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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是如此?我昨日还曾在后花园同宝儿荡秋千玩耍,孩子的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宝儿,他竟然染上了令人谈虎色变的天花痘疹?更有三姨太,成人患天花,更是命悬一线岌岌可危。莫说府里上下人心惶惶,心慌意乱,便是我都为府里痘疹之患愁眉不展。
偏偏如今料理府中内务的重担都落在了五姨太慧巧身上,她的愁烦可想而知。
“五奶奶,五奶奶可在房里?不好了,不好了!”急匆匆跑来几名婆子,一路喊叫着,神色慌张满头是汗。
“这是怎么了?”慧巧略含责备的声音,在一群丫鬟婆子簇拥下,她行至堂前廊子下。我略略打量她一眼,便见她容色疲惫,透出憔悴的颜色,可也真难为她了。
“五奶奶,要出人命了!那三姨奶奶她……”
“三姨太她病情不好了?”慧巧急得追问,眉头紧拧,一脸惊色。我也是一惊,才听闻三姨太患了痘疹,怎么这么快人就不行了?我后背发寒。曾经听人说,成人发疹子,九死一生,很多人皆因疹子发不出,高热不退,活活地煎熬死去。所以从朝廷到民间,但凡听说“痘疹”二字,都如临时疫一般的紧张不安。
“是三姨奶奶她不肯从老爷之命,将宝儿少爷交给六姨太去抚养。六姨太去接孩子,三姨太就拿头去撞墙,说是若有人想抢走宝儿少爷,她就一头撞死。大太太吩咐五奶奶快去看看呢。”婆子们气喘吁吁地回禀着,失魂落魄一般。这可是忙中添乱了。五姨太慧巧吩咐一声,“随我去看看。”便疾步向三姨太的院子去。
我紧随几步追上她,好言安慰道:“姐姐莫急。”
她猛然停步转向我焦急道:“澜儿,你速速回房去。三姨太母子双双得了痘疹,你却不曾得过,不要传给了你。”
我摇摇头,坚持道:“姐姐可不是同澜儿一样吗?姐姐要去看望,妹妹岂能独自置姐姐一人于险境?妹妹随了去,或能助姐姐一臂之力。”
慧巧自然不肯,执着我手吩咐冰绡:“还不快送你们奶奶回水心斋去?”更对我说:“你身子弱,若不甚有个闪失,我如何对爷交代?”
她满眼担忧顾虑,我却握紧她的手展颜一笑说:“老天垂怜,你我姐妹心善,善人定有善报的。”
情势急,她也不再坚持,同我相携了一路奔去三姨太的院子。
才至院门外,便听到墙内传来三姨太声嘶力竭的哭嚎声:“我那苦命的儿呀,谁若敢将你从我怀里抢走,娘就一头撞死个她看!”
慧巧停了步,无奈摇头。两旁的婆子们人人肃穆,神情惶惶不安,垂手立在堂前,握拳的,揉攥衣襟的,仿佛如临大敌。
我们进了院门,便见到廊子花团锦簇般立着六姨太玉珑,她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安然地立在一旁,堆着温笑。
她似看到五姨太慧巧和我的到来,却是视而不见地幽幽地说:“老爷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你若不肯,我也懒得担这份劳累。阖府上下的女眷,偏偏我命好,出过疹子。收养宝儿,也是老爷的意思。”轻轻一笑说。
三姨太一脸如遭霜打的苍白,紧紧抱住昏迷不醒的宝儿在怀里,眼里透出惊惧提防的凶光,她警觉地四下看着,惊惶地警示众人:“若谁敢近前,我就同宝儿一道去死!”
便是一旁的万嬷嬷都皱紧眉头问五姨太:“五奶奶,还是请老爷来吧。若是宝儿少爷有个三长两短,这可如何是好?”
