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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卉吓住了:“为什么啊?这个不能说吗?这种事没什么吧?现在又不是WG。她举报你什么?”
周静雅声音听起来很糟糕:“作风问题。部队里跟外面不一样的, 未婚生子是违反纪律的。这种事要是没人说的话也不怕, 上面睁只眼闭只眼也不会怎么样, 把结婚手续补了就好了, 这个年代没人针对这种事。可是如果真有人要举报你, 拿这个作文章, 也是要挨处分的。更何况我们现在结婚手续都还卡着办不下来, 现在补手续也补不了。”
王卉完全没想到, 慌了:“那要怎么办啊?他们要怎么处分你啊?”
周静雅低声说:“我还不知道,可能是记过, 我一会要去政治部了,去了才知道。你跟周琳打电话说什么了?我告诉你, 她说的话你不要信,她嘴里没真话的。”
王卉不住点头:“我知道。可是你怎么办啊?”
周静雅没说清楚,不一会儿电话挂了。
周静雅和政治部那边起了冲突。他不肯接受相关处分,极力想解释跟王卉事情的情由,称一直在打报告,但没有获批,言语中提起周琳,明说部队里有人滥用职权。对方是个分管了多年政治工作, 很有资格的老领导,根本不理会他的举报, 只是好言相劝说:“那些事情我们管不着, 我们今天讨论的是你违反纪律的事。我们也不想为这种事处分同志。但是你违反纪律是事实, 有人举报了我们不能不理。所以这个处分不能不给。”
老领导含着笑, 一脸慈爱地拍着他肩膀说:“这个说到底也是小事,你也不用放在心上,顶多就是影响你两年的晋升。小伙子年纪还轻,也不用着急,以后前程还多着呢。回去了好好反省一下,以后工作多努力,将来还是有出息的。”
周静雅的脸色阴沉,和他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么,处分过了,我的结婚报告能批了吗?既然已经犯了错,处分也受了,我总要去承担责任。”
老领导说:“这我就不知道了。还是得看女方政审合不合格,出身清不清白。处分是处分,结婚是结婚,这两码事。”
周静雅一言不发,摘了帽子,脱了制服,扯掉了肩章,把这几样东西一件一件全拍在老领导的办公桌上。老领导傻眼看了半天,一拍桌子,指着他鼻子斥道:“你在干什么?你这是个什么意思?”
周静雅语气平静说:“我请辞,我不干了。”
“荒唐!哪有你这样说不干就不干的!你是军人,你以为你是菜市场卖菜的,哪天不卖了卷起摊子就走?你头脑里还有没有忠诚,你眼睛里还有没有纪律?”
周静雅只剩了一件白衬衫,和军服裤子,站的笔直,面无表情说:“我当然忠诚。我忠诚的是国家,不是忠诚的小人。请领导放心,我就算不做这个,离开部队,也不会去做任何有违国家法律,有损国家荣誉的事。请领导允许我辞职。”
领导抓起桌上的帽子,丢到他的头上,将他一通恶斥,说他个人主义,不服从命令,藐视组织云云,将他赶出办公室,声称要找他营长和司令员,要开会,专门讨论这个同志的问题。
周静雅满脸疲惫地往宿舍去,想着扣到头上一顶顶的大帽子,就感觉头沉甸甸的,脖颈也跟着酸痛起来。他站在宿舍楼外的空地上,给王卉打电话,声音低哑说:“我这次可能真要倒霉了。我跟领导起争执了,他说要专门针对我开会。”
王卉那边非常担忧:“那你怎么办啊?开会会怎么样?他们会怎么处置你啊?”
周静雅摇头握着话筒,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说:“我不知道。他们相关的领导要开会商议,没有让我去。我猜想着最坏也就是双开吧。”
王卉愣愣地说:“静雅,什么是双开?”
