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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辆沙地自行车是和安的, 高度和贝芷意严重不符,她气急败坏的时候没注意, 真的骑出去之后才发现她两脚不能着地。
不但不能着地,她刹车之后,还跳不下来——前面三脚架的高度已经超出了她的腿长。
她变成了一个只能往前骑的傻子,被困在和安的自行车上, 停下来就会摔跤,她穿着裙子,想象了一下摔到沙地里的后果,决定哭哭啼啼的继续往前。
她并不知道回基地的路,来沙滩的时候,她全程都在冒粉红泡泡, 这个岛屿入了夜之后,她从来没有出过基地大门。
周围一片漆黑, 她彻底迷失了她本来就很弱的方向感。
她抽抽搭搭, 冷静了一点, 蹬自行车的动作放慢,回头看了一眼。
身后一片黑暗,根本没有人。
“……”贝芷意蹬自行车的动作迟疑了,自行车晃晃悠悠的慢下来。
和安……没追上来?
虽然她生气的时候骑走自行车就是不想让他追上来的,可是他……居然没追上来?
……为什么啊?
她吸了吸鼻子。
和安不是那种会把女孩子一个人丢在黑暗里的男人, 更何况, 刚才生气的那个人是她, 又不是和安。
她的动作更慢, 自行车晃晃悠悠的,她又回头看了一眼。
“……和……和安?”她蚊子叫一样的哼哼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行为很没出息。
没有回应。
四周仍然是规律漫长的海浪声以及热带雨林里动物们热闹的各种叫声。
“……和安?”她害怕了,不敢再哭,声音变大。
“……你。”这次有回应了,和安在黑暗中上气不接下气,“你也骑得太快了!”
沙地里跑步很累,他穿着皮鞋晚上还喝了酒,全速跑了几百米觉得自己快要吐了。
贝芷意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她怯生生的,委委屈屈的,“这个车轮子太大。”
踩一脚就跑好远。
和安抹了一把脸。
他已经能看到贝芷意了,但是十分不理解她一边对不起一边往前跑的意思。
那车轮子真的大,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就又跑远了。
“……”她这是在生气么?和安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她刚才明明叫了他的名字还道歉了……
“和安?”半天没听到声音,贝芷意又开始害怕。
“……”和安双手撑在膝盖上喘了一会,认命的继续往前跑,担心她还在气头上,他还不敢跑太快。
她气得太突然了,所以他其实仍然有些不太理解她到底在气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骑车一个跑步的在夜色中沉默了好一会,和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你……能不能先停下来?”说完之后觉得自己语气有点命令式,这种时候容易火上浇油,所以弥补了一句,“我快吐了。”
刚才追上来跑太急了,他确实有点不舒服。
贝芷意背僵硬了一下,撑着自行车回头看了他一眼。
“……算了你继续骑,我继续跑。”和安觉得贝芷意那一眼有点哀怨,他迅速投降,脱了鞋子拎着皮鞋继续跑。
他的女朋友生气的方式,对健康很好。
他苦哈哈的苦中作乐。
贝芷意顶着即将昏过去的羞耻感,在身后和安慢慢变得粗重的呼吸声中天人交战了几秒钟。
“我……”她艰难的,快要死掉一样的揭开谜底,“我个子太矮。”
“……啊?”忙着跑步的和安没懂。
“……我下不来。”贝芷意刚才忍下去的呜咽又开始回炉,她颤颤巍巍的演示给和安看,“我脚够不到地。”
……
…………
和安一直到追上自行车拽住车后座把贝芷意放下来,手都是抖的——憋笑憋的。
偏偏贝芷意还红着眼眶满脸委屈满脸羞耻,低着头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
“你真是……”他完全想不出形容词,中文英文都找不到可以形容她的词。
“……不许笑。”贝芷意打定了主意他如果笑出声,她就把自行车骑到海里去。
和那辆巨大的该死的山地自行车同归于尽!
