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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伯修眼中现出极深的恐惧:“你、你……”
傅深幽幽一笑:“你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嘛, 不信的话自己拧一下大腿,看看疼不疼。”
他越是虚与委蛇、弯弯绕绕地不进入正题,穆伯修越是心虚,他一时恨不得自己干脆死了,也好过落在傅深手里受他折磨。
“我怎么觉得,穆将军好像很怕我?”傅深饶有兴致地问, “比死还怕,嗯?”
的确,傅深又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飞龙卫, 还是个标致俊俏大小伙子, 寻常人见了他不应该哆嗦成这个德行。
穆伯修狠狠咬牙, 色厉内荏地厉声道:“堂堂靖宁侯,私自囚禁朝廷命官,就不怕飞龙卫追查到你傅将军头上吗?!”
俞乔亭和肖峋:“……”
傅深哈哈一笑,给他鼓了两下掌:“容我提醒一句,穆将军,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了,尸体就在顺天府停着呢。还是说,你以为自己还能活着走出这里?”
“至于飞龙卫,他们钦察使都已经是我的人了,查到我头上?本侯正巴不得呢。”
俞乔亭咳了一声,提醒他注意分寸, 赶紧说正事, 别臭显摆了。
穆伯修终于意识到傅深其实就是在玩他, 像猫抓老鼠,不急着吃,先玩个半死再说,终于忍无可忍地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傅深:“你是个聪明人,本侯都坐着轮椅出现在你面前了,你还猜不到我想干什么吗?”
穆伯修一口咬死:“我不知道。”
傅深的笑容倏地冷了下来,轻声道:“别给脸不要。我只问你一次,说不说?”
穆伯修仍是那句话:“我不知道。”
“道”字的尾音还没散去,傅深猝然发难,破风声起,寒光乍现,一根弩’箭“嗖”地钉进穆伯修左肩。
剧痛从霍然洞穿的伤口中炸开,穆伯修全无防备,发出一声闷哼。
傅深手中端着一架精巧臂弩,第二支箭遥遥指着他的右肩:“还不想说吗?”
穆伯修疼出了一声冷汗,虚弱无力地靠在墙角,不肯答话。
傅深毫不留情,也不打招呼,抬手又是一箭。
这一箭力度更大,箭头直接打穿肩膀,将穆伯修牢牢钉死在墙壁上。
傅深慢条斯理地换上一支新箭,和缓地道:“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在你被打成筛子之前,你有很长时间可以在这里慢慢想。死人不能说话就算了,一个大活人,我还怕你开不了口吗?”
他这回瞄准了穆伯修的右腿:“放心,我箭术还不错,说要打你右腿,绝对不会误伤左腿。”
“三。”
第三支箭脱手飞出,穆伯修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
身体里流出来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地面,可惜面前三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铁血将军,面对这场酷刑,没有一个人叫停,那居高临下的目光仿佛在注视蝼蚁,令穆伯修骤然升起一股比死更可怕的寒意。
傅深微微启唇,一个“四”字即将脱口而出之时,铁牢里囚徒终于放弃了抵抗,声音微弱地呻’吟:“……我说。”
傅深彬彬有礼地道:“请。”
“你猜的没错,”穆伯修道,“青沙隘伏击是我等奉命所为,没能射中你的那支箭,也是我亲手射出的。”
傅深朝一旁伸手,肖峋递给他一个裂了缝的木盒。傅深将盒子打开,朝穆伯修展示内里,问道:“是这支箭吗?”
