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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凰与凤栖梧桐神树同本同源, 无论相隔多远, 她都能够感应得到。因此,当承载着梧桐神界的凤栖梧桐神树飘离原地的第一时间她便觉察到了。
她对一同杀向神界去的九尾招呼声:“凤栖梧桐神树移位了。”扭头便朝梧桐神界赶去。
能让凤栖梧桐神树移位必然是有大事发生。
九尾想起她与神凰对昆仑的未来的推算,心里也是“咯噔”一声, 以最快的速度往回赶。
梧桐神界移动的速度极快,是往与她俩相反的方向在迅速飘移, 即使她俩能够确定方位, 以及不断地撕裂虚空传行,仍……极难追得上它。
梧桐神界是以光速在宇宙虚空中飘荡, 它没有固定的飘行方向,没有终点, 很难推算行踪。
以至于,她俩只能凭借神凰与凤栖梧桐神树间的感应拼命地追。
当她俩找到在宇宙中迅速穿行的梧桐神界时, 昆仑早已不在小院中。
她那小院常年有她们居住,有神光笼罩, 并不染尘。
可如今, 小院竟然积上一薄薄的一层灰, 一股久无人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凰鸟扭头便去神凰殿,以及“小山筝行”, 却发现这里连昆仑的气息都没有留下。
神凰怔然地看着这片天地,一股不详的感觉笼罩住她。昆仑曾经与她说的话清晰地回荡有她的耳畔, 她的脑海间。她曾问昆仑, 她有第二真身便不会死了吗?昆仑没有回答。
她怎么都没想到, 软包子样的昆仑, 会在她们离开后,便独自离开了。
她要去哪?她要做什么?
九尾迅速冷静下来,说:“昆仑离开,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找神界复仇,二……”她的声音说到这里,顿了下,压下喉间的哽咽,才说出第二种可能:“埋骨地……”她们算到了昆仑的死劫,昆仑自己选择的路,她比她们更清楚自己的结局。
“埋骨地”三个字宛若一柄锋利的利刃狠狠地插在神凰的胸口,带来一种撕裂般的疼痛,伴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恸。她说不清楚为什么昆仑会让她会有这些情绪,她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那傻呼呼的山精不该是这样的结局,不该独自承受死亡……
神凰不相信昆仑会去找神界报仇。
仇和恨以及杀戮都过于激烈,昆仑的性子淡,有这些情绪,对她来说太难,也没必要,因为,真惹到她,她会直接让他们去死一死。
昆仑说她给神界挖了一个他们难以拒绝的坑,她说的是“挖了”,表示那坑已经挖好了,关于神界之前的所作所为,昆仑已经付诸了行动,已经翻篇。那么,昆仑的离开,最大的可能就是“埋骨地”。
她有那么大的能量,轻易的就能改换一方天地,但她那么珍视生灵,不会让自己的死亡影响到那些生灵。
茫茫宇宙,她会选择哪里作为她的埋骨地?
她是要演化成一方天地,还是为自己建一座神冢?
神凰不知道。
她想起昆仑曾经说过的话,她说她自由了,我自由了,不再被大地卡住,不再被本体束缚,往后可以像她们一样自由自在地纵横在宇宙天地间,想去哪就去哪。
“我想去大地上看看,我想去看涂海,我想去看看神界的生灵是什么样的,是不是都坏透了,是不是也有善良和心怀仁念的神,想去看看那条长眠的老神龙……”
神凰展开翅膀,朝着曾经卡住昆仑的那片大地飞去。
这么多年了,她不知道昆仑还在不在那片大地上。
梧桐神界飘离那片大地已经很远很远。
神凰一次又一次地踏破虚空,一次又一次地进行传送。
