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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他道:“我见大老太爷的寿宴将要到了, 特意回家来给他老人家贺寿的。”
这话刚一出口, 旁边响起了个平静且柔和的声音。
“四少爷攀墙而来, 这般赶时间的样子倒是奇特。更何况寿宴是在明日, 并非今日, 即便急着进府, 也断然用不着此种方式进来。”君兰道:“莫非四少爷是逃出来的?”
虽然妹妹原先也很少叫他一声“哥哥”, 可这一口一个四少爷的倒也很有意思。
……有些耳熟。
俏丽的身影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闵书钰眼神黯了黯,唇角带笑地道:“这都被你发现了?我趁了早课的时间好不容易跑出来的。从外院过的话,要是被爹发现,还不狠命揍我一顿?倒不如翻墙过来先寻母亲,求她老人家可怜可怜我, 让我免于责罚。”
红樱惊叹道:“少爷可真是孝顺, 为了大老太爷的宴席这样努力。”
君兰犹还记得刚才以为是窃贼时心里晃过的那种焦急感觉, 微愠道:“你就不怕你翻墙被人发现了, 旁人也学你的样子这样翻过来?到时候家中安宁何在。”
“不会。”闵书钰笑道:“我可是有功夫底子的。虽然不如九叔那么厉害, 但是比一般人可强太多了。旁人想学我这样过来怕是很难。”
闵九爷的功夫是太傅董大人所教。董大人当年以武举入朝,是那年的武状元。后官拜大将军, 现已位至三公之尊。他武艺非比寻常, 唯一的弟子闵九爷更是青出于蓝。
听闻闵书钰这些话后, 君兰轻哼了声。
她和闵书钰素来不太对盘。这个人性子捉摸不定又总爱捉弄她,让她着实有苦难言,只能远着他些。
好在他近两年突然刻苦用功起来了, 不只去了清远书院读书,还主动要求住在书院,依着住宿学生的条例每十日才归家一次,这样两人相见的时候就少了许多。
大概是自小对他的做事风格太过熟悉,也可能是因为如今长大了他依然爱捉弄她。虽听说闵书钰住在书院是为了更多时间研习课业,且他每次考试都能拿个第一回来,君兰还是觉得他跟小时候一样难相处,需得远着些为好。
“我需得去老夫人那里,先走一步。你自便罢。”君兰朝闵书钰略一点头,当先举步离开。
闵书钰哈地笑了声。
君兰回头瞥了闵书钰一眼,没说话。
*
恒春院中,高氏和闵老夫人正低声说着话,所谈内容正是和昨日之事有关。
“……这事儿九爷已经过问,需得紧着些查。”闵老夫人拿着茶盏轻撇茶末,“平日九爷并不在家中,总不好他查出了些眉目,我们却一问三不知。”
高氏应了一声,半晌后按捺不住,问道:“母亲,不知九爷为什么会去过问此事?”
九爷甚少会搭理家中其他人。按理来说,他不应该会去管那丫头的死活才对。怎地人不在了他倒是转了性子?
闵老夫人默然不语,只抿了一口茶。
当年她责打那个外室子的时候,旁边并未有很多人在,仅刘妈妈和茗姐儿的娘在。所以高氏她们并不晓得茗姐儿的娘怎么忽然就发动早产了。自然也不知道如今九爷为什么会关注这个事儿。
“九爷的心思,我们捉摸不透,也无需过多细想。”闵老夫人道:“你只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
她吩咐了高氏这边,自己也没把这事撂一边不管,已经吩咐了刘妈妈她们去查。
想到刘妈妈昨儿晚上回禀的那些话,老夫人想起一事,问道:“我听人说你关了个丫鬟叫红莲的,不知是怎么回事?”