穆伯修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不错。”
那弩’箭通体漆黑,长约六寸,扁平三棱精钢箭头,两旁刻有深槽。箭尾有军器监花押“軍”字,箭头与箭杆相连的部分有个形如野兽的一笔连“豹”字。
严宵寒曾告诉过傅深,这个“豹”字代表豹韬卫。
豹韬卫是皇家禁军之一,隶属于南衙十卫,是一支很低调的禁卫。“豹韬”本义指豹皮制成的箭袋,因豹韬卫常在皇城高处警戒,擅用弓箭,故得此名。
而傅深手中这支箭,出自御作军器监弩坊署。他曾命人调查过,数年前,弩坊署曾制作了一批适用于臂弩的破甲箭,分发给禁军和皇城兵马司使用,但由于此箭射程不够远,且一次只能射一支箭,十分鸡肋,所以没有大范围地在军中推广,那些派不上用场的弩'箭都扔在不知道哪个仓库里落灰。
此箭只在禁军内昙花一现,傅深不曾见过,而禁军的武器更新迭代极快,早没人记得他们还曾用过这样一种弩'箭。
如果不是当时夹在匣子中的那张纸给了提示,又得到了严宵寒的验证,恐怕傅深的人现在也摸不到其中头绪。
“没想到这样也能被你找到……我还以为它被埋在了青沙隘。”穆伯修颓然仰躺在地上,双目空洞,茫然地喃喃道:“天意如此……”
军器监研制的臂弩虽不适用于战事,但它胜在轻便灵巧,在中短距离内杀伤力巨大,用来暗杀是一件相当趁手的兵器。
然而这把弩成了穆伯修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他一直在禁军中任职,先在豹韬卫,后来转调金吾卫,禁军用的所有兵器都出自军器监,这导致穆伯修竟然习惯性地忽略了一个常识:其他地方军队用的普通弩’箭上,并不会有军器监的“軍”字花押。
傅深没心情听他追悔莫及,单刀直入地问:“青沙隘伏击幕后主使是谁?”
穆伯修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嘶哑地笑了起来:“傅将军,我都已经在这里了,你还不知道是谁想要你死吗?”
傅深面不改色地说:“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来问你了。”
他真的不知道吗?
青沙隘遇伏,问题出在只有北燕军自己人知道的路线上。傅深当时最大的怀疑是有人通敌叛国,其次才是隐约怀疑他和肃王私底下的小动作惹恼了元泰帝。不管哪一种可能,北燕军里出了钉子,他趁着受伤的机会从主帅的位置上退下来,想要找出这颗钉子,然而还没等傅深有所动作,这支作为关键证物的弩’箭就被送到了他面前。
他早就成了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哪怕傅深如同壁虎断尾一样交出甘宁二州兵权、与颖国公府脱离关系,谨言慎行、蛰伏于北疆一隅,却仍然逃不出皇帝的深深猜忌。
无知无觉,天真又愚蠢,不杀他杀谁?
穆伯修癫狂大笑,抬起受伤的手臂指着上方,嘶吼道:“天意!还不明白吗?是天要你死!”
俞乔亭握掌成拳,肖峋呼吸粗重,哪怕他们早就心中有数,可自己推测的和亲耳听见行凶者指认,那种被活生生捅了一刀的滋味毕竟不同。
傅深倒比他们都平静。他是经历过真相爆发与赐婚双重打击的人,最刻骨铭心的痛彻已经过去了。好在那段时间有严宵寒在身边陪着,傅深虽然没有过多地表露,但以严宵寒的敏锐,多少已经猜到了真相,否则也不会有堪称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几乎百依百顺的体贴。
不得不说严宵寒还是挺有一手的,傅深如今回想起旧事,仇恨痛苦的感觉很淡,能记起来的,居然都是些两人之间鸡毛蒜皮的日常琐事。
“可惜,没死成,真是对不住了,”傅深面无表情,“听清楚了,我问的是谁给你下达了指令,谁从什么途径弄来了火'药,在你之上,是谁谋划了这场埋伏?”
这个能令皇上绕开飞龙卫、将暗杀这么重要机密的事交给他的人,才是关键。
刚才还疯的不行的穆伯修忽然闭口不言,沉默下来。
傅深:“怎么,又不想说?”
那钉入身体的三支箭还流着血,穆伯修忘不了傅深平静语调之下杀人不眨眼的铁血无情,这话令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求生欲与理智在心中疯狂拉扯。
不过傅深这回没动手,而是支着头若有所思地问:“说起来,我记得你最初在豹韬卫,凭着一手好箭术升迁至中郎将,为什么后来又转调到金吾卫了?”