当她回到那片大地上时,原本毁于灾难的大地已经恢复了昔日的繁荣,生机勃勃的。
曾经遭到毁灭之灾的人族,又一次占据了这片大地,他们建立起了一座座城池村落,一个个国家,一个个文明。
她落在这片灵气稀薄,甚至连五行灵力都极度匮乏的大地上时,几乎第一时间便能确定——昆仑在这里,就隐藏在这人世间,尘世中。
这里没有排山移海的大能,这里没有举手投足就能毁灭一方天地的仙和神,这里只有凡人,他们破坏力最大的战神便是聚集起数十万之众的人,拿起不带任何法力的刀剑互砍。你砍我一刀,我射你一剑,逃出一箭之地,便躲过了攻击。
她去过无数的地方,去过无数的小世界,也去过宇宙大世界中孕育有生命的其它星球,但从来没有见过任何地方能像这里这般宛若废土却连不起眼的角落都充满了生机的地方。这里的灵气极度稀薄,照常理来说该是不毛之地,然而,却有一道由无数混杂的气质形成的屏帐笼罩住它,隔绝外界大部分对这片天地的生灵造成损伤的物质,使得这里变成孕育着无数生机的繁荣世界。
曾经的昆仑神山,百万年不曾有人成神,百万年不曾有过神级的战争。
这里的生灵,连仙都没有,妖与修道有成的修炼者都极少。看似废土,却为净土,不会有因为某几个拥有排山倒海神通的修炼者打架,而出现无数生灵无辜死伤的情况。
这片天地间沾着昆仑的气息。
神凰的心莫名的瞬间安定了下来,恐惧和慌乱莫名地消失了。她想,大概是因为昆仑身上有着让人安心的气息吧。
要找昆仑并不难。
她的意识覆盖在这片天地间,哪怕是地下的一只蚂蚁,天空飘着的一丝微尘都清晰地呈现在她的脑海中,是妖是魔是鬼是怪还是人,一目了然。
唯有一人,她看不透她的修为,她不出她的来历。
那人穿着一身粗布麻衣制成的长袍,脚下的鞋子烂得缝了又补,补了又缝,她戴着面巾,面巾下是一张布满累累伤痕的脸。她的视线落在那人的身上时,那人似有所觉般抬起头朝她望来。
她在空中,她在相隔万里的地面,她们便这样四目相对。
那人有着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眼里泛着让人心安又心酸的柔光,大概是见到她很高兴,笑得眉眼弯弯的。她有着一双世上最漂亮的眼睛。
伴随着她的笑容,脸上的伤痕被牵动。
龟裂伤痕遍布她的脸,她的颈,若是拨开那头乌黑柔顺的头发,便能发现,连头上都有伤。
神凰觉得眼睛又酸又涩,还带着点火辣辣的痛感。她想,一定是昆仑此刻的模样太丑,伤眼睛。
她飘然落下,化作人形落在昆仑身边,冷冷地睨着昆仑,问:“傻山精,你这是玩离家出走还是玩……”那句“找个地方独自去死”的话说不出口,在脑海中闪了下,便被她咽了回去。
昆仑说:“没有,我只是觉得这里很好。”她说完,继续拿起小锄头去挖长在山里的草药。
神凰的视线落在昆仑挖的那株没有丝毫灵气的植物上,问:“你挖这草做什么?”
昆仑说:“这叫见血清,对凡人具有凉血止血,清热解毒的功效,可以用在止血和治疗疮疡肿毒、毒蛇咬伤和跌打损伤上,用处很广的一种常用药。”
神凰的视线落在昆仑身上,问:“你的伤?”
昆仑把挖出来的见血清放进身后的小背篓中,说:“不打紧。”
神凰的火气噌地一下子又冒出来了,说:“伤成这样,还叫不打紧!”
昆仑说:“是身体太弱,而体内的力量太强,压制不住造成的。”她顿了下,说:“我不是凡人,跟你和九尾也不太一样,你知道的。”
神凰冷笑:“有一阵子没见,蒙人的本事倒是见长了。如果你的本体开裂,你说这话,我绝无二话,你这第二真身可是血肉之躯。”血肉之躯伤成这样,这得有多疼。她心里难受,嘴上就更不饶人:“不疼是吧?就这么伤着,疼死你算了!”
昆仑说:“习惯了就好,不疼的。”她说完,又继续往前走,去挖发现的其它有用的草药,然后问:“九尾呢?你们还在打神界吗?”
