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栾杰问阿英他们怎么会去大戏院。
阿英不停地谴责自己,泪水长流:“我不该带安老爷去那儿,但是实在经不住安老爷的请求,他想看看安家经营过的影院。后来看着电影就骂起来了,我劝也劝不住,后来,又有人围过来了……”
“不怪你,阿英嫂子。”栾杰安慰他。
医生走出来:“谁是家属?”
阿英紧张地走上去:“我------”
“准备签字吧,脑部大量出血,病人休克,需要大量的血,现在血库紧张,前线还在打仗呢!”
“我是O型血,抽我的。”阿英说。
“我也是。”栾杰接着说,“玉琪,你联系一下蝶儿,看有没有办法转告她,速回上海!医院有我,快去想办法。”
苏州,黄杰寓所,电话铃声大作:“太太,电话。”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蝶儿小姐吗?你的父亲安皓在上海遭恶人袭击,生命垂危,请速回上海。我是他的朋友,我的电话是XXXX。”
“你是谁?我爹什么时候回上海了,喂……”
“蝶儿小姐,不要问我是谁,如果你想见父亲一面,就速回上海。此消息属真。”对方声音严肃,不像是陷阱。
蝶儿放下电话,等黄杰回来商量。
黄杰通过电话查询,得知打电话的人叫栾杰。
蝶儿和黄杰乔装打扮回到上海,通过电话找到栾杰。蝶儿看到栾杰的时候惊得嘴巴都合不上:“栾杰,真的是你?”
“过去的栾杰死了。蝶儿小姐,我们先去医院。”
“三轮车。”栾杰没多说,叫了三轮车。
三轮车夫看看有生意,“好咧!”把小风车拧了一下,转动起来,急速向医院驶去。
满街都是荷枪的日军。
“蝶--儿--姐--,你--怎--么--现--在-才--来?老--爷--他,他--不--行--了……是--川--端-的-人-打-的。”玉琪泣不成声。
蝶儿两腿一软,黄杰忙扶住他。
手术室……
医生正在给安老爷做手术。这一次手术不比上次,家仇国恨,颠沛流离已经使安老爷身心俱碎。
医生走出来。
蝶儿忙跑过去:“医生,我父亲怎么样?”
医生脱下戴着的口罩,无奈地摇摇头:“我们真的已经尽力,失血太多。”
蝶儿推开医生冲进手术室,大喊着:“爹----爹-----”
黄杰在地上,喊道:“舅舅----”
蝶儿永远无法忘记那触目惊心、撕心裂肺的一幕:他看到父亲平静地躺在手术台上。输液器已经拔走,身体僵直,似乎睡着了。蝶儿几乎失去了理智地冲过去,她奋力把安老爷抱起来,泪如雨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不能言语。眼泪一颗颗掉在安老爷的身体上。
玉琪的眼泪也控制不住,哗哗落下:“安--老--爷----,你叫我怎么向你赎罪啊?”
阿英握着安老爷早已冰冷的手,呆如木鸡:“老---爷----”
黄杰和栾杰沉重地站在一旁,不忍卒看。
金融教父安皓,凋谢在华丽畸形的上海滩。尸体暂时存放在医院太平间里。
黄杰吩咐封锁消息。安排了四名便衣守护安老爷最后的日子。
蝶儿想尽办法通知安林回上海见父亲最后一面。
蝶儿随阿英到他们后来新租的房子里收拾父亲的遗物。在书房的书桌抽屉里看到了四份遗书:第一份是写给蝶儿和黄杰的,第二份一份是写给安林,第三份写给玉琪,第四份写给阿英。
蝶儿、黄杰:
蝶儿,我的女儿你受苦了,爹没什么留给你,但以后不管遇到什么,都要坚强地活着,还有,玉琪是你的妹妹,你们的母亲是洪娜。从今以后,你们姐妹要尽弃前嫌,互相帮助。黄杰,好好待蝶儿,我谢谢你!
安林、蝶儿:
回上海后,我过得很痛苦。看着安家的家业被日本人糟蹋得一塌糊涂,我心里很难受。我知道我有一天终将消逝。你们要记住把家业收回来。要相信,总有一天,中国人是会把日本人赶出去的。如果哪天我走后,请你们把我葬在上海。我哪也不去。
玉琪:
你走了很多弯路,我没有什么能力帮助你。请原谅!要尽快离开川端,栾杰是一个好孩子。
阿英:
你尽心尽力地伺候我,历经磨难,我没让你过上好日子。孩子们会好好带待你的。谢谢了。
看着这四封遗书。蝶儿明白了,父亲知道自己的生命随时有可能存在危险。他早早把要讲的话写下来了。
蝶儿的双眼模糊了。近来连续的刺激,她的精神防线快崩溃了。
玉琪站在身边给她抹眼泪。蝶儿伏在玉琪的肩上,此刻千言万语都碎在心里。
安林从重庆过来最快也要三天。
蝶儿接到通知,尸体要搬走了入殓了。
父亲被盖上白布抬走放进了棺材,蝶儿和玉琪悲痛地大哭……父亲就这样消失了。蝶儿的心里被大块大块的伤心淹没:父亲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平日里父亲对自己的宠爱,一幕幕浮现在蝶儿的脑海里。她无法相信父亲已永远离去。
因怕走漏消息,安老爷的丧事从简。
蝶儿很内疚:“父亲,委屈你了。我们不孝,不能隆重地送别你!”