他抓到了穆伯修,自然对他家境身世一清二楚。不算飞龙卫,南北禁军共十六卫,最难进的非金吾卫莫属。金吾卫位列南衙十卫之首,侍奉御前,十分清贵,入选者几乎全是勋贵功臣子弟。穆伯修出身并不高,能力虽然出众,做到豹韬卫将军就算顶天了,他是怎么进的金吾卫?
穆伯修继续沉默,傅深继续瞎猜:“是因为有人提拔你?你为了报恩,所以才愿意为他守口如瓶?”
穆伯修似乎打定主意要当个蚌壳。这个反应反而更能证明傅深的猜测是靠谱的。他冷冷一哂:“情深义重?”
“有件事穆将军大概还不知道,”傅深大言不惭地道,“我这个人一向讲究先礼后兵,从不滥杀无辜。前段时间,我的人虽然一直在调查你,但确信从未惊动过你。
“所以,正月初三,你为什么突然抛下妻子家人,匆匆忙忙地跑了?后来甚至不惜以他人尸体代替你自己,从此在这世上销声匿迹?”
穆伯修倏忽一怔。
他狐疑地问:“不是你?”
傅深:“你在躲什么?”
穆伯修明显动摇了,但仍然不敢相信傅深。傅深想了想,道:“你不惜以死脱身,说明那个人想要你的命。而我有话要问你,所以在亲眼见到你以前,我的人绝不可能对你动手。”
他盯着穆伯修,多年沙场生涯磨砺出的压迫感犹如排山倒海,压得穆伯修抬不起头来:“那个人到底是谁?”
穆伯修不是那种被人买了还帮人数钱的傻子,傅深没有诈他,他稍微想一想就能想通其中的关窍。
“我劝你还是想开点,”傅深道,“你落在我手里,横竖都是死,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事情脉络已理的七七八八,哪怕穆伯修不说,只要有时间,这些线索也够傅深查出他背后的人。
他还愿意在这儿跟穆伯修耗着,就说明穆伯修还有价值,倘若说的好,说不定还能多活两天。
穆伯修再一次陷入沉默,这回傅深没有催他。片刻后,他终于放弃了抵抗,艰涩地开了口。
“我十七岁入豹韬卫,二十二岁官至中郎将,却因为无意间得罪的上官,屡遭打压,直到而立之年,再无寸进。是那个人偶然发现我箭术过人,破格将我调入金吾卫,视为心腹。
“南北衙历来不合,尤其是在严宵寒上位后,飞龙卫坐大,北衙禁军压过南衙一头。那个人不甘心就此埋没,于是想方设法招揽能人异士充实金吾卫,替皇上处置了不少‘不听话’的大臣。”
屏息静听的三人心头同时一凉。
十六卫里最金贵的禁军、一向被视为“不思进取、混吃等死”的金吾卫,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蜕变成了一支御用暗杀军队。
穆伯修道:“这两年,皇上越发信重金吾卫,去年西秋关之战后,他从金吾卫里挑选了几个人,定下了青沙隘伏击的计划。”
“青沙隘在同州原州的北部交界处,你带人护送东鞑使团入京需要途经此处,所以原州的北燕军在你们到达之前,曾派人到青沙隘一带清查。原州守军将领是皇上的人,我们混在这队人马里,在青沙隘周围布设了火'药。”
傅深忽然打断道:“等等,你们的火'药是从哪里来的?”
火'药是军用之物,民间不得私贩,军中火'药每一次出入都要记录在册。原州是北燕铁骑驻地,哪怕军中有人里应外合,也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挪用火'药。而且事后傅深令人查过青沙隘附近各州的火'药流向,都没发现异常。
“是从‘草路’上来的。”穆伯修道,“同州守军与边境马匪之间有一条‘草路’,同州军私下盗卖火'药给马匪,他们的火'药册子全是假的。我们假装成东鞑人,从马匪那里买到了火'药。”
原州是傅深的嫡系,同州是傅深的旧部,堂堂北燕统帅没死在战场上,竟然阴沟里翻船,栽在自己人手里。傅深险些气炸了肺,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从牙缝挤出了一句话:“这群吃里扒外的混账东西!”