不提这还好,一提这,神凰更是一肚子气。她骂道:“你有毛病啊,把凤栖神树往宇宙深处推,我和九尾追得都快断气了才追上。你动我的梧桐神界问过我没有?”那句“你离开居然连声招呼都不跟我打”又咽了回去。
昆仑没做解释,却是安心。神凰和九尾能够锁定梧桐神界的行踪方位都不太追得上梧桐神界,神界的人想要攻打过去,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她继续埋头找草药和挖草。
神凰气得想伸爪子挠到昆仑的脸上,可见到她那张伤痕累累的脸,她挠不下手,红着眼扭过头去,不让昆仑看到自己眼里涌出来的湿意。
有脚步声靠近。
昆仑对神凰说:“你隐下身形。”
神凰的身影顿时变得透明。
一位背着竹篓抗着锄头的大叔从旁边的小路上走过,见到昆仑,打着招呼:“小山大夫,又来挖草药啊。”
昆仑笑着应了声:“是啊。”
那大叔说:“早点回去,天快黑了。”
昆仑笑着应了声,便继续挖草药。
神凰飘到树枝间,虚坐在树枝上,默默地看着昆仑挖草药的身影。
她不明白,堂堂昆仑女神,为什么要装成凡人混迹在他们中间,不明白昆仑这么做的意义所在。
天色越来越暗。
昆仑招呼句:“小凰,走啦。”她扬起头看向衣着华丽浑身神光缭绕的神凰。神凰这模样去到人群中,见到她的全都得下跪。她问:“你是继续隐藏行踪还是变成只普通的小鸟显形?又或者是换身寻常的衣服?”
神凰三样都不想选。
可她想看看昆仑想做什么,或者说是昆仑在做什么。
她本想继续隐藏行踪,但又想,自己堂堂神凰,又不是见不得人!于是,直接把衣服的神光敛去,衣服上的艳丽颜色也遮掩住,那拖在身后长长的衣摆也缩短到只够盖住脚后跟。
昆仑打量眼神凰,说:“再素一眼,明黄和紫色都不要有,民间用不起这样的颜色。”
神凰淡淡地扫了眼昆仑,身上的服饰再次变得简单,就连颜色也变成市集上常见的颜色,衣袍变成很不起眼的素雅色。不过,即使素雅,她那身气质和气度在那,即使收敛了威压,那份睥睨的气势,仍有横压天地山川之感。
她跟在昆仑身边沿着山间小道下了山,一路进了一座只有几百户人家的小镇子。
小镇外有一条源自山涧的小河溪,镇子名就叫河溪镇。
她跟着昆仑进了镇子,穿过相对繁华的镇中心,去到村尾一处极不起眼的小院子。
院子有一面约有一人高的篱笆墙,墙上爬满绿色的藤蔓植物,一扇破旧的篱笆门上挂着把锁,锁并没有扣上。
她问昆仑:“你这叫锁门了?”
昆仑说:“挂把锁,来找我的人就知道我不在家。”她说话间,取下锁推门进屋。隔壁院子的大婶正背着粮食回家,见到昆仑以及昆仑身边站着的神凰,笑着打了声招呼:“小山大夫。”她看小山大夫身边的那女人气色很好,不像是有病,于是问:“来亲戚了?”
昆仑说:“嗯,故交好友。”寒暄两句,便与神凰进了院子。
神凰在院外时,便把昆仑院子里的情况看了个清楚分明。
非常简陋的普通民居小院,院子四周晾晒着草药,中间摆了张寻常木头制成的小茶桌,小茶桌上面盖了个茅草棚,茶桌上还摆着茶具。茅草顶的土墙屋,只有三间房子,地上铺了层地板,干净得不沾丝毫尘埃。正中间是客堂,只摆有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和围着桌子的四张凳子,左边是卧室,除了床、衣橱和梳妆柜外,还有一个浴涌。浴涌里残留有神华和淡淡的先天元气气息,大概是因为昆仑常年用这浴涌沐浴的缘故,哪怕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浴桶也变得很不凡。
另一间,则是书房,靠窗处摆着书桌,靠墙处是几个大书柜,里面摆满了书,靠里端则是一张打坐和小憩用的小榻。
院子的另一侧,还有间茅草屋,里面有灶台和堆有柴火,还有柴米油盐类的东西。
灶堂里有灰烬,还有余温,似乎有做饭?
天黑了,昆仑先把家里的油灯点亮,又到井里提水,把药草上的泥渍洗掉,摆在院子里晾晒。
之后便去生火做饭。
神凰看着坐在灶台前,拿着凡人用的点火的火折子引火,顿个儿都愣住了。她看着昆仑熟练地生起了火,又再淘米下锅,还……还在院子一角开辟出来的地里拔了把鲜嫩的草,之后洗洗切切……
米熬成粥,盛出来。
昆仑洗干净碗,便往锅里倒菜籽油,之后,就把那鲜嫩的草下锅炒……然后盛进盘子里,端上桌。
之后,昆仑还取了两个孵不出小鸡的鸡蛋炒了盆炒鸡蛋端上桌。
神凰:“……”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昆仑,心说:这崩的不是昆仑神山,是昆仑女神吧!