高氏心里咯噔一声,暗道那丫鬟还是赶出去得有些慢了,得快点处置好才行。她脑中思绪翻转着正要回话,就听外头响起了丫鬟通禀的声音。
“老夫人,八姑娘来了。”
闵老夫人抬手止了高氏的未尽之言,搁下手中茶盏笑着说道:“兰姐儿怎地这个时候过来了?今日倒是起得早。”
君兰上前给老夫人认真地行礼问安,礼数周全后方道:“我本也不想起那么早,只不过身边伺候的人少了个,我不放心别人做事,所以赶了个早起来看着些。”
“哦?少了谁?”老夫人虽知她说的应当就是那个红莲,依然故作不解地道:“兰姐儿说来听听。”
“是个叫红莲的丫鬟。”君兰坐在老夫人旁边的梨花木如意纹小圆凳上,仰着头与老夫人道:“母亲把她关起来了,我想求了老夫人帮忙把人放出来。”
高氏没想到女儿因着一个丫鬟的事情求到了老夫人的跟前。
闵老夫人也没料到君兰会因为那个红莲的事情而向她开这个口。
“你屋子里的事情应该寻你母亲。”老夫人的笑容淡了些,“何至于来找我。”
君兰恍若不觉老夫人的神色变化,依然说道:“昨儿我有件衣裳坏了,红莲拿了去问母亲要不要把衣裳拿去锦绣阁补好。母亲许是觉得东西是红莲弄坏的,所以责罚了她。”
说到这儿,她侧身对着高氏道:“可是娘,那衣裳本就是我不小心挂坏的,与她何干?”
听闻她这话,闵老夫人解了之前的疑惑,释然地笑了,与高氏道:“即便是锦绣阁的衣裳又如何?贵是贵了些,咱们也并不是买不起。就算是她做的,打过罚过就也罢了。若处罚太重,少不得要被人讲一句咱们家苛待下人。”
高氏有苦说不出,强笑着道:“是。母亲说得对。那丫鬟说看到衣裳坏了,还说她见到的时候就破了口子,我只当她是撒谎来糊弄我。哪里晓得真是兰姐儿弄坏的。”
说罢,她狠狠地剜了女儿一眼。
君兰却是正在微笑地看着闵老夫人,没有瞧见。
高氏无声地叹了口气。
*
回到芙蓉院的时候,高氏的心里犹还在想着刚才的事情。心里堵得难受,偏这火气还没处发。
故而看到院子里的人影后,她的怒火腾地下就冒了上来,高声厉喝道:“你怎么回来了!”
院中少年原本正倚着墙边柳树失神。如今已经是秋末,树上柳叶干枯掉落,柳枝上空落落的没有丝毫生气。
他的目光也如那失去了嫩叶的枝丫一般没有丝毫神采。
听到母亲的高声呵斥,少年慢慢地侧身过来,望向她。
发现儿子的神色好像有些不太对劲,高氏原本积攒了一肚子的火气瞬间就灰飞烟灭不见了踪影。
“钰哥儿,天冷。别在外头站着了,跟娘进屋去。”高氏说着,忙让人请了少爷进屋,又招呼着人去生火盆。
现在是秋末,还未入冬,所以除了恒春院老夫人的卧房夜间会添上火盆,府里上下其他各处也没有哪个地方屋里生了火。
丫鬟婆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样逾矩的吩咐该不该去听。不然到时候老夫人那里问起来,夫人被问责,受难为受罚的还是她们这些下人。
“不用了,娘。”闵书钰的声音缓缓响起,带着无奈,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力感,“无需这样麻烦。我回来就是有几句话想问问你。”
分明是长灯他们有事要寻他时所发出。
这鸣声短且促,显然十分急切。
闵清则怒意稍缓,忽地想起,表姑太太应当不希望他在落英院里使蛮力罢。遂转身往院门行去。
临出院子前,他脚步一顿俯身拈起脚边不知何时滚落的一枚松果。侧身回首,抬指把松果轻弹而出。
*
君兰怀念地看着这儿的一切,正想要拿出荷包,突然旁边响起了嗖的破空声。
她反应很快,下意识地往后侧身。就在这一瞬,空中疾速飞来一物,擦着她刚才端坐时的位置入到屋内。
君兰腾地下站起来,环顾四周,想看看是不是周围还有旁人。可这里除了叽叽喳喳的鸟儿之外,哪有半点的人影?
君兰疑惑地复又坐了回去,看看那枚松果,百思不得其解。
想她在这里那么多年了,也没见有人来过。刚刚的松果或许不是人丢进来的?