俞乔亭赶紧劝道:“将军息怒。”
傅深没理他,平复心情,沉着脸道:“继续说。”
穆伯修:“按照计划,有两人负责点燃引线,我守在高处,如果你没被乱石拦住,就由我补一箭,无论如何,一定不能让你活着离开青沙隘。”
“谁知道你命比石头还硬,都这样了还没死,不仅没死,还活着回来了。”
“我怕被你查到头上,每日里提心吊胆。终于,正月初二深夜,有人闯进我家里,想要杀了我。恰好那天我夫人带儿女回娘家,家中只有我一个人。我打伤了那人,心想事情恐怕是败露了,于是连夜收拾细软,逃出了京城。”
“我逃到东旺村时,察觉到有人一直在跟着我,就从义庄里偷了一具尸体,给他穿上我的衣服,故意留了个从不离身的玉扳指,砍下他的头,然后把无头尸体扔进了枯井里。那个人头被我埋在东旺村后的林子里,现在恐怕烂的只剩骨头了。这样,如果有人发现那具尸体,追杀我的人就会知道,我已经死了。”
穆伯修诈死后,想继续南逃,不料还没出县城,就被跟了他好几天的北燕军抓了回来。
前因后果相连,确实与他所知的事实一一对应,只是傅深还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是为了灭口,为什么那人不提早动手,非要等到现在?或者说,他原本是不打算灭口的,到底是什么让他觉得危险,只至于不得不弃车保帅?
又或者,不止傅深与金吾卫两方,要杀穆伯修的另有其人?知晓真相的除了他们,还有那个将□□送给傅深的人。
这一池浑水,究竟卷进了几方势力?
穆伯修因失血过多,声息已越来越微弱。他大概已预见到必死的结局,此时反而平静下来,对傅深道:“我说的那个人,傅将军应该很熟悉——”
“左金吾卫上将军,易思明。”
傅深道:“不用说了,我猜到了。”
他少年时交情不浅的好友,甘冒风险替他安置金家后人的仗义兄弟,最后成了一心置他于死地的幕后黑手。
昔年对朝廷鹰犬充满鄙夷、眼睛长在头顶的贵公子,为了压过北衙禁军,甚至把金吾卫变成了比飞龙卫还没底线的暗杀组织。
傅深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易思明,情绪都不如听见同州军做假账时激烈,他甚至想不起这些年跟易思明有过哪些交集。
少年情谊短暂如朝露,太阳升起就要消散,就好像人最终都会变的与从前不同。
只是有的人眉目依旧,有人却已面目全非。
世事无常,天意难测。
傅深示意肖峋将他推出去,逼供也是件费心力的事,他需要时间慢慢消化这些真相。穆伯修听见他离去,自始至终没有出声求饶,在地牢里精疲力竭地闭上了双眼。
明亮天光与新鲜空气一并涌入,令人耳目为之一清,俞乔亭在后头关上石门,傅深忽然道:“叫杜冷来给他看看伤,别让他死了。”
“是,”俞乔亭答应下来,“已经过午了,先去用饭吧。”
“我不吃,”傅深摆摆手,“卧房收拾出来没有?我要睡觉,没事别来打扰。”
看得出他心情不好,这时候谁都不敢劝,也不敢违拗。肖峋将傅深推进卧房,俞乔亭站在庭院树下,长叹一声:“真是……这都是什么世道。”
肖峋沉默地拍拍他肩膀。
常在生死边缘游走的人,对危险都有种近乎直觉的敏锐预感。俞乔亭和肖峋不约而同地望向浓云卷积的天际,冬去春来,万物复苏,雷声隐隐,未来却似乎蒙上了一层阴翳,这一年,或许并不如某些人所期望的那样风平浪静。
傅深原以为严宵寒至少要忙上一阵子,没想到第三天他就出现在山庄的早饭桌上。傅深难得惊讶一次,诧异地问:“你忙完了?”
