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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两日阴天,雨终于下了,不急不缓,一直不停歇,余素贞要出门,朝窗外看了几次,雨势不见小,看样一时半刻不能停,遂招呼女佣阿秀,“给我取把伞。”
“下雨天太太还要出门?”
阿秀问道。
“交际舞班今天是第一天开学,不能缺课。”
余素贞上楼把平底黑绒面布鞋换下来,穿上平跟皮鞋。
在廖景成的鼓动下,余素贞报名一个交际舞班。
阿秀撑开油纸伞,挡在太太头顶,送太太到汽车旁,余素贞上车,阿秀看着太太的汽车驶出公馆大门,打着雨伞跑回来。
进客厅看见小姐下楼来,关琼枝问:“太太出门了?”
“太太怕上课晚了,顶着雨去了。”
阿秀收起雨伞,油纸伞雨水滴答落在理石地面,关琼枝透着客厅玻璃窗望着窗外,外面屋檐下的雨水连成线,母亲学习极认真,非常努力,现在报纸能看下来。
舞蹈班里的学员都是阔太太,追求新潮,赶时髦,舞蹈班女教员教标准的交际舞。
母亲的改变,关琼枝乐意看到的,入乡随俗,跟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人容易产生孤独、自卑感。
母亲性格原本懦弱,现在自信了许多,即便有一天跟父亲离婚,母亲也不至悲观,能够鼓起新生活的勇气。
廖景成有目的的接近,给关太太带来好的影响,在关太太彷徨无助时,廖景成出现了,乘虚而入,极容易得手,尤其是关太太这种简单的人。
余素贞中午从外面回来,二姨太和三姨太出门去了,教英文的范文君下课回去了,关家只有母女俩吃饭。
女佣阿秀和张嫂站在一旁侍候,关琼枝说;“你们也下去吃饭吧!不用在这里侍候。”
两个人下去,到厨房吃饭。
关琼枝支走两个人,饭厅里无人,说:“娘,你不觉得廖先生行为古怪?”
“廖先生有什么古怪,你不是说廖先生对待学问严谨,跟先生好好学,别想太多,分心影响学习。”
“娘,父亲为何给我找一个男家庭教师,难道父亲不怕未成年不谙世事的女儿被人诱骗了?廖先生说了,是朋友介绍来的,他本人并不认识父亲,难道父亲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就那么放心吗?”
“我问你父亲了,你父亲说廖先生是熟人介绍,知道底细,错不了,廖先生言谈举止得体,娘也信得过他。”
关琼枝仅凭猜测,说服不了母亲,母亲只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在母亲眼里女儿永远没有长大。
客厅里,女佣张嫂收拾东西,茶几上摆着一叠画报,张嫂看封面上柳玉婷搔首弄姿,背地里啐了一口,把画报扔在茶几底下,关琼枝走进来,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底下的画报翻看,最后拿着那本有柳玉婷封面的画报,上楼去了。
关琼枝靠在床头,仔细端详封面,封面柳玉婷穿着一袭暗花旗袍,头上戴着一顶遮阳帽,电烫波浪卷发,戴着一副墨镜,猩红唇,美丽妖冶。
一晃又到了周日,家庭教师不来上课,关琼枝每周休息一天,饭桌上余素贞母女和三姨太吃早饭。
关琼枝编着一头小辫子,穿着宽松洋绸阔腿裤,精精神神,三姨太羡慕地说:“还是年纪小好,梳什么头都好看。穿什么都精神。”
“秋姨也不老。”关琼枝一口咬下半个汤包。
关孝章平常生意忙,应酬颇多,昨晚一夜未归,二姨太打麻将牌打了个通宵,中午方能起床,吩咐不让叫她吃早饭,父亲不在家,家宝睡懒觉,晚些时吃早饭,三姨太昨晚看戏,回家晚,没什么精神,准备吃过早饭上楼补觉,关琼枝舀了一勺粥,吃了一口,说:“母亲,我上午去书局买几本书。”
“你一个人去行吗?用不用我陪你去?”余素贞道。
“不用了,我逛书局要一上午。”
“叫老张开车送你去。”
二姨太和三姨太今日不打算出门,家里汽车闲着。
关琼枝吃完早饭,上楼去,一会,蹬蹬蹬踩着半高跟鞋下楼来,小女佣妙儿在客厅里擦拭家具,看见小姐惊奇地咦了一声。
今天出门小姐穿了一件旗袍,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平常出门小姐都是穿洋装,小姐人长得白净,乌黑的大眼睛,活灵活现,旗袍修身,小腰半捏。
司机老张已经把车开出来,看她过来,打开车门,“小姐今日去哪里?”
