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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兴贤去了洱河, 他必须先行查探一番, 直到没有危险才可带她过去。
宋兴贤走了, 但是院子里却依旧热闹, 女酋长的表侄女赵明珠一蹦一跳的到了甄明玉的跟前。
赵明珠和甄明玉同岁, 性子纯真活泼, 她看到甄明玉倚靠在软榻上看书,便笑着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让她一起到庭院里散散步。
山川清淑, 那佳人一身淡紫色的罗裙,小步踏在圆石上,飞斜的溪水溅到了她的绣鞋上, 只见她弯下腰身, 取出一块丝萝帕子细细的擦着,常听人说女儿家走路像弱柳,本来赵明珠本来是不信的, 可是见到这俏观音后,倒觉得这词不差!
明珠用长针刺了刺螺狮的口,随后就有肥美的白浆留出, 她利落的将汤煮沸,将那挑好的螺狮调入羹汤里, 一阵甘醇鲜美的味道盈在鼻息,让人不由的想拿起筷子着急的吃上一口。
她看到俏观音小嘴儿微微的张着, 一双小手紧紧的抓着木箸, 脸蛋白白嫩嫩的, 一派娇憨可爱。
甄明玉夹了一只螺狮,细细的品尝,随后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吃民间的螺狮,倒是鲜美别致,脆嫩多汁。不像我,做个菜能把锅给炒了……”
说完,她将一只水仙玉镯子从腕子上退下,一路推到了赵明珠的腕子上,“水仙花在正月开,人们常说水仙花开,春风弄玉,我瞧着你性子纯真,最适合带这水仙玉镯了。”
赵明珠垂头看着那通透的玉镯子,手指摩挲着那水仙的雕纹,眼底无尽流连,可是还是把那玉镯子放在了石桌上,“我们部族规定不可收外人送的礼物,上次酋长姑姑因为我收了你给我的头钗,结果将我暴晒在日头下三个时辰……她思想顽固的很,说收了外族的礼物,就会招引灾祸!我如今便是在喜欢,这个也不可再收,否则我可就见不到明儿个的太阳了!”
甄明玉想到她们部族的腐朽陈规,便弯唇一笑,“我是个外人,兴贤却不是,你就说他送的便是了。我平日里不喜欢带珠钗玉翠的,赶巧了你喜欢,这又不是天上的陨石,哪能带来什么灾祸。”
明珠看着那玉镯子,待犹豫半晌,要往袖子里塞时却看到接口处有个“璟”字,她睁圆了眼睛道:“听闻戎州有个驸马庙,那个驸马骁勇善战,拜拜还能保佑生个大胖小子!我记得有族人说那个驸马表字也是璟!”
甄明玉脑际像是劈过一阵闪电,公主府里的摆设和主落玉翠都是周璟那边布置的,她平日不太注意这些镯子珠钗的,倒是没在意上面还刻着自家驸马的字,莫非要到和离分家时,比较容易确认?
不过,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自然要放飞一番,至于驸马给的那些东西,送了便送了,左右还有许多,只是来时走的匆忙,未来得及将自己那贴身丫鬟林雯带出来。
林雯自幼服侍自己,那是个伶牙俐齿不吃亏的丫头,如今自己出了公主府,也没个人护着她,想必会被那些势力的下人欺负。
因此,在往罗州赶的时候,她特意给客栈的掌柜一锭金,让他把一只花信子的手帕送到林雯手里。
若是送别的,怕是被人怀疑,可是一方帕子就避人多了,那帕子上绣着花信子,花信子这种花,春风不吹,粉花不开。
别人只以为是绣着的花信子,可是林雯却知道其中的渊源。当年三公主出宫去民间办差,在桥墩下遇到一个男子,那男子手里捧着一株花信子,说心上人不来,此身不动,便是和谁淹没,也要守信。
从那时起,她和林雯便用花信子来确认平安,无论身在何处,只要有花信子来,那说明主仆皆安。
只盼着那客栈的掌柜早早的把那花信子锦帕送到林雯手中,到时候她便会知道自己安全。
待吃完了螺狮,明珠觉得那玉镯子太过贵重,心里有些过不去,便悄悄凑到甄明玉的跟前,小声道:“这是我偷偷临摹的,酋长姑姑曾给礼部的一个六品主簿划过河道图,我一直想出罗州看看,便偷偷的临摹下来,想象上都的繁华模样……”
说完,便将一张临摹了一半的河道图塞到了甄明玉的手里。
甄明玉本来不以为意,但是看到那井泉和河道的宽窄时,心里不由的一惊,这正是周璟主持工部修建的上都大堰。
她虽说平日里处处讲道理,可是这等朝廷密事,她也略知一二,当时自家驸马就是靠着控河道,断了商州的盐,要不商州刺史怎会这么快的束手就擒?