“没忙完,”严宵寒大马金刀地在桌子对面坐下,“不管了。”
傅深:“嗯?”
严宵寒一本正经地说:“九天婚假,不是用来忙活这些破事的。”
“这可不像是严大人会说的话,”傅深道,“你们飞龙卫最擅长无事生非,怎么放着现成的有缝鸡蛋倒不往上扑了?”
严宵寒被他嘲讽了也没翻脸,淡然地道:“这不是来抱你了吗?”
傅深正吃着饭,闻言当场摔了筷子。严宵寒一边忍笑,一边千哄万劝地把筷子塞回他手里:“行了行了,我不说了,好好吃饭。”
傅深点了点他:“这要是在燕州,你现在已经被拉出去打军棍了。”
“话头是谁先挑起来的?”严宵寒知道他只是虚张声势,越发蹬鼻子上脸,“好不讲理。”
傅深其实真拿他没什么办法,只好恶狠狠地夹了个包子堵住了他的嘴。
待用完了饭,严宵寒推着他到外面溜达消食,两人这才将饭桌上的话题重新拾起来:“那件案子进展如何?这两天你应该已经查到了不少东西,真不继续查了?”
严宵寒:“我说的‘不管’,就是字面意义的‘不管’,皇上已经令顺天府会同刑部与大理寺一道查案。金吾卫的事,不归我们飞龙卫管。”
傅深嘲笑道:“哟,闹了半天,原来是人家把你们踢出来了。你还跟我这儿装大尾巴狼,嗯?”
严宵寒无奈又好笑,一低头,恰好与傅深目光相对。
他居高临下地站着,那双优美深邃的眼睛里潋滟着纵容的笑意,神态轻松自然。据傅深观察,严宵寒在人前的状态一惯紧绷,不是说他紧张,而是他的言行都太过精准,连游刃有余和漫不经心都像是设计好的,像一只滴水不漏的铁罐子,最真实自然的反应全部藏在厚厚的铁皮之下。
然而今天不知怎么,他忽然抛弃了伪装与防备,整个人原地化身成一个大写的宁静温和。傅深被他盯久了,居然觉得有点脸热。
他承认自己早已动心,不过是因为两人之间多年渊源,傅深自认不是个肤浅的男人,谁知现在竟也会被美色晃了眼。
严宵寒注视着他慢慢红起来的耳根,笑了一声,伸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我还以为你把人骗到手就看腻了,想不到侯爷……还是挺喜欢我的?”
废话,眼都看直了,还想怎么喜欢你?
傅深在他腰上捏了一把,义正辞严地说:“手收回去,瞎摸什么?说正事。”
严宵寒从善如流地“嗯”,然而一时得意忘形,没压住上翘的尾音,立刻被傅深鸡蛋里挑骨头:“别‘嗯’的那么讽刺,重新‘嗯’。”
严宵寒:“……”
玩笑归玩笑,两人回到跑了八千里的正题,傅深道:“就算皇上不让你插手,你肯定也私下里查过了。有什么发现?”
严宵寒不置可否,反而问:“你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关心?”
傅深:“好奇。”
严宵寒:“你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人,穆伯修跟你有什么关系吗?”
傅深眯起眼:“既然你要这么问,那我也想问,你今天来找我,跟穆伯修案没有一点关系吗?”
严宵寒静静地注视着他,二人在沉默中对峙。
“好吧,”严宵寒率先退让了,“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有点疑问。我让人去查穆伯修的身世背景时,听说一个月前也有人来查过他,这是其一;东旺村发现的那具无头男尸已经腐烂了,只能从衣着和随身物件上推测他是穆伯修。但砍头的目的是为了让人认不出这具尸体是谁,那为什么凶手还留下了能证明他身份的白玉扳指?不合常理,这是其二。”
“穆伯修最初供职于豹韬卫,后来转调金吾卫。我记得去年有一天,你曾跟我提到过豹韬卫。”
傅深凉凉地道:“严大人,你是炮制了太多冤狱,已经忘了怎么正常查案了吗?”
