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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泉在出城后没多久, 就迎面看到了好几骑侍卫打头,证明后面行进的队伍也在赶来,阿摩的动作倒是快速, 当真弄出极大的仗势来,真是……
梁泉垂眸, 手指忽然掐算起来, 许久后,他眉头微蹙,返身便往县城赶去。
阿摩当真是好算计!
站在府衙内地隋帝颇为不文雅地揉了揉脸,轻声嘟哝了一句, “难不成那小道长真的发现了?”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他迈出门槛,整个庭院一片血色, 一刻钟前还满是人的府衙此刻安静异常。
江婉婷扶着阿梅, 两个人脸色煞白, 站在庭院最边角的地方。
她们两人早晨是跟着杨广一起出门,而后城门口的方向传来异动,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地面微微震动的声音响过后,一队肃穆威严的人马从街口进来,抬头的旗帜便让人不敢直视!
那大大的旗帜绣着隋字,那是隋帝出行才能有的规格!
哪怕没有人告知, 但是在看到那支队伍时, 街道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跪倒了下来, 就连江婉婷也不例外。
那支队伍声势浩大, 打头的黑衣侍卫神色肃穆,动作齐整,在经过这客栈时便停了下来。
为首的侍卫翻身下马,立刻跪倒在黑衣青年身前,声音坚定,“属下拜见陛下!”
这道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响起,无疑是一道惊雷,也把江婉婷给劈傻了。
此后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这支骤然出现的队伍宣告了李木的死刑,又带队赶往了府衙,在重重包围了府衙后,没想到之后又血洗了整个衙门!江婉婷原本以为隋帝只打处决李木,却没想到他竟是如此心狠手辣,连整个衙门都没放过。
“朕要人来接手,都到了吗?”
隋帝漫不经心地说道,眉宇间犹带戾气,含着不能抹去的血腥。
“都在城外候着!”侍卫答道。
“很好,让他们进城吧。顺便把府衙好好洗洗,刚好干净干净。”
“诺!”
杨广出门的时候,门外恰好站着一人。
在重重侍卫包围中,面对着无数尖锐的长槍利剑,也唯有梁泉还能够一脸平静地看着府衙。
侍卫态度坚硬,提着的利器皆是锋芒,要不是隋帝出来及时,哪怕对面站着的人是梁泉,这群黑衣侍卫也会和梁泉混战。
梁泉却是没有任何畏惧,他的面容沉静,单手背在身后,望着众多侍卫身后的杨广一眼,漆黑眼眸中看不出神情来。
杨广一步跨出门槛,随意摆了摆手,这些个侍卫便立刻收敛了神情,动作一致地收回了武器。
“小道长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杨广勾唇,像是在说着天气如何。
梁泉神色如常,眉眼含着微凉,“贫道来得再快,也不如阿摩的刀剑快。”
杨广挑眉,似笑非笑地靠近他,“小道长生气了?”
此刻的道长眉目安静,连眉梢都含着冷意,一时间气氛有些僵持。江婉婷不过和阿梅两人颤巍巍地出来,还没绕过大门便看到了遥站在台阶下的梁泉。
在知道了杨广的身份后,江婉婷再不能用当初的态度来看待杨广,然此刻看着梁泉和杨广隐隐对峙的模样,江婉婷心中一颤。
梁道长切莫出事啊!
江婉婷的动作一紧,让阿梅的手腕有些发疼。阿梅没有说话,而是抬头看着那个方向,悄声说道,“江姐姐莫怕。”
她伸手捏了捏江婉婷的肩膀,声音如此轻柔,“梁道长气息纯正,可不是那些贪生怕死之辈。”
阿梅跟着他们一起几天,对这些人的感觉不能说十分准确,但是她一直在夹缝求生,对别人的情绪和态度非常敏感。
那位陛下是熊熊燃烧的烈火,而梁道长便是柔软舒适的清风。火焰的确是难以阻遏,可乘风而上,也阻挡不了风的流动。
梁泉是阿梅所见过最为淡然缥缈的人,阿梅安静地说道,“不会有事。”
梁道长不会出事,而陛下……阿梅偏头靠着江婉婷的肩膀,视线平和。
她心中原本痛苦多年的情绪早就随着发生的事情,渐渐被安抚了下来。李木已死,那所谓下等人的区域也消失了。再没有无法逃离的情况,也不会看着亲近的人活生生饿死。
自由总是让人最为渴望。
杨广的眸子很冷,在梁泉的话语后,围绕在杨广身前的侍卫又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在南宫明的示意下,没有人敢动手。
梁泉往后退了一步,看着这衙门,还有那衙门上的牌匾。数息后,梁泉转身,迈步往前走去,“回去吗?”
