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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天站在VIP病房门外,吸了口气之后,才轻轻敲了敲门,知道不会有人回应,于是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不出意料之外,看到的,仍是那样的情形。
男人寸步不离地守在病床前,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握着女人的小手,仿佛只要一松开就会失去她似的,握得紧紧的。
而病床上的女人,如果不是在昏睡,就是靠在床头,偏头看向窗外,眸光空洞,一语不发。
此时,室内的空气像是凝固住一般,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憋得人发不出任何声音。
女人斜靠在床头,眸光直直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冬季天空,眼神中却没有任何的内容,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浑然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她也许……就是想要逃开这残酷的让人实在无法承受的一切吧。
痛苦如浓雾弥漫,邢天只朝门内走了几步,就再也迈不动脚步,瘦高颀长的身形仿佛凝固住,咬着牙,握紧了拳,却也再没勇气走近半步。
不过一个星期而已,那个女人又是苍白消瘦得脱了形,腹部平平的,仿佛她从未拥有过那个孩子,仿佛那个小生命从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那晚半夜,几乎整个顶级的医疗团队都围绕在她身边,但还是无法挽救她腹中的那条小生命,那已经是个成形的女婴,却在她腹中早早就停止了心跳,只得被迫引产。
全世界最好的几名肿瘤防治专家也趁机在手术中对她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结果却是残酷至极,为了那个孩子,她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癌细胞已迅速扩散,即使立刻治疗,也再难以挽回。
胸口疼得像是要被碾碎了一般,邢天无法耐受地红了眼眶,模糊的视线中,那个瘦弱的身影忽远忽近,摇曳不定,仿佛一阵轻风都能将她吹散。
可是他不信!
他不信她会被老天夺走,就跟那个固执地守在病床旁的男人一样,都抱着坚定的执念,不信她会被残酷的命运吞噬,不信这世上有他们办不到的事。
室内寂静无声,空气始终凝结着,沉重至极,压得人似乎连心跳与呼吸都没了声响与力气。
靠在床头的那个女人,苍白又静止,像是一尊教堂里的雕像,圣洁却没有生气。从昏迷中苏醒过来,小手抚摸到已不再隆起的腹部,从那时开始,她就几乎没再说过一句话,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
跟前几日一样,邢天无言默立良久,然后缓缓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
女人仍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直到感觉到手背上一沉,那对空洞的眼眸才微闪了闪,缓缓转过僵硬的颈项,看向伏在她手背上倦极睡去的男人,只看了一眼,空茫的胸腔里便蓦地一紧,揪得一阵痛意拧绞,再不敢看他,眸光移向雪白的天花板,淡若透明。
这些天,男人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一旁陪伴着她,一开始还不断地温柔安慰着她,却得不到她的任何回应,渐渐的,他越来越沉默,可是握着她的手,却越来越紧。
只有老天知道,她不是不愿回应他,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他,留给他的唯一安慰她都保不住,她真的无法再面对他,心里空茫一片,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留给他的,深情爱恋了这一番,他却终将落得一场空。
这几天她总是在想,如果他从未爱过她,该有多好,就不用承受一次又一次的分离,不用受尽这样的煎熬与折磨。
她就像一颗流星,绚烂地划过他的生命,承载着他许下的心愿,却最终只留给他一道虚幻的流光炫影,带走了他的希冀与憧憬,白白浪费了他这一番最珍贵的寄托。
视线忍不住地从天花板上移开,缓缓低垂,落在男人俯着头的发顶上,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阵剧烈的疼痛立刻在心湖中翻涌开来,强烈地冲击着空茫的眼眶。