周静雅说:“开除党籍,开除军籍。”
王卉默了半天,哑声说:“要不我们这个孩子不要了。静雅,你去跟领导好好解释,道个歉吧。真的,你快去认个错吧,不要犟,你听我的你快去。”
周静雅说:“你不要瞎说,不要伤害自己,也不要伤害我们的孩子。我没事的,就算双开顶多不过变成普通人。我又没有违法犯罪贪污受贿,不会有事的。”
王卉都要哭了:“静雅,我好担心你啊。”
“我没事。”
周静雅说:“兴许过不了多久我就回来了。你身体怎么样,去医院做检查了吗?妈妈有没有陪你?我昨天梦到我们的孩子出生了,醒来后想想,才六个月呢。真想摸摸他,他最近有没有踢你?”
王卉说:“我做了检查了,我现在很好。他经常动呢。”
周静雅背靠着墙笑:“听你说的真好。”
王卉叮嘱说:“静雅,你千万不要有事。我也会坚强的,我现在不逼你,你的事情,你慢慢处理,不要跟人家起冲突,找你战友或者上级帮你说说情。我会等你的,我会照顾好自己跟我们的小孩子,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只保护好自己。”
周静雅说:“我知道。”
周静雅满心等着倒霉,结果事情并没有他想的坏,保护他的人很多,他的战友、上级都帮他说话。最后只挨了个小小的警告。那会开完后,一群人都来安慰他,上级又把他叫去谈了不少的话,主要还是安慰鼓励。而且他这事闹的上级领导知道了。上级了解了这一情况,直接发话,斥责了滥用职权的相关人等,考虑事实情况,撤销了对他的处分,并要求立刻处理了这件事。
上头发话,效率杠杠的,一周之内周静雅的结婚报告审批通过了,又问他结婚日期。周静雅来不及打电话问王卉,高兴起来,自己直接定了,于是部里顺带着给他批了婚假,让他滚回家休假。
周静雅谢了同事,谢了战友,收拾东西回家,众人都羡慕祝贺,问他什么时候办喜事,要发请帖。周静雅还做不了决定,笑着答应了大家,当天便往家赶。搭了部队运送物资的顺风车,到了城区后打了个出租,一路风驰电掣到家。
王卉正由何美芸陪着,在医院做检查。她肚子已经大了,但身材完全没有胖,还是细胳膊细腿儿的。因为怀了孕没化妆,露出细腻白净的皮肤底子。天气热,她穿着白色印花T恤,长裙,脚上穿着刺绣平底鞋,戴了个红色鸭舌帽子,长发随意的披着,看起来还是清纯的学生模样。何美芸去交费,让她坐在椅子上等,说:“这人多,你别站在过道上,让人挤着你。”王卉乖巧的听她妈妈的话,双腿并拢了坐在那,手放在膝盖上,怀里抱着水杯和太阳镜。
周静雅穿过人群而来,一直走到她面前:“我们去拿结婚证吧!”
王卉怔怔的看着他:“你说什么?”
她半天没反应过来:“静雅,你说什么?”
周静雅重复说:“我们去拿结婚证吧!”
她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惊喜地跳起来抱着他:“静雅!我好想你!你可算回来了!”
周静雅给她展示自己刚拿到的审批表:“报告批了,我们现在就去民政局!”
王卉高兴的回不过神来:“你拿到了吗?咱们现在可以办手续了吗?”
周静雅说:“可以了,咱们马上就去吧。”
周静雅拖着她的手就走,王卉赶紧拿起自己的水杯、墨镜和包包,激动的手忙脚乱:“静雅等一等,妈妈还在里面呢,我们等等她一起。”
周静雅说:“我去叫她,跟她说一下。”
王卉说:“那我们检查不做啦?”
周静雅说:“等手续办完,下午我来陪你做。”
周静雅挤到窗口,找到何美芸,说了这件事,何美芸高兴的不得了,赶鸭子似的:“那你们赶紧去,一会十二点人家下班了。你们不用管我,自己去,我这边把费交了下午你们直接拿着单子来做检查。你们打量怎么去,要开车吗?”