“好。”要不是一身臭汗,和安又想把她搂到怀里揉了。
怎么就那么招人疼。
“下次要跑换辆车。”他循循善诱。
贝芷意:“……”
“基地在北面,你拿出手机指南针就能找到方向了。”他很耐心的教她被他气跑后应该怎么逃跑。
贝芷意瞪了他一眼。
她刚才哭得挺用力,所以现在眼泪还没有完全收干,这一眼,水汪汪的气乎乎的。
“刚才怎么了?”和安不想逗她了,把她拉上自行车三脚架,他骑上车开始往基地走。
“……”这种被打断了的情绪,重新接上去有些困难,贝芷意坐上车之后别别扭扭的挺直着背,努力同和安保持距离。
“鲨鱼的方案做完后,你本来就是要做后续方案的呀。”和安一句句的来。
他对贝芷意的耐心程度,超出了他自己的想象。
贝芷意不是个棱角分明的人,她绝对不会和人硬碰硬,所以每次都恰到好处的避开了他暴脾气的发作点。
不但发作不了,大部分时候,他还觉得她的处理方式,真的很可爱。
不顾头不顾尾的,吭哧吭哧委屈兮兮的,总是……毛茸茸的。
贝芷意没吭声,她还在酝酿刚才被打断的情绪。
她隐约的感觉到她意识到一个很大的问题,一个两人恋爱昏了头之后,她之前一直忽略掉的问题。
“至于未来。”和安慢悠悠的骑着车,慢悠悠的想着贝芷意生气的点,“我们在一起后,我规划的所有的计划里面,都有你啊。”
他几乎每一个想法,都把她放在第一位去想了。
他觉得他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处理他们恋爱的方式了,要让贝芷意觉得幸福,要让他们两个人恋爱进行的顺利,又要让她父母接受异国恋。
“那只是你的规划啊……”贝芷意终于开口,带着鼻音,吸了吸鼻子。
她终于意识到她生气的真正原因了。
“你每次规划的时候,都不和我商量,只是告诉我结果。”她扭头。
和安一头的汗。
贝芷意抿着嘴,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帮他把快要滴下来的汗擦干。
他刚才真的跑了很久,她应该早点放下羞耻感告诉他她下不了车的。
有点心痛,所以她擦汗的手不自觉的摸了摸和安的鼻子。
湿嗒嗒的。
“……”和安得要花一点力气才能听懂贝芷意刚才的话。
明明是起了争执,可她现在手上的动作和脸上的表情,让他心里一阵阵的痒。
这种争执,他可能也会上瘾。
和安咳了一声,拉回话题:“不和你商量是因为这些事本来就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变成这样的。”
她和其他人恋爱,都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这是因为她和他在一起了,才平白多出来的烦恼。
“这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他抓住贝芷意的手,看了一眼手帕。
粉白色的棉质手帕,干干净净的有丁香花的味道。
“别擦了,我脸上脏死了。”又是沙子又是汗,弄脏了手帕她还得洗。
贝芷意固执的换了只手,开始擦他脖子上的汗。
发现了问题症结之后,她发现,和安一直是这样的。
什么事都往身上揽,任何事情出问题,都变成他的责任,一块手帕而已,他觉得他这一身的汗,还没有一块手帕重要。
“这是我们的责任。”她坚定的抬头,同和安对视。
和安捏了下刹车,低头。
“我是成年人了,我们两个开始这段感情之前所有的纠结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虽然纠结的点不一样,但是我也有我的纠结。”贝芷意没有移开视线,她心跳很快,她终于知道她自己模糊的抓到的是什么,那是她看着和安就会觉得心底酸涩的原因。
和安,他觉得他自己什么都不是。
“我知道你对我比对小樱好,我也知道我来了之后,你每次带回来的零食其实都是为我买的,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你曾经想等我回国后,去中国找我。”
“我当时心里最纠结的问题是,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贝芷意看着和安,一字一句。
她声音细软温柔,盯着他的时候,眼眶还有些红。
和安抓着自行车把手的手慢慢的用力,心里面有什么东西,又开始痛。
“你看起来什么都会什么都懂,身体像铁人一样,我来的那天正好是台风天,我亲眼看着你连续工作了几十个小时,连一句抱怨都没有说过。”
“你是很完美的队长,我在申请表上写的饮食习惯,你看了一眼就记住了,小樱对坚果过敏,依坦晚上睡觉不能听到太大的声音,维克多每天固定的时间一定会给他几个孩子打电话,这些,你一声不吭的全部都安排的很好。”
“最危险最麻烦的事情从来都是你一个人去做,你不找任何人商量,这个基地明明只是一个分部,但是你一个人却承担了所有的责任。”
“我不懂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喜欢我,也不懂你做了我的男朋友后,为什么居然还能比做队长更加完美。”
“你一直在照顾我,你知道我自己在纠结自己的性格,你知道我自卑,所以你给了我公关的工作,你让我感觉到被认同,你让我变得主动,你教我在恋爱的时候,应该怎么相处才算健康。”
“你……什么都会。”贝芷意的眼泪流下来,她用手抹掉,仍然坚持看着和安。
“你怎么可以……什么都会。”她哽咽住了,吸了口气,想把眼泪咽回去。
和安一直没说话,他看起来面无表情,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帮贝芷意擦眼泪,也没有像平时一样,看到贝芷意委屈了,就上前抱住他。
他像是被定在停止的自行车上,一动不动。
“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当男朋友什么都会的时候,心情居然会那么差。”
他才三十岁啊,他不应该什么都会的。
他不应该连痞里痞气,都是看气氛看情况用来调节气氛的。
他不应该,连挑食这样的习惯,都可以忍下来,爱吃不爱吃的都塞到嘴里,能饱肚子就行。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个完美的机器人,他的梦想就是让这片海域变得安宁,让他身边所有的人变得幸福。
他的梦想,和他自己无关。
可他,明明有血有肉,跑步会流汗会恶心,受凉了会感冒,心情复杂的时候,会拽着她不放。
“和安。”
“我曾经害怕和你恋爱了之后会拖累你,因为我什么都不会。”
“但是我现在很想要拖累你。”
“带上我好不好?”
