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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落到这般田地,难道就没有想到,到底怎么回事吗。”卢氏看着沈湛,面无表情。
沈湛靠在椅子上,并未有所触动,“我笨,想不通其中缘由,不如母亲告诉我吧。”
“这是警告。”卢氏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湛,“你若乖一点,事情自然就是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的消散,你若不识趣,那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不得你了。”
“由不得我?这么说来,德州城外流民被坑杀的事,你也知道?或者说,你参与其中了?”沈湛露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有的事看着是巧合,原来并不是。”
卢氏嘴角勾了勾,“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自然知道事情该如何选择。我知道你对眼下的权势并不在意,可你要想想,我若是彻底放弃你了,那么就不会在乎那个丫头的身份暴露后,会不会牵连你。”
“沈湛,你应该庆幸,你还有价值。”卢氏道。
沈湛微微颔首,“我也该庆幸,我的母亲神通广大,在朝堂也能呼风唤雨。”
“我能做到的事比你想的要多。”卢氏道:“你只要乖乖听话,将来,你的权势只会比现在更高。”
沈湛点头,若有所思的道:“你既然如此神通广大,为什么不自己去报仇,却非要我去呢。你认为事到如今,我还能敬你如初?听你调遣。”
“会不会,都是抉择,人生处处是抉择。至于我为什么非要你去替我报仇,也不难解释。我是母亲,你是我的孩子,你替我报仇,这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吗。”
“更何况,我再有本事,到底不过是个女人,带兵出征也好,抄家没族也罢,总归不如你做的得心应手。”卢氏道。
沈湛看着卢氏,虽然从小她就对他不亲,可在他心目中,她是母亲,他既怨她却又敬。
这是天性使然。
可是现在,这一点敬爱也没有了。
不是,是早就没有了,他们之间,连陌生人都不如。
“行了。”沈湛敲了敲桌子,道:“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怕我带人剿了你的寨子吗。我现在还是那句话,你老实留在家里养老,自然相安无事,如果你执意不安分,那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沈湛!”卢氏最听不得他说寨子的事情,这是她的软肋也是底线,“你这叫不识好歹,非要闹的大家鱼死网破是不是。”
“你现在被关禁闭,过了今日你很有可能被定罪。你得罪了满朝的文官,又没有证据证明那些人真的是延平府流民,你告诉我,除了挨打身败名裂,你还能有什么结局。”
“不一定。”沈湛也站了起来,负手看着卢氏,“你听外面,多热闹!”
卢氏一怔,果然就听到隐隐约约有人声传来,她冷冷一笑,道:“是那个小丫头吧,怎么,又煽动了绣娘帮她闹事?”
“你小看她了。也高估了你自己,还有……”沈湛绕过卢氏,出了门,“还有高估你背后的那个人。”
卢氏面色一变,问道:“你什么意思?”
“荆州罪臣半路被截杀,母亲有本事做到吗?”沈湛回头看着卢氏,“陷害我的陷阱,你有本事做到吗。不要说没用的话,这世上没人傻子。不急,你背后的人,我很快就会知道。”
“你……”卢氏忽然想到了什么,“你故意留我在京城,就是为了查他。”
沈湛眯了眯眼睛,似笑非笑,“不是,我是真心想为你养老,还有,送终!”说着,拂袖去了外院。
“沈湛!”卢氏在后面,目呲欲裂,“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沈湛走远,陆静秋快步走了过来,低声在卢氏身边,道:“师父,街上面好像在有抗议,您听到声音了吗。”
“沈湛说了。是那个丫头在挑唆绣娘示意抗议。”卢氏道。
陆静秋觉得不是,摇了摇头,“我听着不像是女子的抗议,像都是男人,在喊是公平公正。底气十足,不是一般人的声音。”
卢氏愣了一下,忽然明白了过来,“是武将!”说着,她来回走了几圈,怒道:“这、这个贱人。”
文官弹劾沈湛,这是众怒难平!
这题所有人都以为无解,好的办法,就是沈湛老实躲过这阵风声,等事情平息以后,再去边关待一阵子。
没有想到啊,她居然煽动武将,以武制文,以爆制爆!
简直刁钻。
“怎么办。”陆静秋道。
卢氏摆了摆手,道:“这世上不只她一个聪明人,她能出左拳头,就有人会出右拳。她得逞不了。”
陆静秋点头一个是。
沈湛在书房里听周奉说外面的事情,将事情前后都说了一遍,道:“……苏姑姑做的这些事,是不是您安排吩咐的,目前看来很周全,比您预期想的还要好。”
“不是我教的。”沈湛笑了起来,眉梢高高的飞起来,显示着他此刻的高兴和得意,“我和我媳妇心有灵犀。”
周奉嘴角一扯,“那……确实是了。”侯爷这也太高调了吧,作为属下,他都有点受不了了。
“去看看,那丫头闹的这么厉害,肯定不甘心躲在背后。保不齐她就会去凑热闹的,你带随一去,一边留意着,人太多容易挤着她。”
周奉点头应是,又道:“那……刑部的那边的证人,要不要带过去?”