“不合常理的还有你,”严宵寒继续道,“俞青恒是你的心腹,在北燕军失去主心骨这个关口,你却带着他回了京城,而且执意要住到山庄。容我问一句,我们成亲那晚,你带回来的那些北燕军,全都留宿在侯府吗?”
傅深没有回答,看不出是打算伏法认罪,还是准备杀人灭口,面无表情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最后一点,皇上对这个案子的态度也很奇怪。”严宵寒停顿了一下,才道,“飞龙卫是天子耳目,查案效率远比三法司要高,朝廷命官遇害,哪怕与南衙有关,没道理舍近求远,撇下飞龙卫,反而让刑部和大理寺去查真相。”
“上一次出现类似情况,还是在东鞑使团案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如果有一件事情,陛下已经了知道其中真相,他就不会再去动用飞龙卫。”
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哎,总算还没有傻透气。”
僵硬凝滞的气氛忽然流水般化开了。傅深向后一仰,脊背放松地靠在轮椅上,心宽地笑了:“我已经提醒过你一次了,皇上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信任你。再不小心,飞龙卫迟早要散摊子。”
严宵寒皱眉:“什么意思?”
“你猜的八’九不离十,”傅深道,“东旺村那具尸体是穆伯修自己搞的障眼法,为了躲开另一拨人的追杀。至于我跟他的关系,这属于北燕军内部机密,不便告诉你,跟你也不太相干。”
“这个案子往下查也是白费功夫,唯一一个不太重要、但对你有用的消息,我可以直接告诉你:小心金吾卫,皇上手里可不只有飞龙卫这一把刀。”
飞龙卫和金吾卫,虽然哪个都不是好东西,但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公义,傅深还是愿意捧严宵寒一把。至少他对严宵寒知根知底,易思明的人品实在让人不敢放心。
严宵寒怔立当场,脑海中飞掠过许多念头,又被他一一归拢理顺。事关飞龙卫存亡,傅深话中透露的消息对他来说确实是个大问题。
沉思片刻后,他才肃容对傅深道:“多谢。”
严宵寒是真的没想到傅深会在有关飞龙卫的事上给他提醒。当年的金云峰案,哪怕他最后网开一面,仍不能掩盖他为了往上爬而反手给了傅深一刀的事实。这些年北燕铁骑对飞龙卫严防死守,他一直以为傅深特别讨厌飞龙卫。
然而,就在刚刚,当着他的面,傅深破例了。
他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个提醒的分量,几乎等同于亲手替飞龙卫扼杀了最大的死对头。
他思绪复杂,傅深却好似真没当回事,无所谓地道:“不用谢,举手之劳。”
当晚严宵寒留宿山庄,傅深叫肖峋给他找个客房,自己去找杜冷换药。谁知等他回房时,却发现屋里多了个大活人。
傅深:“你来干吗?”
严宵寒:“客房没收拾过,住不得人。”
傅深:“扯淡,我昨天刚叫人收拾完。”
严宵寒:“我不住客房。你我都成亲了,为什么不能同床共枕?”
