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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太阳像情窦初开的少女,热烈而又张扬。天空是一座燃烧着焦炭的馕坑,烈烈的太阳是那一块刚从囊坑里钩出来的大馕饼,贴在我鲜嫩鲜嫩的小脸上。一丝风没有,树比楼房要安静。
我羡慕着那些从我身边走过的身材窈窕、婀娜多姿的“伞人儿”。并为赤裸裸暴露在夏天的男人们鸣着不平。亚力森青天白日地一笑,“有什么不平的?男人如果打伞,就是猴子涂胭脂——分不清是脸还是屁股了。”
我惨烈地笑。“亚哥,你说你那张脸怎么就能经得起烈焰的熏蒸,越晒脸越白呢?”
“不是因为厚的原因。”他一本正经地说,“社区搞安利的‘黑牡丹’专门来向我请教,亚哥,能告诉我你皮肤为什么保养这么好吗?我说,是当警察的原因。她不信,说,那我也当警察好了。好呀,我说,那你就可以吃着方便面,睡着沙发床,黎明用露珠洗脸,晚上听夜莺歌唱了。她一听,转身就走,我还是当我的销售吧。”
我并不觉得有特别的可笑。笑了一下的原因是因为我看到了亚力森那本身比笑话还丰富的表情。
后来我才知道这种表情完全是一种牵强的表演。我们今天的社区之行只是一个告别仪式,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晨会上耿所长宣布亚力森病退的消息后,我才一下子愣住了。大脑突然间一片空白,然后听到的就是一颗重磅炸弹落到了会议室时发出的轰鸣。
我一直无法确定这是一个事实,无法相信一个优秀民警就这样无声无息离开了他热爱的工作岗位,甚至连一个招呼都没有来得及打一声。这个突然的情况让人有些悲怆和心痛。
几天时间大家都没有停止过议论。对于亚力森有病的说法也许派出所除我之外没有一个人相信,但对于病退的真正原因也许只有我最不清楚。这些天我无数次拨打亚力森的号码,传来的全部是关机的声音。他可能不愿让人打扰。揣着沉重的心情,我想起了那天他在宴会上唱的那首《珍重》时激动的表情,想起秦晋一直心事重重的样子。愚蠢的我,竟然一点察觉都没有,要不然,无论如何也要和亚力森合一张影,或者拥抱一下他那厚重的臂膀。
一连半个月我都负载着沉重的心情,秦晋劝我,其实,他和我一样难受。
也许只有赵铁树有些幸灾乐祸,“这只是一个借口。”他挤眉弄眼,“这是领导为了保护他才不得已而为之。亚力森是市里多年培养和树立的一面先进的旗帜,但廉颇老矣。从今年七月份到现在,你们的社区发了那么多案子,加上艾则孜被打成重伤,买买提·依明一伙到现在连个影子也没有发现。现在亚力森又因为手铐的事情,造成严重的社会影响。一位警察一生奋斗的光辉历程就会在他即将退休的时候毁于一旦。所以,组织上这样做也是对他善意保护,是无奈的决定。没有什么想不通的。退了好,不用再累了,英雄暮年,不能晚节不保。”
我不能完全否认他的解释,但我不情愿这个理由从他嘴里说出。刚刚对他有一些善意的看法,随着他这几句话又让我对他有些厌烦。
亚力森走后,孔梦龙暂时调配到我的区,“和尚”正式接管红石小区。由于孔梦龙仍代理副所长的职务,和平桥社区根本上仍是秦晋在主要负责。
奥运安保工作进入了倒计时,所里把重要力量几乎全部放在了社区、街面管理和重点单位监控上。
和秦晋一起下社区的时候,总有人问起亚力森。每个人知道他病退的消息后都发出了一声叹息。卡吾力情绪甚至有些激动,我看到了他眼里闪着的泪花时,心里一阵酸楚。
从清真寺出来,我们远远看到了马文革。秦晋叫住了他。
走近时,秦晋问他:“你哥哥呢?”
“上班去了。”
“最近表现怎么样?”
“特别好!每天都按时上下班。这两个月再也没有问我爸妈要过钱了!谢谢你了,秦警官,也只有你能看得起我们这些人,帮我们找工作。”
“不要那么客气,”秦晋说,“举手之劳的事情,不要见了就说谢谢。”
“好的。”嘴上这样说着,转身告辞时又连说了两个“谢谢”,让人忍俊不禁。
“他哥哥到哪儿去上班去了?”我问。
“红旗路我朋友的一个电脑公司。噢!马文新这个月的谈话笔录做了吗?”
“没有。”
“通知他这几天来做。”
每天晚上都是凌晨两点钟左右下班。但不管多晚,我都会到网上去看看“会开玩笑的猫99”的动静,尽管每次都收获着同样失望的结果。
准备关电脑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我一看来电显示,心里一阵狂喜——自从那天晚上之后,这是景致第一次给我打电话。
“睡了吗?”她声音很嫩。
“没有。”我感到心已经被鼓动成一座火山。也许,这就是爱情。无论你怎么掩饰成很平淡的样子,在读到眼神或者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都无法克制激动的情绪,“你也没休息?”
她淡淡的“嗯”了一声。我想她应该有许多的话对我说,包括那天晚上回去后和她爸爸的激烈争论,以及她最后的胜利或者无奈。关于对我的思念是接续的一个丰富的话题。
但我听到的却是一个不再热烈的声音:“以后别再联系了。”
“什么?”