杨广一愣,可这微微讶异后,冷凝的气氛眨眼便被梁泉悄然打破。
他望着梁泉的清瘦背影,继而朗声笑起来,“当然要回。”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了客栈,而这客栈早就被隋帝的人给接手,里三层外三层地给包围起来。原本要是杨广的身份没有暴露的话,倒也没什么大事,但是现在已经暴露出来,侍卫自然团团护着。
梁泉和杨广两人先后入了客栈,跟在身后的南宫明却敏锐地察觉到,梁道长是那个先进去的人。
出门在外,其他人或许没什么讲究,但是这话可不能同陛下来说。
隋帝性子肆无忌惮,生杀灭罚都在他的一念之间,哪怕是最亲近他的人,也没人敢在他身前放肆。但是这道人……
梁泉刚步入大堂,便回头看着杨广。
杨广这段时间对梁泉知之甚详,一看到梁泉这动作就微微蹙眉,“你发现了何事?”
梁泉微微摇头,伸手点了点他身后的方向。
南宫明刚刚走进来,抬头便看到梁泉的动作,他心里正疑惑着,便感觉到门外有人快速奔来。
南宫明心中一紧,转身便出去了。
梁泉平和地看着杨广,轻声道,“祝阿摩一切顺利。”
杨广微挑眉,身后南宫明又快速地回来,捧着个东西单膝跪下,“陛下,八百里军情加急!”
杨广随手接过,刚看了几行字,便立刻注意到上面的几个字眼!
高车袭击吐谷浑!
杨广气势骤变,原本在看到梁泉时就收敛的气息乍然而放,“南宫明,明日出发!”出发去哪,又是做什么,南宫明一概没问,应诺后便立刻转身出去了。
梁泉心中泛着微讶,他以前的确是能够掐算出来他人的情况,但是这需要他主动去做,以及主动用眼去看,但是眼下更像是一种虚无缥缈的被动技能了。
干系己身,因缘有感。
梁泉伸手拍了拍肩膀上刚露了个头的小纸人,没有约束地让它爬到杨广身上去。杨广要是离开,它和小木人之间也是要分离的。
杨广眉宇残留着凛冽,看着梁泉的模样神色莫测。
高车袭击吐谷浑,吐谷浑向隋朝求救。但杨广从一开始对隋朝周边的这些国家便有着盘算,眼下吐谷浑主动撞到门前来,岂有不接纳的道理?
哪怕杨广再如何肆意,遇到这事也是需要回长安城坐镇处理。
只是这小道长……是怎么知道的?
杨广果真没有在这里停留多久,次日便带着人离开。
这县城内因为隋帝的来之又走,也不知道闹出了多少传言。有的说是这里的美人吸引了他,有的说是这里的山水秀丽。但不论如何,这些流言下面都带着莫大的敬畏,或许是源自于那日血洗府衙的举动。
李木的罪证被揭发出来后,百姓震惊,但是随着这等无形的划分被揭露出来后,无疑是惹来了众怒。又加上江家以及那几条命案,足以掩盖了许多事情。
被杨广派来接任的苏华是个性格坚毅的人,刚上任便大刀阔斧地改了许多桩事,加上整个助纣为虐的府衙都换了人,行动起来也是迅速。
不过十日,城内的气氛便平静下来。
而梁泉也到了要离开的时候。
梁泉原本经过此地,便是有了赑屃的指教,没想到在这里却是发现了赑屃被镇压后的残留石块,能够顺便解决此事,也是好事一桩。
只不过赑屃所说的发现,却是一点都无。
对这点,梁泉也没有失望,本该早早离去,却又逗留了数日。
他之所以在这里留这么久,除了桐铃夫人的邀约外,也是因为江婉婷。
江婉婷是飞头蛮,这一点异样足以让寻常人避之不及,梁泉原本便是打算帮助江婉婷学会控制后才离开,不过其中到底还是出了点差错。
江婉婷的第二次失控是在杨广离开后的那夜,她接连数日都没休息好,日夜颠倒地撑着,但是李木受诛后,江婉婷的情绪显然高涨了许多,很快便连下午都撑不住而睡去。
阿梅也没有去打扰她,她知道这段时间江姐姐一直很紧绷,能休息也是好事。
下午阿梅去隔间寻梁道长学字,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被困死在一处,日后该如何也需要有个章程。
阿梅原本心中有些惶恐,没想到梁道长主动提出要教她习字。
多学一点东西总归是没错的,阿梅精神振奋了些,她知道时间不多,学习也很是认真。
黄昏后,阿梅打算去叫醒江婉婷吃饭,梁泉让她去后,便开始研磨墨水,阿梅很认真,之前研磨出来的墨水几乎都写完了。
梁泉虽然离开长安城,但沉观主也叫他要记得寄信,在阿梅离开后,梁泉想起此事,便打算把信给写好。
两刻钟后,梁泉把写好的信纸放到一旁晾干,随手把小纸人给拎回来放到桌面上压着。
阿梅去的时间,似乎有点久。
梁泉刚升起这个念头,便站起身来往外走。莫不是江婉婷出事了?