傅深无情地道:“你当我想?谁赐婚你找谁去。”
然而严宵寒好像摸清了傅深的底线,知道在什么限度里胡闹他会容忍,遂一唱三叹地道:“自古红颜多薄命,刚才还看我看的目不转睛,转眼间就色衰爱弛了……”
傅深一个头两个大:“……别跟个狐狸精似地嘤嘤嘤了,过来铺床!”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傅深此前一直不愿意正视他被严宵寒伺候的娇贵了这个事实,但今天这个人一来,他住进山庄以后的各种别扭和不适应好像立刻痊愈了。
肖峋和俞乔亭照顾起人没那么细心,傅深那天下午审完穆伯修,自己在房里枯坐到深夜,等感觉出饥饿,想找点东西垫垫肚子,一出门,才发现放在廊下的茶饭早已冷透。
而在严府养伤的那段时间,他似乎就没想起过“饿”字。
一块温热软滑的东西贴在唇上,香气盈鼻,随即严宵寒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张嘴。”
傅深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新做的点心香甜松软,入口即化,他随口道:“有点甜。”
“我也觉得,”严宵寒把碟子放在桌上,给他到了杯茶,“厨娘手重,下次告诉她少放糖。”
傅深:“你刚让厨房现做的?晚上没吃饱?”
严宵寒熟门熟路地去柜子里给他找中衣,闻言头也不抬地答道:“你晚上吃的太素,睡前吃点东西,免得半夜被饿醒。”
傅深讷讷地摸了下鼻子。
“说起来,你们那位杜军医,他好像不是中原人?”
“对,”傅深道,“西南来的,怎么了?”
严宵寒:“刚去看了他给你开的方子,用药跟中原的大夫不太相同。我看他只专于接骨续经,不重调养。回头还是让沈遗策来给你把一次脉,开几副补养的药,药膳也行……常吃药伤胃口,平时要好好吃饭。”
自从两人因为傅深不喝汤药的事闹过一回之后,傅深吃药的问题基本上就变成了严宵寒的问题。在这方面严宵寒有绝对的发言权,基本上说一不二。不夸张的说,严宵寒要是哪天想毒死傅深,傅深都未必能察觉到。
他想起什么叮嘱什么,傅深有一搭无一搭地应着,忽然觉得就这么一直温存下去也挺好,这间原本有点大,多出一个严宵寒,就正好了。
一团柔软的衣服落在他膝上,严宵寒躬身将他从轮椅上抱起来:“拿好衣服,去洗澡。”
山庄里用的仍是浴桶,没有屏风,只用中间一道帘子隔开。傅深蜷着腿坐进浴桶里,忽然听见严宵寒在另一边问:“前两天都是谁帮你洗澡?”
傅深张口便答:“肖重山啊。”
严宵寒一想到自己平时怎么伺候这位爷洗澡的,后知后觉地泛了酸:“怎么就想不开,非要住这荒郊野岭,连洗个澡都不安生。”
傅深其实清白的很,他平时都是让肖峋把轮椅推到浴房,自己扶着墙坐进去。也就是严宵寒能上手抱他,连俞乔亭都得避嫌。他没听出来严宵寒在拈酸吃醋,不明所以地道:“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吗?还挑三拣四的。”
严宵寒:“……”
他放弃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过了一会儿,认命地把傅深从水里捞出来,放回卧室床上:“我去拿药,你先把头发拧干……嗯?”
傅深忽然抓着他的衣领,用力严宵寒拉到自己面前,伸出一根手指,把他的唇角往上了提了提。
“以后都只给你一个人抱,你不在我就不洗澡了。别醋了,行不行?”
严宵寒先是一怔,下意识地把他的手抓进自己手中。
他眸光沉沉地凝视了傅深片刻,像是在确认什么,最终低下头,干燥唇面在他脸颊上轻轻贴了贴:“好……这可是你说的。”
傅深的心脏刹那停跳,随后如万马奔腾,轰地一声,炸开漫天烟花。
他在严宵寒即将起身离开时,迅速伸手按住他的后颈,把人搂了回来。
两人交颈相拥,前所未有的近距离带来极度的温暖与心花怒放,他原本以为只有一点点的心动意动,原来不知不觉,已经积攒了这么多。
情难自禁只是一瞬间的事,严宵寒在亲下去的同时,脑海中闪现过无数种傅深可能有的反应,却独独没预料到眼下这个状况。
他听见傅深含笑的声音紧贴着鬓边响起,像是用鼻音哼出来,低哑,又有种说不出的软和甜。
“亲的不错。再亲一个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