蝶儿看着长眠在几米薄土下的父亲,就此要阴阳永隔,蝶儿恸哭着。
玉琪落泪。墓地萧然。
重庆某国民政府官邸,宽大的书房里,一抹斜阳照在安林的桌上。他低头看着上海发过来的电报,默然无言,抽动的下颏分明是一种痛楚的表现。灵箫走过来,手搭在安林肩上:“我陪你回上海!”
安林没说话,他深深地沉浸在父亲的影子里。
“安林,你过来!”这是父亲对自己说得最多的一句话。父亲老矣,八尺男儿却无法保护、挽救父亲的生命。也许是自己不该让父亲独自回上海,走上危险之路,甚至失去了生命。自己将永远带着心灵的枷锁无法原谅这一过失。怎么能让父亲独自去日本人占领的危险区上海而离开自己呢?
安林小声地哭泣着,泪水打湿了军装。
顺子、乔波接到黄杰的电话驱车前往安林官邸。
灵箫,安林的妻子,开了门。
“安林哥!”乔波叫道。
安林站起来,乔波在他眼里看到了波涛汹涌的伤心。
“乔波、顺子,过两天就是父亲下葬的日子,我要回去见父亲最后一面。”
灵箫一听,很着急:“不行,现在日本人已经控制了武汉,水路已近截断,走陆路恐怕要三五天,而且到处是战火,父亲会原谅我们的。”她深知此去路途遥远,她不想失去丈夫。
乔波道:“安林哥,老爷会原谅我们的。”
“安林,这儿也离不开你,灵箫和儿子宣明,需要你保护。你身负党国重任,也不能在这个关键时刻离岗。来世,让我们一家好好伺候他老人家。我已经致电黄杰和蝶儿姐姐,他们会安顿好父亲最后的归宿,并且已经安顿好了。”
灵箫说完,铮铮汉子安林也默默地哭了,两行泪水挂在他那有点冷漠刚毅的脸上。
一任烟雨,家人云散,问苍穹,苦何时终?
又是一年过去了。
十月,上海滩,天空下起了雨,雨敲打在上海的角角落落里,像哭泣的老人。
黄杰、蝶儿、玉琪、阿英、栾杰站在安老爷的墓前,默然垂首向安老爷作永别。
阿英的头发已经花白,站在雨中显得更加苍老伤心。
玉琪也流着泪,她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那些事情像盛开在黑暗里的花朵,见不得阳光。万木肃立,她的心隐隐作痛。
后排还站着一些安老爷生前的老友,他们从小道消息得知安皓去世一年的消息,自发组织过来给安老爷举行祭奠。
焚香、洒酒、磕头……老友们早已皓首,想到安爷叱咤风云的一生,无不嘘唏。
有人哭泣,有人流泪,山河不再,故人已去……
悲痛之声,夹杂簌簌落叶,在秋雨中盘旋。故人西辞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
祭奠安老爷后,黄杰和蝶儿准备带阿英同他们一起回苏州。先前阿英一直是玉琪照顾。阿英也同意,很感谢蝶儿他们,况且战乱时期,重庆回不去,回去也是孤苦伶仃。
回苏州之前,为减少影响,玉琪在一家小酒店为姐妹相逢设宴庆祝。
黄杰和蝶儿在上海还有一些事情要做,说好晚点过去吃饭。自从那晚看了那部辱华电影,加上安老爷因此事去世,玉琪就直接拒绝参演日本监制的那部所谓的大片,于是这段时间,得闲。川端忙于生意,也无暇管她。
离吃饭时间尚早,刚想出门逛街。玉琪接到干妈唐太太的电话,说是打麻将三缺一呢!
玉琪的确好打牌,离吃饭时间还有几小时,赶紧前往唐太太家,凑上一桌,过过瘾。
玩得正来劲,栾杰电话找来了,说是自己有急事找她。玉琪歉意地离席。唐太太脸色不大好:“玉琪啊!叫你演戏,你不演,叫你打牌,中途退席,这段时间总不大礼貌哦。”
“干妈,你最疼玉琪了,玉琪赶明儿陪干妈打通宵,还有给你捏腿,唱戏,唱给你一个人听,你最喜欢的《西厢记》。”
“这丫头,就是嘴抹蜜,哄得我这个老太太团团转。”说着,“去吧,去吧,小家伙!”
玉琪谢过唐太太,走出门,栾杰已经等在唐家门口。
玉琪一发动车,他就闪身上来了。
“什么事情,火烧屁股一样?我正在陪干妈打牌呢?”