周静雅说:“不了妈妈,我们打个车。我们先去了。”打完招呼,拉王卉飞赴民政局。
王卉又激动,又紧张,一直以来等待盼望的事,突然成了真,一点准备都没有。她坐在车上,紧紧握着周静雅的手,像做梦似的,生怕他会跑掉。城市车水马龙,一幢幢高楼大厦从车外一闪而过。她对周静雅说:“静雅,城市变化好快啊。我记得我们小的时候在县城里,都没有出租车,只有摩托车和破三轮。”
周静雅点头,说:“以前这市里也没有这么多高楼。感觉到处房子都是新修的。”
城市就是这样,日新月异。不论是街道还是建筑;不论是店铺的招牌,还是姑娘们身上流行的时装;不论是电影还是电视剧,每一天都在发生变化,每一秒都跟上一秒有所不同。甚至包括街头的乞丐都在更新换代,每天都是不同的面孔。世界变化的太快,有时会让人眼花缭乱,有时会让人心生恐惧。王卉拉着周静雅的手,由衷地露出一个微笑,说:“静雅,只有我们没变。我们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周静雅歪过头,靠在她肩膀上。他高高的身材,一百四十多斤的骨架,却像个孩子似的偎在她肩头。王卉说了话见他没回答,扭头去看,见他闭着眼睛只是笑。王卉也笑,要叫他:“你干什么呢?”周静雅抬头亲了一下她嘴巴,有点撒娇说:“我先睡一会,我一周没睡好觉卉了。昨天晚上也一夜没有睡。”
王卉猜他这段时间怕是受了不少心灵折磨,赶紧伸出手,将他搂着,拍拍脑袋说:“你睡,靠在我身上睡,不要坐着。要不你躺我腿上吧?”
周静雅说:“不用,我怕压着你,我就眯一会。”
王卉搂着他头,抚摸着他脸,周静雅伸出手,放在她肚子上,两人笑着闭上眼。
去民政局办了手续,他们是上午最后一对。办完已经是十二点多,打车回家,何美芸已经在做午饭,一开口喜气洋洋。下午周静雅睡了一下午的觉,弥补了一下这数月来的焦虑和失眠。王卉不睡,就在床上陪着他,抱着他,看着他的睡脸发笑。下午四点多,周静雅睡醒了,两人躺在床上又接吻亲热。卧室的门关着,何美芸在外面一边弄晚饭一边哼歌,一会叫一声:“小卉,静雅醒了吗?你们两个还不出来呢,晚上想吃什么?”王卉一边高声敷衍妈妈,说想吃土豆泥,想吃辣子鸡。何美芸说:“吃什么辣子鸡,我给你炖鸡汤吧。我还买了点新鲜的牛肉,给你们炖番茄牛腩。”
两人抱着,亲热了一会,周静雅赤着上身,抱着她腰,脸埋在她柔软的胸口笑说:“妈妈一个人煮饭,咱们两个都窝在床上,要不要去帮帮忙啊?”
王卉笑说:“一会再帮她洗碗嘛。你今天刚回来,妈妈会体谅的。”
周静雅说:“结婚证拿了,咱们婚礼要怎么办呀?我的婚假请了,就这个月了。”
王卉笑:“静雅,我下午在想。其实我不想请什么客,太费事了,又没什么意思。我想的是请自家人聚一聚吃个饭就好了,也不用弄庆典。把这些时间省下来,我们两个自己度蜜月去。”
周静雅说:“嗯,要是你觉得现在不方便,那就先像你说的这样,以后想办了再补也来得及。你现在怀孕,我也怕累着你。”
王卉笑着说:“嗯。我现在不想去敷衍那些,就想跟你一起,好好享受一下假期。”
周静雅亲了亲她的脸:“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其实我这个月突然想通了,以后不想再飞了,我想申请转业,找个离你近一点的单位,每天可以正常上下班,每天可以回家。我觉得在部队里好孤单,我想呆在你身边。”
王卉说:“可以转业吗?会不会不让转啊?”