江婉婷的房间便在对面,阿梅进去的时候并没有阖上房门,梁泉直接便推开了,一打开门就看到阿梅昏厥在地,而床上……
江婉婷的身体还躺在床榻上,而头的位置却空无一物!
头颅呢?
梁泉猛一回头,一个虚空漂浮的人头就空洞洞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江婉婷的头没有意识,连眼眸都无光阴沉,飘飘摇摇靠近着梁泉的动作显得僵硬发沉。如果是这样的话,莫怪阿梅会惊恐昏厥了。
梁泉神色平静,在江婉婷依旧靠近的时候,一张黄符就无风自动地贴上了江婉婷的额间,这漂浮着的头便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梁泉蹙眉,小纸人便悄悄地从门缝里面跑过来了。
小纸人和梁泉心意相通,在看到头颅时,它嘿咻嘿咻地把江婉婷的头给搬起来,举着两条小胳膊,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安到了身体原来的位置上。
江婉婷的头在和身体接上后,自然而然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连呼吸也恢复了。
好在这门窗紧闭,不然要是江婉婷的头离开了,就难以追回了。现在虽是天黑,但是刚刚入夜,街上都是人,一旦出事,后果难以设想。
梁泉转身扶起阿梅,掐住她的人中,好半会阿梅才清醒过来。
醒来的江婉婷和阿梅的关系僵硬了许久,更像是江婉婷的自我厌恶,但是隔了两日后,在阿梅的努力下,江婉婷和阿梅的关系又胜似从前。
梁泉教导了江婉婷如何控制她的能力,不过更重要的还是落在江婉婷的心结上。
飞头蛮的头能离开身体,这对飞头蛮来说便是常事,和普通人需要吃饭一样如常。哪怕这个状况的确惊悚恐怖,但对江婉婷而言,依旧是需要掌握的常事。
十日一眨眼而过,梁泉在确定了江婉婷能自我控制后,就开始收拾包袱。
江婉婷心中虽然不舍,但也没有挽留,梁泉不是她能留下来的人。
江家的事情已经水落石出,江婉婷不能再这里留着,她和阿梅打算离开这里,去别处过活。这世道女子总是艰难些,但是江婉婷还是有些信心。
梁泉并没有告知他们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这世上有异兽是一回事,知道有鬼又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那最好从日后起也一直不知道,这才是最好的选择。
梁泉并没有为他们做出什么,只是细心地关上了通往这道门的途径。
常人是何等幸运,才能一次次撞见?又不是杨广那般幸运。
梁泉打算先去城外待上几日,他发现了这里的异样,打算在山林中走走,看看能不能发现些什么。
江婉婷在得知了梁泉离开的时间后,特地给梁泉准备了一身衣裳。
“道长虽然一直没有把外物放在心上,但是有时候准备点别的衣裳,也能方便行事。”江婉婷并没有把话给说死,轻声说道。
梁泉看着江婉婷送来的衣裳,针脚熨帖,足以看得出来做这衣裳的人很是用心。
梁泉欠身道,“江姑娘的好意,贫道心领了。只是这衣裳贫道不能收。”他轻笑着拍了拍衣角,“贫道曾答应师傅遵守戒律,不忍破戒。”
江婉婷不知道家是否是真的有这样的戒律,但是梁泉这般委婉的说法显然是拒绝了她的好意。江婉婷也不懊恼,面露笑意,“既然如此,请道长走好。”
江婉婷是独自来送梁泉的,阿梅还在城内收拾东西,等过几日她们也会离开。
梁泉温和地点点头,牵着马匹渐行渐远。
江婉婷目送着梁泉离开的身影,脸色微白。身后听闻一个柔和的女声,“江姐姐别难过。”
“你怎么出来了?”江婉婷回头看着阿梅,只见那个小个子姑娘站在她身后,安抚地说道,“梁道长那种人心怀天下,是留不住的。”
江婉婷轻叹了声,摸了摸那身衣裳,“总是有些贪恋了,走吧。”
“姐姐,这衣服要怎么处理?”