都说山高皇帝远,这罗州远在西唐的边陲,却不想自家驸马的胳膊都能伸到这里,真的是该往吐蕃和西突厥走了!
正想着,就见宋兴贤款步进了院子,甄明玉看他眼底有些紧张,便放下茶杯,缓缓道:“上都可有传出我被黑旗军掳走的事?”
宋兴贤文雅纯净的眸子微微一沉,“我专门到了戎州,只是听那边的百姓说,周大将军主持修葺沈贵妃的庙祠,还有人说三公主如今染了风寒……至于别的倒是没有消息。”
随后,又从罗袖里取出一本崭新的书卷,“公主,这是我在一家书馆看到的,想着你一定喜欢。”
那书卷是专门记录奇人异事的,甄明玉翻了翻,看到里面有许多新奇的东西,里面还记载着有个边陲的国家,妇人生下长子,就会将长子扔到锅里煮着吃了,说是有利于后面的孩子……
甄明玉对这本书十分感兴趣,她朝着宋兴贤淡淡一笑,他有心了。不过此刻她却不能安心看书,毕竟自家那驸马还是妖风阵阵的。
周大将军还真是妖风阵阵,而且这妖风还是毁天灭地的龙卷风。
录册礼官紧紧将典录藏在袖里,站在角落里大气也不敢喘。三公主不在这些日子,周大将军就整日阴沉着脸,在朝堂上怒骂了百官,回到府里也阴沉着脸训斥下人。
公主府那些下人整日里提心吊胆的,就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这阴沉的阎罗王。
桌上的茶杯猛地被扫在地上,周大将军那双清毓的眉眼里都是愠怒,“吐蕃侵了越州,河西节度使和剑南节度使一同大战吐蕃?”
“嗯,剑南节度使还专门在月城埋伏了兵力,一鼓作气的击退了吐蕃。”
周璟手指瞧着桌面,薄唇紧紧的抿着。最近上都和西突厥一线全都布置了自己的人,一有飞吹草动,上都就会收到消息。
只是河西节度使和剑南节度使似乎并不像虏劫了小东西,若是真的戮劫了,该马不停蹄的往西突厥走,而非故作忠心爱国的和吐蕃大战。
他脑中万事浮沉,想要捋出一个线索。他素来是自信在怀,可是落到小金枝身上,心就如同放在油锅里煎炸一般,焦躁烦闷。他直觉自家的小东西仍在人世,可是却无迹可寻。
刚从庙祠回来时,整整六夜没合眼,太医开了安神的方子,好不容易睡过去,半梦半醒间,满脑子都是那个小东西,安安静静的写着字,动不动就来一句驸马请自重。再不然就是被压在榻上疼爱时,气恼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在梦里笑,可是睁开眼那刻却是满室的冰凉……
他以为过些日子,那新鲜感就会退去,却不想就连走路、用饭脑子里都是她。周璟闭上眼,知道自己再不找到她,就要疯魔了。
他叹了一口气,让彭季同回去,一个人躺在了甄明玉睡的拔步床上。
录册礼官紧紧握着笔,最浪荡薄情的人,动起情来,最痴情。如今周大将军这阵阵的妖风,只有那金枝玉叶克制的住。
最近几天,因着吐蕃入侵邠州,周璟整日睡在吏部的大堂里,他甚至有些害怕公主府,害怕自己呆的时间长了,会把她的气息抹掉。他觉得她的气息没了,自己会暴躁的失智。
三公主被黑旗军掳走,他日日担忧着那小东西被黑旗军欺负,甚至直接带了兵去了西突厥边境,他克制不住内心的焦躁冲动,脑中那根弦绷断了,他会破釜沉舟与西突厥一战。
不过,再怎么焦躁,他都是西唐的辅国大将军,是维护西唐百年基业的权臣,谁都可以任性,独独他不可以。
他可以放肆的饮酒作乐,可以放肆的宠爱那个小瘸子公主,可是他不可以用西唐的基业去作!
