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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卿身上只穿了一件米白色的睡袍, 还浸着水珠的黑发服帖搭在额间, 他的皮肤很白, 挺拔的五官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中。
此刻魏卿正蹙着眉目光不悦地看着闻子珩, 嘴角抿成一条下垂的弧度。
闻子珩同样脸色不太好,他一只手还放在门把手上,身形笔直伫的立在房门中间,黄灿灿的客厅灯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 将他半边俊秀的脸照得明亮通透,另一半则沉浸在阴影当中。
在魏卿开口前, 有些崩溃的闻子珩已经率先出声:“之前说以后再遇到就装作不认识的人是你, 现在找到我家门口来的人又是你,你到底想怎样?”
被莫名其妙一通吼的魏卿微微一怔, 突然扬着嘴角笑了起来,只是他嘴角的笑意并没有蔓延到眼中,他眯缝起眼睛,意味不明地打量着闻子珩。
“我……”
“够了, 魏卿。”闻子珩沉声打断魏卿才开了个头的话,漆黑的眼底似乎有暗流涌动, 最终都归为平静,“我们之间曾经发生了什么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怨你, 我也不想再去计较过去的种种, 但是请你给我一个安静的生活环境可以吗?我们各走各的路, 我不会主动招惹你,我也希望你能离我远一点……”
话落,停顿两秒,闻子珩缓慢地扯出一道讥讽的笑,“毕竟吃到了过期的食物,就算后面吐出来了,可那口感还停留在记忆里不是吗?”
说完不理会脸上骤然乌云密布的魏卿,闻子珩迅速恢复到起初的面无表情,往后跨了两步,“砰咚”一声将门关上。
终于安静了。
“爸爸。”坐在沙发上的闻溪歪着小脑袋看向闻子珩,小家伙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爸爸的低落情绪,跳下沙发噔噔噔跑来一把抱住闻子珩的双腿,仰着脑袋糯糯道,“爸爸,我们睡觉吧。”
闻子珩摸着儿子已经干透的柔软头发,眯起眼睛笑,把儿子抱起来朝卧室走:“小溪先睡,爸爸洗完澡给小溪讲故事好不好?”
被放到床上的闻溪乖巧爬进被窝里躺好,捧着闻子珩的脸认真严肃地亲了一口:“爸爸快点。”
闻子珩找好换洗衣物准备去浴室洗澡,忽然想起今天闻溪的异常,思虑片刻,他关好卧室门后,拿起手机走到阳台拨通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
三月的夜风浸着凉,闻子珩身穿白天被洒了咖啡的薄衬衫,被吹得瑟瑟发抖,忍不住搓了搓手臂,嘟声响起很久,老师才接通电话。
“下个月幼儿园里要举办一场亲子大赛的活动,到时候会邀请小朋友们的父母一起参加游戏,但也不是所有孩子的父母都来,有些孩子的家庭情况特殊,父母工作繁忙或是父母不在身边都有可能,园方也不会做强制要求的。”
老师知道闻子珩父子的情况,不由得叹气,“由于活动时间还没确定下来,我们目前只把这个消息告诉给了小朋友,让小朋友们回家提醒一下各自家长,可是小溪这个孩子心思比较敏感,听多了其他小朋友的话,难免会多想吧。”
闻子珩沉默,车上闻溪喊着妈妈时的麻木表情冷不丁浮现在他眼前,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画面被凉风吹成碎片,化为一根根尖细的银针扎进闻子珩血肉里,密密麻麻的疼痛犹如雨点般降落。
他可以给闻溪一切。
唯独除了“妈妈”这个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一刻闻子珩没来由的怀疑,当年他不顾一切生下闻溪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他母亲因为抑郁症而跳楼自杀,出轨多年的父亲在母亲尸骨未寒时,带着年仅七岁的他入赘到第三者家里。
那个家中还有个闻子珩同父异母的妹妹,和他同龄,名叫闻元娴。
由于从小在缺乏家庭关爱以及闻元娴不断欺辱和压迫的环境中长大,闻子珩对家庭的渴望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强烈,他以为自己拼尽全力就能给闻溪带来美好的生活,结果却是他低估了来自社会的压力,也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和老师聊了一会儿,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卖房子给魏卿的郑大姐打来的电话。
闻子珩和老师打了招呼后便挂断电话,刚接起郑大姐的来电,那大嗓门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出来:“小闻啊,你家里是怎么回事呀?不是说好已经把排水管道修好了吗?怎么又漏水了?”