取出荷包,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
明儿就是荷花巷大老太爷的寿辰了,她需得把贺礼送出去。原打算着正好来了落英院,她就趁着这会儿的功夫再查看下这方寿山石印鉴。
现在看来时机可能不太合适。
保险起见,君兰没有继续下去。她把荷包收好后就打算离开。
刚出屋子的时候她朝左右看了看,无意间发现左侧的大树下有个东西亮晶晶地闪着,好似是什么光滑之物在反着太阳的亮光。
走近捡起来一看,却是块麒麟纹羊脂玉佩。
这玉佩她瞧着有几分眼熟,仔细想想,好似九爷有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就戴着这个。
君兰拿出帕子把玉佩包好,收在了荷包中,想着什么遇到了九爷就还给他。
*
五老爷闵广正已经去了户部不在家中,闵书钰的突然归家他还不知,但是家里所有人都能够想象得出到时候五老爷会是怎么样的发怒。
虽然闵书钰的认真程度在家中是倒着数的,但他的课业成绩却在家中同辈里是头一个。
老夫人知道他跑回来的事情后,忧心不已,特意把高氏叫来商议,还让君兰跟着一起过来。
谁知五房母女俩到了没多久,三夫人陆氏带着闵萱和闵菱也来了恒春院。
陆氏在屋里坐下的时候,老夫人正对着高氏再三叮嘱。
“老五如果要处罚钰哥儿,你记得劝着些,让他下手别太重。钰哥儿读书好,万一打狠了伤了身子那可怎么办?往后孩子考个功名出来,还不是他脸上光彩?”
高氏对此十分无奈,“母亲,您是知道的。他别的时候还能收敛着些,遇到打钰哥儿的时候就忘了轻重。”
闵老夫人听闻后重重叹了口气,“谁不是说呢。他啊,管钰哥儿着实太严了些。”
不怪她们这样担忧,实在是闵书钰自小调皮,真正是被闵广正揍到大的。从小到大闵书钰莫说被打得手肿的情况了,光说爬不起来躺床上休养的次数,十个指头就都数不过来。
君兰看到老夫人面露愁容,知道郁气伤身,就要旁边丫鬟给老夫人端杯茶去。
老夫人心里发愁,不只是闵书钰的事情,还有茗姐儿的事情。心情不爽利,抬手推了,“不用。我现在不渴。”
“不渴也请您喝一些。”
柔和的声音传来,闵老夫人抬眼去看,君兰正微笑着朝她行来。
君兰走到老夫人跟前,拿过茶盏捧至老夫人跟前,“茶水并不是给您解渴的,而是大夫说了,老夫人身子抱恙,需得多喝水才好得快,不多喝水的话病气消得慢。还望老夫人珍惜自个儿的身子,多用一些罢。”
高氏紧张得心都到嗓子眼儿了。老夫人正查着表姑娘的事情呢,这丫头居然还敢往老夫人跟前凑!
高氏不住轻咳,想要提醒女儿最近低调一些,莫要出头,更不要逆着老夫人的意思来。
谁知老夫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哈哈大笑。
“是是。兰姐儿说的有理。”闵老夫人拿过茶盏慢慢喝着,不多时一盏茶饮尽,又笑着与君兰道:“祖母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懂事。”
她看君兰一身素净,唤了刘妈妈说道:“你把我盒子里的那对羊脂玉坠子拿来给兰姐儿。”
高氏提着的心这才放了下去。
君兰接过耳坠后笑道:“谢祖母。”
三夫人陆氏推了推闵萱。
闵萱拎着裙摆跑到老夫人跟前,挨着老夫人坐下又挽了老夫人的手臂,“祖母,我不干。您光给兰姐儿,不给我。”
“好好。都有,都有。”
闵老夫人直接退了腕上的翡翠镯子给闵萱。那镯子是一对的,翠绿通透,成色十分好。平日里老夫人戴着轻易不离手。
闵萱欢欢喜喜接过,闵老夫人又让闵菱过来,把腕上另一只给了她。
高氏气愤不过,想要争一争,无奈出身这事儿是一生下来就决定好了的,根本没得改变。
闵老夫人再怎么对君兰好,也好不过三房地孩子们去。
与庶出的闵广正不同,三老爷可是老夫人的亲生子。三房的孩子们,自然能够得到更多的喜爱和优待。
高氏气呼呼地瞪了君兰一眼。这丫头,做什么要提喝茶的事儿?如今倒好,费了半天心思,反倒是让三房孩子得了更多好处去。
君兰不以为意。
在她看来,老夫人养好身子就足够了。至于旁的都没那么重要。
而且,虽然这一对羊脂玉的耳坠看着小巧不起眼,但她儿时在老夫人身边长大,知道这对耳坠来历不凡,还是当年老夫人出嫁的时候从娘家带来的,而且是出自能工巧匠之手,绝对不是等闲之物。
认真说来,她这一对耳坠其实才更好。只不过老夫人平时不拿出来,所以旁人不太知晓罢了。
不过,老夫人今日拿出手的这几样东西可算是压箱底的好物了。闵家除去九爷外,当真算不得权贵之家。老夫人往常的时候也没有这样大方过,就连过年的时候都不曾如此。
莫不是明日大老太爷的寿宴上会有重要的客人或是重要的事情?
