸!”
“想拿妖狐,还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不行。”汪直转身就走,在外面上锁,用力拽了两下,大声甩下一句:“不给你们饭吃。”
于是累了一夜的四个人,连早饭都没得吃,只能喝隔夜的凉茶。
袁茂哼了一声,“我是袁大人府中的管事,看谁敢拦我。”话是这么说,他可没敢真往外闯。
赖望喜仍然捂着耳朵不吱声。
樊大坚叹了口气,“怨我,都怨我,昨晚实在太困,竟然睡着了一会,今晚绝不会了,我要打起精神,定将妖狐拿下。”
胡桂扬又打个哈欠,“妖狐昨晚没来,今晚也不会来。”
袁茂上前小声道:“你究竟有没有把握?”
“没有。”胡桂扬坐在椅子上,像是要小睡一觉。
袁茂跟过来,有点急了,“胡桂扬,你想开玩笑,别连带我们啊。”
“是汪直把你们叫进来的,不是我。”
“你、你……不行,待会我要跟汪直说……”袁茂打量胡桂扬几眼,“你不是这种人,你胆子再大、脸皮再厚,也不至于拿妖狐开玩笑,你有办法,只是还没用上,对不对?”
胡桂扬笑道:“办法是有,但不在我这里,都在别人手中,我只能等着你们自愿交出来。”
“我们?”袁茂苦笑着两手一摊,“你可太高看我了,若是有办法替我家大人洗清不白之冤,我早就做了,还会等到现在?”
“我相信你对袁大人的忠诚,可你自有苦衷,没法全力以赴。”
袁茂脸色微变,“胡桂扬,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胡桂扬笑道:“五行教里你加入的是哪一派?”
袁茂脸色再变,“这和抓捕妖狐有什么关系?”
“大有关系,厚土教的谭喆宣称妖狐必然混入了皇宫,却不肯说出理由,我相信,抓捕妖狐的‘办法’很可能就在其中。”
袁茂摇头,“我相信谭喆,如果他了解妖狐的具体下落,一定会说的。”
“‘只缘身在此山中’,呵呵,等着吧,待会我问汪直。”
袁茂哼了一声,也找地方坐下,故意背对胡桂扬。
樊大坚觉得自己有义务打个圆场,笑道:“什么五行教、厚土教,一听就是无知百姓信奉的邪门外道,哪像我们灵济宫的二徐真君,那才是真神仙,史书留名,帝王册封。待会汪厂公来了,我跟他说,再从灵济宫多请一些人来,布一座除妖大阵……”
胡桂扬问道:“上回你们让二十几名道士送死,这回打算派出多少?”
樊大坚老脸一红,“那不是我的主意……既然是法事,总得有一点献祭,献出的越多,法力越强大……”
“按你的说法,凡人想要成仙,得杀人无数了?”
“不是不是,没有那么简单,那个……改天你去灵济宫,我给你深入讲一讲。”
胡桂扬笑而不语。
外面开锁声响,刚刚说过要与厂公谈谈的樊大坚,立刻退到一边,与赖望喜站在一起,只是没有以手捂耳。
汪直走进屋,看上去没有那么愤怒了,瞧了一眼分散的四人,向赖望喜道:“你在干嘛?屋子里很冷吗?”
赖望喜笑着点头,根本没听到。
汪直做个动作,赖望喜这才放下双臂,“小的见过督公。”
汪直来到胡桂扬面前,一脸严肃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你还有什么要求?”
“妖狐不肯入彀,我只好主动出击,所以我需要你的实话?”
“什么实话?能告诉你的我都说了。”
“我要那些不能告诉我的事情,比如你说宫里年年死人,可是妖狐出现以来,必定曾有某人的死亡与众不同。”
“死就是死,有什么不同?”
“我在等你告诉我。”
汪直头也不回地命令道:“你们三个,把耳朵都捂上。”
赖望喜立刻照做,樊大坚犹豫一会,抬起双臂,轻轻一抖,将手掌从宽袖里伸出来,一本正经地捂住耳朵,好像这是一项极其严肃的仪式。
袁茂犹豫得更久一些,想捂耳觉得有损袁家颜面,不捂耳又得罪不起汪直,干脆起身,喃喃道:“我出去看看……”
汪直不在意别人,等袁茂出门之后,他说:“你早就想问这件事,故意等到今天吧?”
“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胡桂扬惊讶地问。
“别以为我不懂,你这是……一个什么计,如果你一开始就问起此事,我立时就会将你撵出宫去,可是等了一天,我跟着你越陷越深,你问什么,我只好说什么。”
胡桂扬笑道:“好吧,就算这是我的一计,请问好用吗?”
汪直大笑两声,坐到对面的一张椅子上,“你想知道谁死得不同寻常?好,我告诉你,听完之后,你别后悔。”
“我没什么可后悔的。”
汪直向墙边的两人摆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捂耳朵了,“你们也出去逛逛吧,内校场风景不错。”
两人齐声应是,乖乖地出门,尤其是樊大坚,一点也不摆真人的架子。
屋里只剩两人,汪直道:“确有一人死得古怪,但是未必与妖狐有关。”
“嗯。”
“当今太子的生母纪妃,也是从断藤峡送进宫的,你听说过吧?”
胡桂扬点头,“民间确有传闻,但纪妃是前年薨的吧,妖狐去年七月才第一次现身。”
“我要说的不是纪妃,是另外一名宫女,在去年十一月上吊自尽,留下一封遗书,说是要为纪妃殉葬,可她根本没服侍过纪妃,真是莫名其妙。”
“上吊宫女也来自断藤峡?”
“不是,她跟断藤峡一点关系都没有。”
“去年十一月,李子龙被抓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三四天吧,她就是一名宫女,谁也没把她的话当真,尸体搬出宫草草埋了,不可能真让她给纪妃殉葬。”
“既然如此,为什么现在又说她的死不同寻常呢?”
汪直许诺要说实话,这时还是有几分犹豫,嗯了一会才说:“在那之后,宫里开始出现纪妃的亡魂。”
胡桂扬长长地哦了一声,明白汪直为什么之前不说实情了,这种事情乃是宫闱之秘,不宜外泄,作为知情者,他与胡桂扬都处于不利境地,日后一旦消息走漏,第一个受到怀疑的人就是他们两个。
“你还想知道什么?”汪直冷冷地问。
“亡魂最近还出现吗?”胡桂扬不考虑以后的事情,只想现在如今捉妖。
“五天前出现过一次,你怀疑那是妖狐?不可能,妖狐是男妖,亡魂是女鬼,而且女鬼的胆子很小,一吓就跑。”
“往哪跑?”
“你可真是……鬼嘛,一下子就消失了。”
“还有别人死得蹊跷吗?”
“这回是真没了,去年七月以来,宫里亡故十七人,不是得病就是老弱,宫女之死不同寻常,一是因为自杀,二是因为乱写。”
胡桂扬想了好一会,“你刚才说女鬼一吓就跑?”
“对。”
“怎么吓女鬼?”
汪直茫然不解,“跟民间一样,请和尚、老道做法事呗。”
“哪位和尚?哪位道士?”
“宫里没请和尚,是名道士,姓李,都叫他李仙长,你听说过?”
胡桂扬摇头,“带他来见我。”
“嘿,你以为我在皇宫里横着走吗?李仙长如今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我见他都要磕头请安,怎么带来见你?”
“那就带我去见他。”
“你以为他是妖狐?绝不可能,李仙长从前是京中小吏,半路学仙,家世清白,来历明晰。”
“我必须做点什么,才能让妖狐感到紧张,迫使他来杀我,就从这位李仙长身上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