“我们重新考虑下你之前考虑的事情,这一次带上我好不好?”
“就算我什么都不会,就算我会拖累你,你把脚步放慢一点,我们一起好不好?”
和安没有动。
贝芷意第一次在和安的脸上看到那样复杂的表情。
他看起来绝望而挣扎,贝芷意说的那些话,让他防备的全身肌肉僵硬。
她说的那些东西。
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他点头了,他就可以离幸福,只有一步之遥。
但是他,凭什么幸福?
他本来就应该是个死人,死在海里,或者死在那个夜晚,凶手的枪下。
他看着自行车三脚架上的贝芷意跳下自行车,想要靠近他。
他看到她真的靠近了他,很吃力的踮脚抱住了他,拍了拍他的背。
“和安。”她喊他的名字,“那些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让她父母答应他们,他们未来应该怎么走,她的工作还有,和安的梦想。
那些都不是他一个人的责任。
她不要让他一个人去扛。
她第一次觉得,和安是需要被拥抱的。
哪怕他块头很大,个子很高,肌肉很结实,看起来像是无所不能的完美男友。
但是他真的需要拥抱,像现在这样,傻兮兮的被她抱在怀里,动都不敢动。
难怪那天他闷声不响的找了个有海蛇的潜水点,她没有抱他,他表现的很落寞。
那时候,她以为他只是在逗她开心。
现在想想,那是在海上,他最放松的地方,所以他肆意了一下,那种孩子气,才是他的真实情绪。
她越来越不敢想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把那么坚韧的人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越来越问不出口。
所以她只能继续抱住他,像哄孩子一样,揉揉他汗湿的头发。
和安很久很久才从呆立的状态中回过神,他往后缩了一下。
“我身上臭。”都是汗味,都沾到贝芷意的裙子上了。
贝芷意的细胳膊抬起来敲了下他的脑袋。
“……”从来没被贝芷意这样对待的和安在黑暗中莫名其妙的红了脸,又乖乖站着不动了。
“好不好?”她闷在他怀里问。
为了抱住他,她花了力气,身高差太多,她只能一直踮着脚。
性格保守,她不敢直接贴上去,踮脚没有着力点,抱着抱着脚就开始抖。
和安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伸手把贝芷意抱在怀里,然后停好了自行车。
他没有马上回答。
他们两个站在沙地里,月光下,抱得像是连体婴。
贝芷意难得的没有害羞没有僵硬,由着和安把她搂紧,头埋在她的头发里。
“我警告过你,你这样,我会得寸进尺。”他声音沙哑,压抑着情绪。
“嗯。”贝芷意点点头。
勇敢的都不像是他的女朋友。
“一起讨论了,就不能退出去了。”他说,“退出去了,留下来的那个人太可怜了。”
“……嗯。”贝芷意喉咙又开始酸涩。
“你爸爸……会打人么?”和安开始担心。
他好像把别人家的女儿彻底的骗过来了,连人带心。
“不会……我们家不打人。”贝芷意抬头,“只会要求写检查,然后软禁。”
“软禁的时候,能把我们关在一起么?”和安声音还是沙哑,但是听起来软绵绵的,孩子一样。
“……不能。”贝芷意硬着心肠拒绝,细胳膊抬起来又敲了下他的头。
“我能不能问问你……”和安的声音有些郁闷,“为什么要打我的头?”