闻子珩一愣,想到找上门来的魏卿,大脑突然转不过来了:“漏水了?”
“是啊,刚才人家买房的帅哥给我打了电话,说是已经漏到客厅了。”郑大姐恼火地说道,她心头憋着气,又不好直接冲闻子珩发脾气,“你先下去看看吧,要是漏水严重的话你们商量一下怎么和解,你家的浴室肯定要重新修一下了,这么下去可不行。”
上个月末,闻子珩家里浴室开始漏水,本来闻子珩和郑大姐都不知道,后来魏卿打听到郑大姐的电话咨询买房事宜,郑大姐带魏卿去房里一看,才发现浴室和客厅都漏水了,客厅的墙壁上被水浸得深一块浅一块。
闻子珩请来修理工人一检查,才知道是排水管锈了,接连修了三次都还有些漏水。
郑大姐倒没隐瞒把这些情况如实告诉给魏卿,没想到魏卿非但不介意,还火急火燎地催促她赶紧办理过户手续,并在第二天就请工人来把房子简单翻修了一遍。
若不是魏卿态度坚决不让她过来处理漏水的问题,在刚才魏卿给郑大姐打电话的时候,她就从对街的小区闪电般的冲过来了。
“我这就去跟他说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闻子珩一边说一边往门口走,电话里郑大姐还在建议他好好跟魏先生道个歉,人家也不是听不进话的人。
“好好好……”闻子珩连声应着,打开门,外面赫然站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仍旧是穿着米白色睡袍的魏卿。
仍旧是阴沉得仿佛刚从墨缸里捞出来的脸。
连站姿都和半个小时前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此刻他手里拿着一部手机。
“哟,终于舍得出来了?”魏卿咬牙切齿的直勾勾盯着闻子珩,茶色的双眸里盛满了翻腾的怒火,略微抽搐的嘴角无不在昭示着他心底那股被强行压抑着的火气。
“……”闻子珩霎时愣在原地,一想到刚才他对魏卿说出的那番一厢情愿又自恋的话,恨不得当场变成透明人。
他竟然以为魏卿是借机来纠缠他的……
不过想想真是滑稽,如果魏卿真想挽回他的话,早在五年前就有所行动了,也不会硬生生拖到现在。
“你家漏水的事用不着我来提醒你吧?”魏卿阴测测的声音打断了闻子珩的思绪,目光迅速聚焦,魏卿那似笑非笑的脸出现在他视线中,“现在我家浴室和客厅里全是水,你要不要下去看看?”
闻子珩抿唇避开魏卿挟着嘲意的眼光,这件事毕竟是他理亏在先,哪怕此时心里再排斥和魏卿独处,也只能硬着头皮和魏卿乘坐电梯下楼去他新家看看。
短短一分钟不到的路程,两人都异常安静。
闻子珩沉默地跟在魏卿身后,前面的魏卿正微低着头用钥匙开门,闻子珩也静静埋头看着自己脚上儿子在超市选的老虎拖鞋,楼道里的感应灯光略显昏暗,余光中几乎被魏卿宽阔的背影占据满。
闻子珩眸色闪动,眨了眨眼睛,忽然鼻尖发酸。
打开门后,魏卿率先走进去,闻子珩赶忙深吸口气,若无其事走在后面:“有鞋套吗?”