君兰打算着明天早上选衣裳的时候,需得配上这一对耳坠才好。
想到羊脂玉,君兰不由记起了荷包里的那块羊脂玉佩。
得寻个机会把它还给九爷。
*
下午晚些时候,君兰又去了趟落英院。这次她没有受到任何的打扰,认真地把明日要送出的那方印鉴仔细看过了,还拿出一块新石头练了练手。
虽然她那箱石头一时半会儿地没法从青草院带出来,不过她以前就曾在落英院的墙角小箱子里放了几块石头以备不时之需。如今倒是派上了用场。
雕刻期间,手指不可避免地伤到了些。
君兰在院中打水洗净手,思量着往后如果能够存些银子,得去店里买点好的防护用品还有伤药来才行。
青草院里倒是有上好的伤药,是长生拿去给她的。可现在没法取出来,只能另做打算。
君兰边走边想着该买点什么样的防护用品好。
她从书上倒是看到不少这种东西,只可惜以前没有银子又出不去门,没法买。再者,以往她总得做活儿,就算不篆刻手指也会伤到,即便手上有点不好也没人留意到。
如今不同了。
现在她十指不沾阳春水,稍微有点点伤痕就十分明显。如果被高氏和老夫人发现问起来,当真是无法解释。
这样想着,君兰转了个弯去,准备到大花园去散散心。
她习惯性地去到了丢弃练习所用印鉴的荷塘旁,抬眼一瞧,意外地发现荷塘边有人。
天色将暮夕阳西下。
高大身影立在荷塘边的柳树下,瞧上去很有些孤单寂寥。
君兰知道这不过是假象而已。堂堂闵九爷,哪里就会孤独了?
如果是在捡到玉佩前,君兰看到他恐怕会悄悄离开。可现在东西在她这儿,她也只能走了过去。
“九爷。”君兰生怕自己再被他呵斥,离老远就扬声喊道。
闵清则早已发现这里有人,并未去理会。谁曾想对方居然主动唤他。
看到是那个私闯落英院地女孩儿,闵清则并不打算搭理。
谁知就在他准备转视线时,对方已经边往这儿行着边拿出了一个荷包。
闵清则忍不住盯着荷包一看再看。
它正面有竹枝和七片竹叶,背面则是静心二字。不是阿茗的又是哪个?
不等少女靠近,闵清则已经三两步跨了过去,在一棵大槐树下拦住了她。
“哪里来的!”他指了荷包沉声喝问。
君兰正打算拿出玉佩,没曾想就遇到了这样的“待遇”。她停下手中动作,说道:“表姑娘送给我的。”
转念一想,闵九爷曾任大理寺卿,专司刑狱,最能从细微处察觉疑点和错处。
君兰生怕他再怀疑,补充道:“她与我提起过这个荷包。昨天我想起来了,就和顾妈妈、玉帘说了声。今早上顾妈妈给我送来的。”
闵清则厉声叱道:“休得胡言!故人已去,所留之物无论大小,皆是珍贵。你太过放肆,竟敢擅自盗取!”
阿茗那样谨慎,连让人发现她在学习篆刻都不肯,怎会让人知晓她的这个荷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