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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在浑浑噩噩的黑暗中醒来时, 看见的就是无数漂浮在空中泛着冰蓝色浮光的锁链。
这熟悉的场景以及噩梦一样的回忆让林夕哪怕神智混沌都忍不住抽了抽眼角,但是显然觉得蛋疼的不只是她一个人,一道冷冽冽的声音响起, 语调清淡毫无起伏, 但是其中不渝的意味简直不要太明显:“缘何又是汝?”
——我也想问呢。How old are you 大兄弟,为什么又是你?
林夕挣扎着爬起来,发现这一次是位于一个一片空白的空间里,不像上次一样入目景象尽是黑暗。而不远处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金纹斗篷, 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只能从斗篷的边缘看见几缕银发的男子。过去了那么久, 中间还经历了一次翻天覆地的缚灵宫之变, 林夕自认自己不管是外表还是心态都有了很大的改变,她现在用着的壳子更是安清清的样貌, 但是对方居然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林夕爬起身站好,为此耽误了一些时间, 但是男子却没有出声打断, 反而是负手而立,远远地悬浮在不远处, 静静地看着。
“缚罪尊者。”林夕打了个招呼,“很久不见了。”
缚罪天点了点头, 算是回应这一声招呼, 可惜他一开口说话就一针见血直戳别人的肺管子:“汝为何未死?”
林夕捂住隐隐作痛的腹部, 对于这个随便跑到别人的灵魂空间问别人为什么还没死的神明绝望了, 只能有气无力地回应道:“我的情况有些复杂, 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倒是缚罪尊者大驾光临,是因为凡间又出现了穷凶恶极的犯人了吗?”
“是,也不是。”藏在斗篷内的男子微微歪了歪头,语调平淡,声线空灵,“此间有人立下宏愿,与吾之黄泉有关,便前来一见罢了。”
林夕不知道发下大宏愿的人是谁,但是她感到好奇的是另一点:“……这个世界的阴曹地府,也归您管吗?”
按理来说,骨瓷小镇和这个世界应该不是同一个位面了,那另一个世界的神祗难道也负责管理其他位面吗?手伸得这么长,世界意识难道不管?要知道她一个跟蚂蚁一样没多大存在感的异世之人,只是因为进入位面的渠道不正规就被世界意识死命针对。连她都这样子了,没道理缚罪天这么闪闪发亮的一个神插手别人家的事务还不被发现,世界意识总不会欺软怕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黄泉所在,皆为吾之领域。”缚罪天的态度比上次见面时好了不知一倍,态度虽然冷淡,却居然肯开口给林夕解释一些困惑了,“世有三千,黄泉独一,尘世死魂皆归属于吾,此间世界虽为小千,信仰亦淡,却无碍于吾行使缚罪之责。”
缚罪天说话还是一口任性的古言,好在林夕理解起来也不费劲,大概意思就是世界位面有千千万万,黄泉只有一个,而且都归他管。
林夕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也不知道心里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你是来带走那些孩子的吗?”
“孩子?”缚罪天的视线向下一移,落在了林夕的腹部,但是因为有斗篷遮掩,所以林夕没有看到,“不,尔等非吾之责。”
“汝立下大宏愿,吾只是来见见汝罢了。”缚罪天的语气波澜不惊,听得林夕不明所以。
“那个立下大宏愿的人……”林夕一脸懵逼地指着自己,“是我?”
“然也。”缚罪天微微颔首,说道,“黄泉已录入汝之宏愿,汝道若已明晰,吾将接应汝前往众生之巅。”
林夕绞尽脑汁地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立下的那个“大宏愿”,连带着记忆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了起来。佛教中的“大宏愿”指的是广大而美好的愿望,且其愿力可以普度众生形成善缘的心愿就会被称为“大宏愿”,比如佛教两位祖师接引和准提立下的四十八道大宏愿,观世音菩萨的十二宏愿以及地藏菩萨“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大宏愿。大宏愿听起来是大善之德,也很美好,但是对于不信佛的林夕来说,这些基本都是不可能做到的空谈。
比如说“地狱不空,誓不成佛”这一点,林夕听见的第一反应就是哈哈哈那他绝对没可能成佛了,想要这世上无人为恶,怎么可能嘛?