我觉得她可能在故意唬我,便以牙还牙和她闹一句,“好呀,我也是这样想的。”
“我说的是真的!笨蛋!我明天就走了!”挂断了电话的一刹那,我听到了一声心碎的抽泣。
然后再打过去的时候便是关机。
第二天再打,仍是关机。
第三天的时候那个号码已经停用。我冰冷的触觉已经无法触摸到她的距离。我终于明白了她不可能战胜那只可恶的“老虎”,然后带着悲痛和无奈离开了这个城市,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初夏遭受一场冰冷的寒流。我可怜的爱情刚刚崭露头角就被那一双无情的大脚践覆,而且,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情吗?这么短暂,这么残酷,这么心酸;这就是爱情给我的答案吗?这么干脆,这么坚定,这么突然;这就是爱情中的景致吗?这么脆弱,这么可悲,这么可怜。我几乎没有在春风里看到桃红柳绿的景致,刚刚能看到一点春天的烂漫就被这一场无情的倒春寒冻结了全部的情感,让我又回到了那个冰天雪地的季节。
亚力森的突然退休,景致无声无息的消失,让我如坠深渊。我疲惫得像一片被烤焦的叶子,焦虑而又惶惶。
在一个稍稍空闲的下午,我请假去了一趟亚力森家。开门的是撒塔尔。
“我爸爸不在家。”他说。
“干什么去了?”我表现出随意的样子。
“不知道。”
古丽告诉我,亚力森已经出门几天了,背着囊和相机。
我猜想他去采风了。“有爱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等我退休了也学亚力森哥哥,骑上单车,带上相机去周游世界。”
我想宽慰古丽,但效果不甚明显。她黯然的眼神告诉我亚力森最近状况肯定很差。
“最近他那个老毛病一直在犯。我劝他先去做手术,他说退休了有的是时间,等他这次外出回来了再做。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就没有勉强他。”
“瘦了吗?”我问。
“是的。心情极差,三天说不了一句话。”
沉重的心情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抬起头,看到窗台上那盆郁葱的虎皮剑兰。
“亚力森哥哥还欠我一个故事。”我说。
“虎皮剑兰吗?”
“是的。”古丽笑笑,“别听他瞎掰了,他就这点出息。”
“我一定要听的。”我给亚力森留下这一脉线索后走了出来。
明晃晃的阳光。我还没有抓住春天的尾巴,夏天已经扑面而来。街上开始流动着印花纱质上衣和吊带连衣裙。洒水车湿漉漉地跑过,空气中很快生长出氤氲的气息,弥漫着浮华的烟雾,很淡,很浅。鳞次栉比的写字楼越来越高,放风筝的地方越来越窄,一种欲望在钢筋水泥的罅隙里挣扎。投机的广告商不失时机的在每一个变化的时空端倪摆出各种各样花枝招展的姿态,城市散发出了咖啡色的情调合并着蓝色的忧郁,青涩的故事和动感釉质的幻彩,看上去摇曳着一种纯粹的美。
但我却感到在远离这个城市。没有了景致的电话,我突然感到生活原是这样的单调和索然无味。我不知道自己该怎样跋涉出这段沼泽的日子,艰难地用情感丈量着离实习结束的距离。这些天我似乎明白了爱情对于生命的意义,她不但诗化着生命,而且让人强烈地感受着生存的美好和对未来的憧憬,并为之不懈努力。
孔梦龙的电话或多或少让我有些意外。“浩然,你在哪里?”像是有事求我,他换上了那种婀娜的语气。
“回派出所的路上。领导,请指示。”我故意拖着长腔。
“回来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电脑又出问题了,开不了机。奥运安保工作这节骨眼上,急得我。”
“明白了。”我拖着长音回应着他。
刚进派出所的大门,遇上赵铁树。他看上去心情不错,眉开眼笑,“兄弟,没事儿陪我巡逻去?”
“对不起,孔大所长电脑出故障了,正为工作急着呢。”我用强调的语气对他说。
他马上表现出不屑的表情,“狗屁工作,全是玩游戏玩坏的。”
“这可不能乱说的,孔所长是很敬业的。”
“狗屎!他敬业了派出所的人全成模范了。出来装的人模人样的,关上门就开始打游戏。而且,他的电脑24小时从没有关过机。”
“你怎么知道的?”
“谁半斤八两我不清楚。”说完,撇着嘴巴甩手走开了。
孔梦龙正在团团转,“快看看,这个狗东西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就退休了。气人不?”
我怎么听都觉得别扭。慢慢悠悠打开电脑。并不是一个大的故障,但我很长时间我才找到了原因:“CPU风扇坏了,需要重新换一个。”
“贵吗?”他问我。
“好的最多几十块钱。”
“差的呢?”
“不到二十。”
“那你等我一下,我去向所长汇报一下。”转身“蹬蹬”跑上楼去,不一会而又气喘吁吁地跑下来,“所长同意买一个好一些的,还得辛苦你一趟。最好到红旗路电脑城,有认识的人吗?买可靠一点的。”
突然我想起秦晋说马文新在电脑城工作的事情,正好去约他把笔录做了。
“午饭后我去吧。”
“好好,越快越好。”孔梦龙恨不得我现在就在红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