“玉琪,十万火急,蝶儿出事了,他和黄杰不知去办什么事情,受了枪伤,现在正在一家英国人开的私人诊所医治。”
“枪伤?你怎么知道的?怎么不去大医院?”玉琪惊讶得瞪大眼睛,“她只是一个百姓,还有黄杰护着,怎么会有人敢向他们开枪?”
“我也不知道,现在在私人诊所,因为手术需要钱,一时筹不够,黄杰悄悄打电话找我帮忙赶紧把钱筹过去,救命要紧。”
“哦,要多少钱?”
“那英国医生有一门取子弹的独门秘籍,时间少,后遗症没有,但手术费高,保证金要500大洋,否则不给医。”
“我凑齐了200大洋。”栾杰说,“回我的住所,我有260块大洋,应该差不多了。”
感到诊所时,玉琪看到蝶儿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脑袋瓜淌汗,脖子周围的旗袍领子湿了一圈,胳膊在流血,看得出疼得够劲。黄杰在用衬衫上撕下来的布条给蝶儿包扎伤口。英国医生在一边若无其事地整理药铺,像根本没有看到旁边的蝶儿。
玉琪往柜台上一甩黑色布袋,里面的白花花的银元哗啦啦地滑出来。
那英国医生眼睛一亮,马上叫人清点,发现少了四十个大洋。他又抱拳站在那里。
蝶儿的脸苍白如纸。
玉琪一看他那冷漠样,愤怒地从腰间拔出枪直指那医生的脖子:“听明白,马上做手术,否则,我的枪会不客气的。倒时你再也没机会花钱了,把你扔黄浦江喂鱼。”说完,用力顶了顶他雪白的脖子。
那医生一点也不怕,似乎这种场景见多了。
“玉琪,别冲动。”蝶儿哼哼地说着。
医生用生硬的中文说道:“这是我的规矩,杜月笙先生的客人来这里也是这个规矩。”
玉琪火了:“你以为我不敢开枪,是吧?我的枪就是规矩。”
“你把我打死了,这位女士可能也没得救了。她耽误时间太久了。”
玉琪见硬的不行,她转而可怜兮兮地看着医生:“我求你先给她做手术,剩下的大洋我马上叫人送来。”
这一招似乎起了作用:“玉琪小姐,其实我看过你的电影,你用枪的姿态很好看,今天你不用枪,好吗?为你破个规矩。她是谁?”
“我姐姐。”
“你早说啊!我要为情义破规矩。”
玉琪感激地点头。黄杰在一旁赶紧把蝶儿搀进手术室。
医生的动作很利落,很快全副武装已然站在手术室前,他把蝶儿的胳膊放在手术台上,左推右拉,蝶儿痛得咬紧牙关,正感到忍到极限时,却是听到“当”的一声,子弹清脆地落在盘子里,大夫说:“取出来。”
果然名不虚传,神医啊!黄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抱住蝶儿轻声安慰:“不痛啊,不痛!”
医生配了点西药给蝶儿带回去吃,说是这药消炎效果很好,可以预防伤口感染。
后来大夫说看在明星玉琪的面子上四十大洋就省了。
“想不到,你为了你姐姐还准备杀我!”医生幽默地说。
玉琪不好意思地笑了。
是夜,黄杰和蝶儿马上离开了上海回苏州。
玉琪连夜把他们送到火车站。黄杰和蝶儿究竟为何事被暗算,玉琪也不便多问。
“玉琪,这次多亏你了。”蝶儿满含深情地看着玉琪,说。
“姐,能为你做事,我心里很高兴。当初,你都不肯见我。”
黄杰走过来:“玉琪、栾杰,谢谢你们。钱,我会凑齐还给你们。”
玉琪马上说:“一家人,还什么钱?栾杰那份,我会还。我心里高兴呢!我好久没有这种归属感了。”说着,几行泪水流下来。
“蝶儿姐,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受伤了,以后小心点。”
“你在上海,也要小心。我们连夜回苏州了。栾杰是个不错的小伙子。”
“他以前追求过你!”玉琪笑道。
“死丫头,这都是过去的啦。以前的栾杰不在了,只有现在的栾杰。”
蝶儿用手捶捶玉琪,蝶儿不记得自己的手有伤,“哎哎”地叫起来。
栾杰笑问:“你们姐妹俩在说什么呢?哭哭笑笑的。”
周围隐隐有几个不明身份的人在晃荡着,黄杰警惕地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沉着冷静地对玉琪说:“时间到了,我们走了,这儿不安全,你们也保重!”
栾杰和黄杰拥抱:“兄弟,谢谢你关键时刻想到我栾杰,这是对我最大的信任。”
蝶儿和玉琪拥抱:“姐,我等你们回上海!”
黄杰和蝶儿、阿英随着熙熙囔囔的人群上了车。玉琪使劲挥着手:“姐,保重!”
不多时,火车站骚乱起来:“追,给我追!”有人大喊。
玉琪和栾杰被人群推挤着,栾杰拥着玉琪出了火车站。
火车啸叫几声,滚滚而去……
栾杰、玉琪赶紧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