两次了。
说好的老鼠胆呢。
贝芷意没回答,细胳膊拧了他一下。
和安龇牙咧嘴。
“你……”和安在心痛到呼吸越来越快的时候,鼓起勇气开口,“想留下来么?”
“嗯?”贝芷意抬头,有些不解。
“这个岛的酒店从挖地基开始我就要一直守着,等你爸妈答应了之后,你想留下来么?”和安郑重的看着她的眼睛,“这个地方在酒店建成之前,条件都不会太好。”
“基地里面我会尽量弄舒服一点,缺的家具我可以自己做,其他的……”
他皱着眉头想,如果贝芷意留在这里,他应该再做些什么。
“我会啊,我想把后面的方案和你的生态酒店放在一起做,所以你建第一个酒店的过程,我想全程参与。”贝芷意理所当然的点头。
“……可是这里很苦。”和安仍然在想,他是不是应该给她重新打个衣柜,大一点的。
淋浴间也需要改造一下,现在这个太简陋了。
“你如果受不了了,随时可以走。”他还是想给她留一条后路。
“好。”贝芷意这次答应的很快,快得和安皱了皱眉。
“到时候挑个工程空档,我陪你回中国吧,休息几天再回来继续。”他又不想给她后路了。
她惯的他越来越得寸进尺。
“好。”贝芷意笑眼弯弯的继续惯着他。
和安磨牙。
“我说了,我会得寸进尺。”他把她重新抱上自行车,大长腿一蹬,自行车飞快的往前冲。
“嗯。”贝芷意今天晚上简直有些有求必应。
“我今天心情本来很……复杂。”和安把头放在她的肩膀上。
“我今天晚上,本来肯定会睡不着。”他没说复杂的原因,贝芷意也没问。
“晚上,让我跟你睡好不好?”他贴着她的耳朵,把得寸进尺进行到底。
今天晚上,他本来打算酗酒的。
借着庆祝的由头,喝到烂醉就能睡着了。
他计划的挺好,和贝芷意谈心,把他的想法都告诉她,他们两个感情应该能再稳定一点。
然后就回基地,和贝芷意互道晚安,他开始酗酒。
贝芷意和他在一起,她的幸福能取悦到他,所以他觉得今天晚上的安排,很完美。
结果全都乱了。
他们的感情并没有再稳定一点。
他们的感情从来不是稳定,而是变得更深了。
海滩边的拥抱和刚才夜色中的谈心,又把他心上面的那层东西,挖开了一块。
这次,鲜血淋漓。
他一直在痛,哪怕怀里的女人让他真真实实的感受到了幸福。
“我不做其他事,我就抱着你睡。”他近乎无赖的,在她耳边说着是个人都不相信的话。
反正,贝芷意肯定不会同意。
他在放纵的时候,心里自我安慰。
太痛了,他不敢一个人待着了。
他像往常一样,把心里面的脆弱用玩笑的方式说出口,贴着她的耳朵,撩拨一样。
他想着,贝芷意应该也会像往常一样,红了脸,手足无措的拒绝他。
然后,他再回到一个人。
晚上,就在大厅里守着她吧。
他想。
“好。”怀里的女人,没等他再次开口逗弄她,就点了点头。
“但是只可以抱着。”她很勉强的把话说完,然后低着头,两只手绞成了麻花。
完全没有理会她背后那个男人呆若木鸡的差点把车骑到沙沟里。
“今天晚上我陪你。”她特别勇敢的又补充了一句,终于成功的把她和他都带进了沙沟里。
“卧槽,你今天晚上到底吃了什么?”和安狼狈的在沙子里停好车,稳住贝芷意没让她摔跤。
贝芷意没有理他,她半只脚踩在沙子里,脸色苍白,想要尖叫又叫不出来:“我脚上有东西爬过去。”
凉嗖嗖的。
“……是螃蟹。”和安挑走那只从沙子里钻出来的四脚蛇,睁眼说瞎话。
“……你……骗我。”勇敢了一个晚上的贝芷意被吓得恨不得爬到自行车上。
螃蟹那么硬,刚才爬过去的东西那么软。
“……是四脚蛇。”和安马上改口。
“……是螃蟹。”贝芷意坚定了谎言,整个人都爬到了和安身上。
“你真的要留下来么。”亚热带的虫蛇向来多,她又那么怕蛇。
回答他的是已经快爬到他背上的贝芷意,哆哆嗦嗦的拍了下他的头,气势汹汹的告诉他:“是螃蟹!”
圆睁着眼睛,微红着鼻尖,凶成了他这辈子看到的最美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