“都那么脏了,还穿鞋套做什么?穿鞋踩进去吧。”魏卿把钥匙放在鞋柜上,径直走到客厅。
这不是闻子珩第一次到这套房子里来,上个月他家浴室漏水时就和郑大姐来看过,里面的装潢倒是改变了不少。
之前房子的装修完全是按照郑大姐的个人喜好来的,谈不上有多好看,只把郑大姐觉得顺眼又实惠的东西搬进来,魏卿做了不少改动,摈弃了大多样式和色彩搭配都很奇怪的家具及装饰,清一色换成黑白灰的冷色调。
电视柜旁的地板上淌着水,闻子珩抬眼望去,白色墙壁已经被水渍浸透成浅灰色,浴室里面更是惨不忍睹,冷色调的大体环境加上触目所及全是水渍,给人造成的视觉效果是非常冷的。
这下饶是闻子珩对魏卿有再大的情绪,也不得不放低姿态了,低头用充满歉意的声音说:“真的很抱歉,前些天我已经找修理工人修过排水管了,刚才我儿子洗澡,没想到还是在漏水,明天一早我就请保洁帮你把家里清理干净,也会重新找人把我家浴室修好,还有你的损失……”
“这些问题可以留到明天再解决。”魏卿双手抱臂靠在干净的墙边,不疾不徐打断闻子珩的话,他的目光缓缓在室内环视了一圈,随即扬眉,“现在的问题是——我晚上睡哪里?”
闻子珩蹙眉:“你的卧室……”
“郑女士的床被我扔了,我新买的床只送来了一个架子。”魏卿瞥了眼被顺着墙壁流下来的水浸得湿漉漉的沙发,掀起一边唇角嗤笑道,“本来打算在沙发上将就一晚上的,托你的福,我没地方睡了。”
直至今日,五年前和闻子珩分手的经历依然是魏卿心头无法治愈的伤疤。
他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闻子珩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日益尖锐的矛盾成为横在他们当中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那段时间闻子珩不知为何变得异常情绪化,并且很缺乏安全感,就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时常会为了一点小事跟魏卿闹脾气甚至是使用冷暴力。
在此之前的闻子珩从来不会这么任性,他很温和安静,有时候沉默到以至于周围的人无意间忽略了他的存在,可是他又很细心体贴,随时将魏卿需要的小物品备在家里,天气凉了叮嘱他多穿件衣服,对朋友同学也是彬彬有礼照顾有加。
闻子珩在性格上的巨大落差让魏卿一时间无法适应,再加上那两年魏老爷子病危,曙光上下人员变动厉害,有心之人虎视眈眈,整个魏家也人心惶惶,那时的魏卿不仅要加快速度完成学业,还要尽己所能抽出更多时间上手曙光的工作,每天都忙得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如此一来对焦躁不安的爱人就更是有心无力了。
很多次魏卿想和闻子珩敞开心扉谈一下,可惜最后都闹得不欢而散,闻子珩身体里面埋着一颗定时炸/弹,魏卿不知道那颗炸/弹会在什么时候爆炸,也不清楚其爆炸的原因,只得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地应付喜怒不定的闻子珩。
超负荷的压力使得魏卿前进的每一步都笨重不堪,而魏老爷子的病情越来越严重,魏卿在回国探望的前一晚喝得酩酊大醉,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让他卸下了平日的伪装,紧搂住闻子珩的腰,源源不断的泪水控制不住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我好累,真的很累。”
这是魏卿失去意识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当他宿醉过后从家里的大床上醒来时,时间已经走到了第二天中午。
闻子珩没在家里,魏卿只以为他去学校了,当即拉着已经收拾好的行李赶往机场,路途中他给闻子珩打了好几个电话,对方却始终没有接听,并没有多想的魏卿还万分不舍的在微信上给闻子珩图文直播他登机的过程,但是一直没有收到爱人的回应。
直到魏卿出席了魏老爷子的葬礼,定下当天晚上的机票匆忙飞到美国,才发现失联已久的闻子珩彻底从他们的公寓里搬了出去,还办理好了休学手续,仿佛从这个人世间凭空蒸发了一般,魏卿发疯似的把闻子珩能去的地方统统找寻了几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