堂堂昆仑女神,高高在上的昆仑女神,居然……下厨做饭,围着柴米油盐打转。
神凰被隔壁的吵嚷声惊醒。
一道篱笆墙隔不住炒鸡蛋的味道,隔壁的孩子馋了,正在小声说:“娘,小山大夫又做好吃的了,好香啊。”
她再看那户人家,一家七口人,一位老人家,两个大人,四个孩子,桌子上只有粥和一小碟泡菜,每人只分得一根泡菜,就没有了。对比之下,昆仑这伙食还是好的了?
神凰有点想炸,更想撩起袖子把昆仑捞回梧桐神界去,这过得什么破日子啊。
昆仑拉着神凰在桌子前坐下,把筷子塞进神凰的手里,说:“尝尝我做的饭菜。”
神凰忍不住问:“你这样……图什么呀?”她端起盛有粥的碗,那表情很是一言难尽!昆仑炼制的种凤栖梧桐神树的花盆巨丑无比,这碗,比起那花盆毫不逊色!碗很粗糙,看不出是瓷还是陶,就像是随便用些粘土捏出来烧成的,碗的圆的,可这碗,有点变形,还……连砂都没挑干净,与碗烧在一起了,特别粗糙。
非顶级仙宝和半神器不用的昆仑女神,您老人家用这粗碗盛粥?
昆仑老人家不仅用这碗盛粥了,她还端着这碗喝粥了。
神凰深深地看了眼昆仑,低头喝粥。她喝了几口,虽然这粥没能量,喝了等于没喝,但味道还过得去,不难喝。
昆仑似看出神凰的困惑,说:“世间凡人,吃的是粗茶淡饭五谷杂粮,经历的是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神凰没好气地问:“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昆仑说:“除了力量的强大与弱小外,神与凡人,并无不同。”
神凰看看碗着的粗瓷碗,把碗递到昆仑的面前,说:“这呢?”
昆仑说:“神碗和普通碗的区别而已,都是拿来装食物的,不是么?”
神凰不想再说话,低头,默默地把碗里的粥喝光。她心说:“算了,随你高兴。”
昆仑与神凰吃完晚饭,她收拾了碗筷,便在自己的卧室布结界。
神凰挑眉,说:“我看你的卧室之前可没有布结界的痕迹。”
昆仑说:“这周围都是凡人,布不布结界都无所谓,但你来了,我要洗澡。”
神凰说:“我想看看你的伤。”
昆仑略作沉默,轻轻摇头。
神凰说:“你让我心里有个底。”她见昆仑仍没答应,又说:“不然我会慌。”
昆仑扭头,诧异地看向神凰,会慌是什么意思?神凰还会有慌的时候?可当她看到神凰那眼神,不仅有慌乱,甚至还带着恐惧,竟有着说不出可怜的意味。她不由得愣了下,随即说:“我不会有事。”以先天元气化水蓄在浴桶中,之后,她脱了衣服泡在浴桶里。
其实神凰说得对,血肉之躯,伤口一直在疼。先天元气化水后,轻轻抚过伤口,水流抚过的感觉会减缓伤口的疼痛感,也只是减缓疼痛感而已。
神凰上前,手指落在昆仑的肩膀上,抚着那一道道斑驳的裂纹。
这是一具已经在崩溃边缘的神体。
任何来自外界的强大力量都有可能让它瞬间土塌瓦解四分五裂,积蓄在体内的力量会在瞬间喷涌而出。
曾经,也有远古大神受了这样的人。这样的伤势会使得他们陷入沉睡中,之后,长眠,再然后,在长眠中死亡,神体分解,体内的力量喷涌而出,形成古族或一方天地。
她忽然就明白了昆仑为什么要留在人世间。
这里没有强大的外界力量涌入,没有神界的骚扰,她可以过凡人那样的普通生活,不用去打斗,也不用因为蛰伏在某个地方因过于无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在不知不觉中便死亡了。
可即使如此,这具年轻的身体,已破败成这样,已……是强弩之末,已到末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