关琼枝随口说了要去的地方,老张上车后,从后视镜里看了关琼枝一眼,,“小姐打扮很摩登。”他想说不像女学生。
“我看街上有许多像我这个年纪的女学生穿旗袍,很好看,我今天试着穿一次。”
关琼枝边说边打开头上编的小辫子,一头秀发披散开,像电烫的波浪卷,看上去很洋气。
小姐打扮起来,一点不像乡下长大的姑娘,老张感叹,老爷对妻女太薄凉,如果不是太太和小姐找到城里,小姐这样出挑,一辈子埋没在乡下。
大约二十多分钟左右,司机张师傅指着前面的胡同说;“小姐要去的地方前面就到了。”
离廖景成家隔着一道街的路口停车,关琼枝告诉司机张师傅在这里等。
关琼枝怕被廖景成撞见认出来关家的汽车。
下车后,关琼枝从布口袋里掏出一条丝绸印花大围巾,蒙住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这回廖景成走个对面都认不出来。
步行走了一趟街,来到廖景成住的公寓胡同口,关琼枝左右看看,胡同口有一家杂货店。
关琼枝朝杂货店走过去,杂货铺掌柜的是个矮个的中年男人,小眼睛盯着进来的主顾,殷勤地问:“小姐要买什么?”
关琼枝从手袋里拿出照片,举到掌柜的眼前,“认识这个人吗?”
掌柜的盯着照片看了两眼,皮笑肉不笑的,“小姐,你跟这位先生是什么关系?”
关琼枝从钱袋里拿出一块银元,清脆一声响,放在柜台上,掌柜的看见银元,拿在手里,掂了掂,赔着笑脸,拿过照片仔细看了看,“这个人是住在公寓的廖先生,中学教员。”他脑子灵光一闪,“小姐是问他平常是否跟别的女人来往,他偶尔有几次带女人回家。”
这个掌柜的以为关琼枝是廖景成其中的女朋友之一,打扮古怪,监视男友的。
关琼枝从布袋子里掏出一本画报,指着画报上柳玉婷剧照,“这个女人来过吗?”
掌柜的看了一眼,“这不是电影演员柳什么……没见她来过。”
“你再好好想想,这个女人确实没来过?”
关琼枝朝巷子里看了看,这家杂货店正开在巷子口,掌柜的每日坐在窗口,如果有人经过,这家杂货店是必经之地。
掌柜的很肯定地摇摇头,“确实没见过。”
关琼枝排除了柳玉婷跟廖景成有不正当关系的可能,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柳玉婷和廖景成是主顾关系。
“这位廖先生家里有个老父亲?”关琼枝问。
这一问,掌柜的打开话匣子,“可不是,廖老先生好赌,经常有人找到家里来催债,有几次廖老先生被人堵在胡同逼着还钱,不给钱就拳打脚踢,他儿子把赌债还上,过后廖老先生没记性,还出去赌,他儿子拿他没办法……”
两人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
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弓腰缩背,穿过马路,朝胡同口走来,掌柜的眼尖看见,手一指,“那不是,廖老先生。”
关琼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就见廖父急急冲冲,还没走进胡同,突然不知从何处冲出一群人,廖父想来见惯了这个阵仗,撒腿就跑,慌不择路,跑进一条死胡同,被这伙人追上,把他围在当中,一顿拳打脚踢,打得鼻青脸肿,这伙人威胁说三日后还钱,然后扬长而去。
关琼枝从杂货铺走出来,取下围巾,塞进袋子里,从布袋子里拿出一顶宽边遮阳堆纱帽,扣在头上,又取出墨镜戴上,风格变了。
胡同里,那伙人走了,廖父抱着头,躺在地上哼哼,看见一双半高跟鞋停在眼前,廖父哼哼唧唧地爬坐起来,仰头朝上看。
看见一个摩登年轻小姐站在面前,“你是谁?”
廖父一眼看见这位摩登小姐手里拿着的画报,画报封面电影明星剧照,对照眼前的女郎,廖父恍然大悟,“你是……柳……柳小姐。”
这位摩登小姐跟画报上电影演员柳玉婷的打扮一模一样,廖父接收到心里暗示。
“你怎么知道我姓柳?”
女郎开口问。
廖父指了指关琼枝手上的画报,期期艾艾地说;“你跟我儿子通电话,我听见了。”
嘿嘿笑两声,“柳小姐叫我儿子办的事,我可是一个字没透漏、”
廖父神情猥琐,已经不似方才被打时的狼狈,一骨碌爬起来,“柳小姐今天是来找我儿子的?你看我儿子拿了你的钱,穿戴光鲜,我是他爹,被人追债挨打,柳小姐你看…….”
他一双鼠目溜着关琼枝,明显的敲诈,关琼枝问:“你欠债为何不朝你儿子要钱。”
廖父不满地嘟囔,“要钱他不给我,不孝的东西,他娘死得早,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养大,有钱自己花,不给老子花。”
“您儿子现在有钱,他不给你花,你可以找他要。”
廖父小眼睛闪了闪,自己被人追债,儿子在关公馆做事,每日打扮得溜光水滑,瞬间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