周静雅说:“可以的,我想办法混个病号。飞行员只要身体出了一点问题就不能飞了,要转业还是容易。”
杨卉说:“我看你。你喜欢怎么样就怎么样。你要是实在什么都不想做,还可以去妈妈那帮忙呢。其实妈妈那现在很忙,都靠我舅妈在帮她,但舅妈毕竟是外人。我就想着要是我身体好了就去帮她。妈妈年纪大了,我不想看她这么累。我一直想劝她把公司卖了算了,本来就是个小公司,又没啥前途,趁着现在盈利还好,卖个好价,自己拿一笔钱养老,她又不舍得,把自己耗里边。现在服装行业不景气,好多同类型的公司都在亏损,去年倒闭了不少。我生怕万一后面亏损起来,弄成个空壳子,她这心血白费了,她肯定受不了。她前不久说想投资什么健身房,又说想做基金理财什么的,我都没说话。她不太懂,就是看哪儿热闹就想往哪儿凑。我说这年头做生意,你还不如去瞅瞅哪儿不限购赶紧多买两套房子。反正她也挺愁的。”
周静雅说:“嗯,等度假回来,我们一起给她琢磨琢磨。实在不行就把公司卖了算了,手里留点现钱,再作别的打算。”
王卉说:“嗯。”
吃饭的时候,王卉把婚礼的打算告诉何美芸,何美芸随他们,于是便定下了。吃完饭王卉帮着何美芸洗碗,何美芸叮嘱她:“你这段日子跟静雅还是分开睡吧,你现在怀孕,不能同房。”王卉说:“没事的啦妈妈,我会小心的。你让我跟他分开睡,我们怎么睡得着啊。”
何美芸就笑她:“不害臊。”
王卉擦了擦手上的水,伸手抱住水槽边的何美芸,说:“妈妈,谢谢你,谢谢你把我和静雅养大,谢谢你把静雅留在我身边。以后我们一家人永远住在一起,我和静雅会好好孝顺妈妈的。”
何美芸笑了骂她:“你快省省吧。老娘才四十多岁,要钱有钱要身体有身体,买的衣服包包比你还贵,踩着高跟鞋能走五地里,老娘这么大本事用得着你孝顺。你以为我七老八十了呢?”
王卉幸福地抱着她,说:“我真高兴,我长大了,妈妈还年轻。我真想跟妈妈一起变老,要死一起死。”
何美芸说:“呸呸呸,快吐了,说什么蠢话?咒我呢?你老娘可不想死,你老娘还想再活五百年,要死你自己死去。”
王卉苦了脸,说:“妈,你真的好爱说粗话啊,你都把我教坏了。”
何美芸说:“我的粗话,都是以前骂你爸练的。那孙子欠骂,我三天两头忍不住。”
王卉跟周静雅听他提起王菲,王菲怎么讨厌,怎么恶劣。好像是上辈子的事,王卉也跟着回忆起来,说:“我爸他以前老凶了,每次考试考得不好就让我罚跪,头上顶一碗水,跪给全校的同学看。静雅你还记得吧?妈你记不记得有次我来省城找你,小姨给我买了好多的衣服,他全给我扔了。哭死我了。”
周静雅笑,点头表示记得,也说了几句。
王卉跟何美芸就你一言我一语的聊起王菲,很多了不少故事。已经过去的人了,随口提起,或笑或骂,谁也不往心里去。是真的忘却,或者说不在意了。
周静雅面带微笑,听着耳边的闲言碎语,心想,他和王卉都很幸运。成长给了他们多少的伤疤,最终都被爱浸染消毒,被岁月的流沙抚平。多少童年旧事成为了凡人一生的隐秘伤痕,而他和王卉现在能够当做寻常小事提及,这是幸运。或许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定是完美的,都有着许许多多的缺憾。许多人的命运生来就是夭折的,许多人的终生活在劳碌和痛苦中,那其中少数的幸运儿,虽然也遭受过水与火,苦与痛,然而终于能够忘却,能够拥有幸福,未尝不是一种团圆。比不得命里抽签的大幸运,只能叫弄拙成巧小团圆。然而小团圆也够了,天上无有,人世难得。
他笑着,用毛巾抹去了厨房大理石上的最后一点水渍。雪白的台面,雪白的瓷砖,雪白的抹布,银光闪闪的不锈钢搁物架,一尘不染的抽油烟机。他把抹布平铺在窗口的小台子上,感觉这屋子里明亮整洁,一切正合我意。顺心如意的感觉,像驾驶着战机在天空中遨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