吐蕃、突厥、溪原蛮子都对西唐的江山虎视眈眈,若是真的出兵突厥,整个西唐就会被吐蕃和溪原在后方扼死。
若是朝里能多几个敢抛头颅洒热血的武将,少几个宁王那般钻营的小人,他都可以放心的去,可如今他被这些乱事掣肘。
下了朝,周大将军骑马直接进了公主府。
公主府里静悄悄的,池子里的锦鲤也无精打采的,一个个翻着鱼肚白,像是快死了一般。周璟心烦,想要一把火烧了这水榭,可是看了看正殿前的那架秋千,还是压住了怒火。
他环胸靠在那秋千架上,看着石桌上那几章被风吹的干涸的黄符纸。周璟抬手捏起一张,看着上面的纹路,又望着皓朗的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是没了她,一切都没意思。
繁华的都成空,执着的江山都随风,万事终将归于沉寂,他连身边的女人都守不住,要着万载江山又有何用?!
突厥敢对自己的女人下手,让他落到这等焦躁疯魔的地步,那么毁天灭地,乱了这千秋万载又如何!
他深深舒了一口气,正要带兵去吐蕃,却见西北影壁处有个婢女正在收拾杂书,他眯眼看着,认出那个就是小金枝身边的林雯。
她平日里最护着这个婢女,自己训斥一句,那小东西就给自己掉脸子,甚至能一天不跟自己说话,可是瞧瞧,这是个什么东西,她明明知道自己主子被黑旗军掳走,可是却一脸的轻松,甚至脸蛋子还胖了一圈。
周璟猛地拔出长剑,要一剑斩了这个不忠心的狗东西,可是走近一看,那婢女却将一些小金枝平日里爱看的字画绑上了红绳。
还有那些小东西平日里最喜欢接的那些土包子的杂事,这婢女明知道那小东西多喜欢这些,她竟然全部都用红绳绑住,摞在了一起,她为何会如此?
林雯也是今天才受到那花信子的罗帕,初初她担忧自家主子,直接把罗帕扔在了桌上,可是想想自己又不认识那掌柜,便细细思量了一番,想起了花信子的意思。
知道自家主子平安,心里也松了一口气,如今自家主子算是鱼归大海了,鸟入丛林了,自此再也不会受别人利用。
甄明玉便是甄明玉,不是那个瘸了腿的三公主,也不是被自己父皇利用的棋子,而是完完整整的她自己。她书房里有些字画,有些是画的她站立扑蝶的,这些一律不能留。
她正要抱起那些书画,一转头却被周将军用剑抵着喉咙,怀里抱的书画哗哗啦啦的落在了地上。
周璟眼底泛着浓浓的杀气,一双冷眼睨着地上散开的字画,只见上面一个穿紫罗裙扑蝶的小人儿,眉眼分明是自己的小金枝,他双眉紧皱,压着滔天大怒,“画上的可是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