六姨太玉珑打量我们,更是笑得娇媚,她悠然道:“有些人可还真是一语成谶呢,不知三姐姐这突如其来的病呀,该不是被谁咒的呢。”说罢抚弄着怀里的猫儿,转身率了众人离去。
六姨太一走,三姨太才神色稍定,如释重负一般,身子瘫软顺着梧桐树干滑坐去地上,怀里却紧紧抱住宝儿。怕是心里委屈,她呜呜地痛哭失声,又惊又急,面颊上满布红红的疹子,这看似是发出来了。
五姨太慧巧向前一步说:“这本也是老爷的权宜之计,还不都是为了宝儿好。”还不等她再跨前一步,三姨太忽然歇斯底里地嚷道:“不许过来!”警觉的再次抱紧宝儿缩去树后,犹如惊弓之鸟。
慧巧向后退了几步,同我并肩而立。我见此情形,再想起她那日在酒宴上细说我透露给她的“秘密”时那狡猾的笑眼,便莞尔一笑说:“三姐姐若想去撞墙,便依了她。就算是宝儿眼下不死,若是三姐姐没命熬过这痘疹一劫,真真的撒手西去了,日后宝儿管谁叫娘,能否长命,都还未知呢。”
三姨太闻听一惊,果然停止了歇斯底里的叫嚷,似在寻味我的话。她果然是个明白人。她紧紧抱住宝儿看,宝儿小脸已是胀得通红,呼吸费力。旋即她通红如火的眸光转向我,更是费力地摇头。相持了半盏茶的功夫,她猛然间痛哭失声,呜咽着,“我不死,我不要死,我的宝儿,救救宝儿。”
我便轻轻一笑劝解说:“三姐姐是明白人。宝儿交由六姨太照管是一时还是一世,那都要看三姐姐能否活有命活下来,去享用宝儿的后福呢。”
她的目光凝视着我,似在体味我所言的深意。她周身瘫软一般,目光散乱,披头散发如鬼一般,抽噎不住。
我走近她,闻声道:“母子连心,人人明白的道理,老爷想必更是明白的。”
她胡乱地向我频频点头,如溺水的人急于抓住浮在水面的一块木板。我吩咐婆子上前抱过孩子时,她紧紧抱住宝儿呜呜地哭着,端详着宝儿宛如生离死别一般的凄然道:“宝儿,宝儿,娘不会离开你。”
我鼻头不禁微微发酸,心头酸涩,侧身不去看。
五姨太精挑细选出的几名得过痘疹的婆子丫鬟忙上前接过了三姨太怀里的宝儿,在三姨太凄厉的哭声中抱走宝儿送去六姨太玉珑的房内。
我同五姨太慧巧相视无奈地摇头,虽然事出突然,却是被我不幸言中。
宝儿少爷出痘疹,周府上下如临大敌,人人自危,一种不祥的愁云笼罩在深深庭院。寒风习习,吹彻脏腑冰寒。
五姨太慧巧更是忙了安排府里的下人们去打开祠堂,准备桑虫猪尾,祭神、祭天。打扫房屋,高高的供起了天仙娘娘、痘儿哥哥、痘儿姐姐,癍疹娘娘、药王、药圣,更有眼光娘娘、城隍和土地。
河边竖了柳枝祭祀祈福。痘祭的仪式一点不可以马虎,这几日致深更是斋戒沐浴,去祖宗堂上烧香祭拜。府里也开始了忌讳,按照老规矩,不许扎糕、炒豆、燃灯、煮酱、淋灰水。便是致深也告假不去衙门,守在府中。众人是“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企盼宝儿少爷痊愈。
回到水心斋,我觉得周身劳乏无力。因我曾去三姨太的房里走过,尺素已经吩咐人为我准备下膏汤沐浴,里外的衣衫也更换一新。都不等冰绡为我擦干乌发,我已恹恹地靠在床边睡下。
半夜惊醒,我口干舌燥,咳喘不止。
冰绡本是睡在我外屋的榻上,忙掌了灯掀起帐帘过来问:“小姐,可是受了风寒?不然冰绡去给小姐暖一碗热热的姜茶来饮了,发发汗去睡上一觉?”
我无力的摇摇头,裹了被子又睡下。
迷蒙中却难以入睡,头昏脑胀,周身发热烦躁,面颊如被火灼,到了后半夜,更是一阵冷得瑟瑟发抖,忙吩咐冰绡添了两床衾被,再过些时踢去所有衾被,热得五脏六腑都要焚烧一般。
冰绡忙吩咐厨娘做了一碗滚热的姜汤扶我喝了,又放我躺下,试探问:“小姐,咱们去请姑爷来吧?小姐病了。”
我摇头,如今致深因宝儿的痘疹已是愁烦,房事都要戒的,若再来我房中,未免惹人闲话。
“宝儿少爷的病是病,小姐的病也是病呀。”冰绡不服道。
到了后半夜,我周身滚烫如火炉,更是觉得置身在水火之中的煎熬。冰绡再也不肯等,请来郎中,那时我已是迷蒙中神思不清。依约觉得有人为我搭脉,那按在我脉搏上苍老粗糙的手指骤然一抖,旋即那手轻轻松开。
隔了帘子,外面窃窃的话语声,我忽然听到致深担忧的声音惊道:“怎么,又是痘疹?”
“是,是痘疹。”郎中肯定道,“八姨太之辩证,实属痘疹初起,未见红点,证与伤寒相类,发热烦躁,脸赤唇红,身热头痛,乍寒乍热,喷嚏呵欠,喘嗽痰涎。”
我周身的热气仿佛被兜头泼来一盆冰水,霎时间凉透了心底,怎么,我得了痘疹?还这么巧,如何就步了三姨太母子的后尘,染上这人鬼俱惊的疾病?
“郎中可曾看得仔细?八姨太她并未靠近过三姨太同宝儿。”致深难以相信,但此事已是无力回天。成人出痘疹,凶险无比,况且我痘疹积在体内无法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