“自然是留下,总不能随意浪费。我想想,我们可以女扮男装。”
“姐姐的耳洞……”
“那阿梅来。”
“会不会太奇怪了……”
声音渐行渐远,两路人马背道而驰,相逢即是有缘,缘散而离,有始有终。
梁泉在官道上走了一路然后在一处较为平坦的地方开始拐上林子。他身姿矫健,步履如飞,那速度可比往常快得多了。
次日,一处山涧中,梁泉在溪边洗衣裳,阳光细碎洒落下来,打在脸上很是温和。
这溪水很清凉,入手发冷,但是很清澈。
梁泉用树杈把湿透的衣服架在火堆边,然后才在包袱里面掏出俩大馒头。
在离开的时候,梁泉的准备工作显然做得很充足。
这片山林很安静,虽然占据的面积很广阔,却没有任何猛兽。除了几群在山中奔跑的野鹿外,梁泉并没有看到大型的动物。
安静祥和的地方,灵气总是比往常要来得浓郁。
梁泉突破后,身体总是在不知不觉地汲取灵气,哪怕是真的累了,灵气流转几次后就恢复了精神。他在吃完大馒头后收起了烤得半干的道袍,然后站起身来。
飒飒——
风声。
梁泉站定,侧耳听去。
身后枝叶摇动,轻微的声响如同清风拂过,没有异常。
枝繁叶茂的地方,总是时不时闹出这样的动静。有时候是机警的小鸟,有时候又是落叶悄然落地的声音。山林的声音是如此的复杂多样,带着不可重复的美丽。
梁泉面容沉静,长身而立。
小剑没有动静,便意味着没有恶意。
“远来是客,不如请出来与贫道一聚?”梁泉侧身看着左处,那里一直是安静的。
梁泉话音落下后,这处绿色微微晃动了下,一道波澜似的图景后,一只高大的狌狌从里面出来。
那狌狌的大脸毫无表情,手里拖曳着个人,他蹲立在原地看了许久梁泉的模样,这才把手里的人抛了过去!
梁泉眼波微动,小纸人猛然接住了那个被抛过来的身影。
好在狌狌抛得极高,小纸人才及时接住了。
如此大幅度的动作引起了那个人的痛苦呻.吟声,“嘶——你们能不能不要把我当……梁师兄!”
梁泉听着那第一个字便抬头看去,赫然是顾清源小道士!
近一年不见,顾小道长个子往上窜了窜,但笑起来依旧活泼。被小纸人给救下来后,顾清源一脸惊喜地看着梁泉,“师兄怎么在这里?”
梁泉冲着顾小道士温和地笑了笑,而后看着那只仍在警惕看着他的狌狌欠身行礼,“多谢桐铃夫人出手相助。”
梁泉在看到顾清源的时候,就把事情的大概给拼凑出来了。
他原以为是助纣为虐的道士,竟然是顾清源!
狌狌伸着粗长的胳膊抓挠了头毛,严肃的脸上带着恋恋不舍的好奇,视线狠狠地在小纸人身上扫了好几圈这才咆哮出声,回身扑入了那块波澜画卷。
那虚空的波澜很快消失,显然这是一个秘境入口。
这山林能和城镇两相平静的原因便是这个了。
梁泉解开了心头的疑惑,这才垂眸看着刚到他肩膀的顾清源小道士,“你怎么出来游历了?”
顾清源小道士听到梁泉问起这个问题,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我父母想让我还俗成亲生子。我不愿意,在告诉了大师兄后就偷偷跑出来了。”
梁泉挑眉,看着这个近一年没见过的小师弟,原本的稚气退散了许多,棱角分明,的确不像是以前那个娃娃了。
“沉观主也不知道这事?”梁泉问道。
顾清源笑眯眯地说道,“我当然不敢立刻告诉观主。我是在离开长安城半个月后才敢寄信回去。”他的声音带着一些忐忑以及更多的兴奋。
梁泉眨了眨眼,垂头说道,“观主在三元观附近都有所布置,你要离开,三元观定然会发现。”
顾小道士在发蒙了好一会后,才回过神来梁泉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当即就扁了扁嘴。
好吧,他所谓的离开,还是在观主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