然后,这个莫名其妙的缚罪尊者蹦出来,第一句话居然是她这个无神论者立下了一个牵连阴阳,惊动黄泉的大宏愿?
林夕怀疑这位缚罪尊者又准备把她坑入地府做童趣灯泡了。
脚底抹油准备跑路的林夕委婉地拒绝道:“尊者过誉了,我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沧海一粟,大宏愿如此高德,实在不是我这等凡人能背负得起的。”
林夕的神态不似作假,那排斥的姿态也证明她说的绝非推脱之辞,缚罪天藏在斗篷下的眉头忍不住微微一皱。他不是一个能藏得住心思的神明,更何况以他的身份来说也根本无需隐藏自己的不悦。缚罪天反手一巴掌就将林夕镇压在原地,千万条锁链将林夕捆成了一个粽子,他才降尊纡贵一般从斗篷长袍下伸出一根玉白的手指,不怎么温柔的点在了林夕的眉心。
林夕只感觉到眉心一炽,仿佛有火焰在脑门上燃烧,可是不等她挣扎,一股清凉的气息又从天灵上弥漫开来,浇熄了那烧灼的火。
缚罪天收回自己的手指,若有所思地垂了垂眼眸,语调却已经回复了高深莫测的平静:“大凶之魂,冤孽如海,死后即便不下十八层地狱,也难逃魂飞魄散的终局。可是汝却身具佛性与功德,传承正统道门之基,佛道双修,孽障不染,方能次次轮回因果不沾,哼……”
“道虚天与汝有何干连?”
林夕被捆得一脸生无可恋,只觉得眼前的神明实在太不讲理了一点,只能自暴自弃地垂着脑袋,哼气:“……我爹。”
缚罪天:“……”
林夕永远不懂一个道理——那就是不能随便跟耿直boy开玩笑。
她这一句话不过是气不过缚罪天的无理取闹而故意呛他的,怎奈何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缚罪天居然信了。
“原来如此。”缚罪天随手将人给放了,就一副沉思的模样飘在一边,“他竟也妄动凡心,有了子女?”
林夕深感无力,但是野兽般的直觉告诉她如果这时候跟这位神明说自己其实是骗他的,下场大概不会太美妙,于是就选择了闭嘴。只能说欺软怕硬真是人类的本性,林夕的直觉告诉她,跟那位叫道虚天的道长开开玩笑是没什么关系的,因为对方对她很是有几分宽容和耐心;但是对缚罪天却是不行,对方不仅认死理,而且大概是因为身份尊贵的原因,他的姿态始终高高在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睥睨感,不把蝼蚁放进眼里。
“汝之实力一如蝼蚁,此时传承大宏愿,轻则非死即伤,重则魂飞魄散。”自觉得搞清楚了林夕的身份,缚罪天便也将原本不打算宣之于口的东西告诉了林夕,“道虚天应当也明了此理,方才为汝留下了一道仙灵之力,替你蒙蔽天机,时机若至,汝自然会重新回想起自己曾经立下的誓言。”
林夕心里悚然一惊,她身上的确留有一道仙灵之力,她甚至借助这一缕仙灵之力修炼出了洞穿阴阳的黄金瞳,但是那是她在阴山山脉上得到的传承,和道虚天那位前辈又有什么关系?而且怎么听缚罪天的说法,她的确是立下了大宏愿,只是因为时机未至,所以给淡忘了?
缚罪天说完,自觉得自己已经尽了职责,转身就打算离开。
林夕赶忙将人拦下,出声询问道:“尊者!不知道此地死婴灵魂聚集而成的厉鬼应当如何处置?他们是否还能重入轮回再世为人?”
缚罪天将神识放开,扫过外界一片狼藉,安清清的壳子被撇在半空,被一片浓稠的怨气包裹其中,看清楚那怨气的本质,缚罪天原本沾染了几分情绪的面容又重新变回了高高在上的淡漠与无情:“吾尊号缚罪,只管束死者魂魄与十八层地狱中的大奸大恶之徒,心怀执念不入轮回之人,非吾管辖领域中的子民,吾并无引导他们前往彼岸往生之责。”
说到这里,缚罪天俊眉一拧,说道:“此理,汝应当心知肚明。”
林夕恍若未闻,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想起了佛女和道虚天的谈话,那一字一句都仿佛铁锤一般敲击在她的脑海。
——“道长,你知道冤魂厉鬼为什么始终不入轮回,不得善终吗?”