男人的发顶,白发丛生,像是一夜之间就迅速苍老一般,尽染人生末年似的悲秋霜色。
泪水无法抑制地夺眶而出,一波又一波,浪潮疯涌,呼吸不断被一股又一股的疼痛窒住,几乎要窒息。
这是她用生命去深爱的男人啊,就算她自己再怎么悲惨绝望,她也不愿他为此生无可恋,已经没有任何安慰可以留给他了,她不要连留给他的记忆都只剩下悲伤与绝望……
倦极睡去的男人,从极不安稳的睡梦中惊醒,连忙抬头看向女人,视线一时朦胧,待清晰时,顿时怔愣住。
一个星期了,这是她第一次这样望向他,那对澄澈清透的美眸,如同水洗过一般干净,像是落入水中的明月,皎洁又明亮,深情的涟漪在似水秋波中一圈圈地温柔泛开,顷刻便柔化了他满胸的酸楚与煎熬,温暖的热意哽堵在胸口,张了张嘴,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女人失去血色的唇瓣,忽然绽开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许久未曾言语的嗓音虽有一丝暗哑,却仍无比婉转动听。
“困了,就到床上来睡吧。”被男人握住的那只小手轻轻在他掌心里扯了扯,唇边浅笑渐深。
男人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薄唇微启:“会挤到你的,你身上还有伤口……”
“不会挤到的,我也困了,想要你抱着我睡。”
女人娇美的声音里掺着一缕软软糯糯的撒娇,男人根本抵挡不住,漆黑的瞳眸里终于闪过一丝光彩,伸手按了一下床边的按钮,将床放平,起身在她身边躺下,大手轻轻一捞,将瘦弱的人儿小心翼翼地揽入怀中。
“真的困了?”男人温柔地问,嗓音低沉又磁实。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想跟你一起睡。”
“好。”男人低低地回应,薄唇边终于挽出一抹温柔的弧线,骨节分明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女人的背脊,微一侧头,沉醉在她清雅的幽香里。
极度疲倦的身体,终于重回了那深爱不已的温软芬芳中,盛飞鹄这一觉睡得十分酣沉,鱼羽儿中途醒来过两次,生怕吵醒了他,只是一动不动地仰着小脸痴痴看着他,在他沉缓的心跳与悠长的呼吸里,又渐渐睡着。
男人终于在晓兰不小心打翻保温壶盖的响动中惊醒,睁开眼眸,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女人仰着的小脸,琉璃般晶莹剔透的瞳眸中盈盈着温柔的笑意,那苍白的面色看起来都不再那么病态憔悴。
“你醒啦?”清美的嗓音温温软软,犹如春风拂面,驱散了连日来的冻雨寒霜。
耳旁,还有着唐婶压着声音责怪晓兰的细细碎碎,病房里的气氛忽然间温暖热闹起来,盛飞鹄心中一热,大手微微一紧,薄唇便覆在女人微凉的唇瓣上。
“唔——”女人惊慌地连忙推他,“有人在呢……”
手术过后,她元气大伤,哪里有什么力气,这样的推抵对男人来说连挠痒都算不上,无奈之下只得退避逃缩,挣扎间忘记了小腹上的伤口,不小心牵扯到,在男人唇齿间不由一声痛哼。
“怎么了?扯到伤口了?”男人连忙松开了她,紧张地问道,大手在被子下轻轻摩挲到她的小腹。
女人轻轻嗯了一声,有些怨怪地看着他,什么时候亲她不好,偏要在有人的时候亲。
盛飞鹄顿时面色一变,起身掀了被子就要检查她的伤口,却被她小手拉住。
“我没事,只是稍微牵扯了一下,没事的。”
“鱼小姐,这伤口可一定要小心啊。”唐婶原本在一旁装作没看见这两人亲亲热热,一听说动到了伤口,连忙凑近过来。
“这种伤口要是不小心扯开了,以后就算恢复了也会留下难看的疤痕,可一定要注意。”唐婶说着,有些嗔怪地看了盛飞鹄一眼,“少爷,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着,女人这个时候最是虚弱,一定要小心爱护。”
盛飞鹄听了,脸色又变了变,立刻便召了医生过来,详细检查一番之后,知道没有扯开伤口,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唐婶只知道鱼羽儿胎死腹中,被迫做了引产手术,并不知道她还有着严重的病情,盛飞鹄瞒着没有告诉她们,只是不希望她们在鱼羽儿面前流露出悲伤难过的神情,不愿让她更加深陷进悲伤绝望的情绪中。
但唐婶还是难过得不行,想不通为什么少爷的孩子一个二个的都保不住,尤其这个孩子,都六个多月了,还是个女孩儿,如果能好好生下来,不知道会是个多么漂亮可爱的小小姐,唐婶每每一想到就遗憾得无法形容,暗地里不知叹了多少回气,甚至还跟晓兰偷偷抹了不少眼泪。
思来想去,归根结底还是鱼小姐身子太弱,唐婶心里明白,这未来少奶奶要进盛家的大门实在艰难,所以受了不少罪,这身子骨也被折磨得瘦弱不堪,这样的情况哪里还能好好怀着孩子,估计就算生下来,也是个体弱多病的……
所以唐婶想好了,还是要把鱼小姐身体调养起来,反正还年轻,他们以后还多得是机会,身体底子打好了,才能担负起为盛家传宗接代的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