——“因为他们放不下。”
——“他们被害得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地惨死之后却还要化作冤魂看着仇人们幸福,你说,他们怎能放下?”
——“判定一个人的是非功过是阴曹地府和十殿阎罗的指责所在,世间的一切不公会在死后得到审判。”
——“那那些放不下仇恨,无法进入地狱的人呢?”
——“在人间腐朽,直到飞灰湮灭。”
林夕神情木然地看着缚罪天,轻声呢喃着道:“您不管,那谁来管?”
缚罪天眨了眨眼睛,那双颜色极美的浅烟色眼眸似是迷雾萦绕的幽篁,透着万籁俱寂的深远悠然:“汝须知晓,三千世界皆以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碳,众生乃炉中铁铜,焚之痛,度百苦,这本是世间常态。心有偏执之人无力放下执念,便只可在阴阳裂隙之间化为乌有,此为命理天数。汝缘何操心至此?事不关己,只做不知,不好吗?”
“我怎么可能熟视无睹,当做一无所知?”林夕想回一个笑,却又心生无力,疲惫得意志昏沉,“您也知道,我命格大凶,生生世世不得好死。这辈子得了天大的机缘,才摆脱了自己原有的命轨,但是却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番自己的前世今生。我命好,却不代表我的前世也命好,我的每一世都死得凄凉,心中恨意滔天,对于这些人的苦楚,我也是能感同身受的,这样,又怎能算是事不关己呢?”
林夕想到了那个捂住她的眼睛告诉她前路茫茫不必她代替的自己,忍不住叹了口气:“都说阴曹地府能给予人类公平,但是哪怕恶人最终得到了自己应有的结局,那那些死去又无法放下执念的人又要何去何从呢?哪怕报了仇,最后也逃不过一个魂飞魄散的结局,倒是落得比恶人还要凄凉的下场,这其中的烂账又要怎么算?您为黄泉尊主,难道就这样对他们坐视不管吗?”
被人这样质疑,缚罪天却没有多少愤怒的情绪,只是淡淡地扫了林夕一眼,说道:“吾不知,然痴儿的确非吾之责。”
或许终有一日会有一人横空出世接手这红尘万载因苦痛而生的无数孽障,但是掌管这一切的定然不是他。
“汝命数已了。”缚罪天收回了自己的锁链,背对着林夕一步步走远,“此间于你无缘,自去吧。”
林夕微微一懵,她虽然强行吸收了那些冤魂厉鬼的怨恨,但是她修行的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仙家法门,而是亦正亦邪的鬼道,按理来说只要她能凭借着毅力熬过去,那些怨气也不会伤害到她,反而还会成为大补之物。虽然一次性吸收这么多的怨气的确不太好消化,但是也没到“命数已了”的地步吧?
林夕还没想明白其中的缘由,一阵强烈的失重感席卷而来,她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安清清的驱壳内。
宛如深海汪洋般的怨气如海水倒灌,汹涌地钻进她的体内,林夕正想吞噬这些怨气,却茫然地发现自己神智清明。
——那怨气去哪了?
林夕挣扎着爬起,想要站直起身,却看见叶青神色凝重地朝着自己跑来,而赵雁则跟在叶青身后,眼角含泪,大声地朝着自己的这个方向呼喊着什么。
——呼喊着什么?
厉鬼的主魂已经被她净化了,还有什么好惊恐的?
没等林夕想明白,她只觉得脸上一湿,胸腔一热,滚烫的液体从她的眼眶、耳朵、鼻腔、嘴角涌了出来。
林夕突然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地痛,仿佛身体被什么尖锐的东西从内里剖开。
她低头,却发现这具身体的腹部被撕裂了一个大洞,有什么东西蠕动着钻了出来。
一个冰凉绵软地事物温柔地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