“都听她安排。”沈湛将自己的计划都放一边了,“她肯定比我做的还要周全。”
周全嘴角又抖了抖,心道您还真相信苏姑姑啊。
不过,苏姑姑也不是普通的女子就是了。
周奉带着随一去了皇城。
宫门外,寻常百官等候上朝的平台空地上,此刻已经站了数百人,文官一边,武官一边,看热闹的人则被留在金水河对岸,一时间,热闹沸腾,还是大周开朝以来,皇城外最热闹的一次。
廖大人很着急,他被人赶鸭子一样赶了过来,此时大庭广众他退无可退,而且,就算能他也不能走。
对方箭在弦上,他躲不了,就只能接住。
“吩咐下去,刑部的证人,不能再留。”廖大人说着又道:“趁着此时混乱,速战速决。还有,户甲还在医馆,也立刻将他解决了。”
他赶过来的常随认真听着,点头应是,“小的这就去办。”
廖大人松了口气,拂了拂袍子,一改方才气急败坏的样子!
既然要论理,那就好好论一论吧,这么多文官在,难道还论理不过这群莽夫!
对面,朱珣打头阵,跟着他的不说是满朝武将吧,但是确已超过半数,而最让人瞩目的事,不但武将,他身后可谓是龙蛇混杂,什么人都有。
不过,一个个却有着同样的特点,都是虎背熊腰的习武之人。
两人对峙的间隙,宫门徐徐打开,有內侍唱道:“圣上驾到,跪!”
众人呼啦啦的跪了下来,场内场外都低着头,无人敢说话,赵之昂对此很满意,单手持刀往,往地上一杵,他腰背笔挺的站在人群中间,杜公公随即道:“起!”
“谢神恩。”众人唱应,呼啦啦的起身,廖大人就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杜大人,示意他上去先说话,杜大人心领神会,上前去噗通一声在赵之昂面前跪了下来,哭喊道:“求圣上做主啊,我等文官在衙门好好的办差坐班,却莫名其妙被人连拖带拽的拉到这里来,这些人,简直是目无王法,无法无天。”
“您看看。”杜大人撸了自己的袖子,胳膊上一片青紫色,“您瞧瞧微臣这胳膊,再用点力,就真的折了。”
杜大人跪在赵之昂面前一阵哭诉。
赵之昂就沉了脸,目光一划落在朱珣身上,喝道:“原来是你小子带头闹事的,你是活的不耐烦了!”
“圣上。”朱珣道:“我们不是闹事,我们是讨公道。”
杜大人就道:“公道!下官敢问世子爷,您要的公道,就是不分青红皂白,凭借自己的武力,将我等强行带到这里来?那下官就要反问,您这样对我们来说又有何公道可言。”
“你们要不是说武将不如文官,我们能带你们来这里。”朱珣大喝一声,回头招呼大家,“告诉他们,我们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众人齐声道:“要他们道歉,对镇南侯道歉,对天下的武将道歉。”
“对!如果不道歉,你们就去守戍边,守京城,理治安抓土匪。反正这天下就得文官治理,我们这些莽夫一点用都没有。”
朱珣点头,“圣上,我们冤枉啊。我们为了加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将生命置之度外,换来家国太平,也不指望所有人都能记住我们的好,但也不能让人这么背后捅刀子吧。”
“我告诉你。”朱珣指着杜大人的鼻子,骂道:“要是在战场上,你这样的小人,就要吊打示众,灭你九族。”
杜大人冷笑一声,道:“朱世子此言差矣,我们从未说话,武不如文。这话以讹传讹,已经失了原味。”说着,看着赵之昂,“圣上,当初在御书房,微臣等人,可半句都没有说过。”
“你说过。”朱珣怒道。
杜大人冷笑一声,就你这样还吵架,歇歇吧,“朱世子,就是给我们十个胆子,我们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我们圣上手里握着的青龙刀,当年不知斩杀了多少敌人,若没有圣上何来大周,武将的功劳我们从未小瞧,也不敢抹灭。”
朱珣被说的一愣一愣的。
“当时在御书房,朕确实没有听到。”赵之昂一看能劝架,立刻就换了语气。
朱珣绞尽脑汁的想怎么应对,这般龟儿子的,读书读的多,就是会说话!
杨二通站在人后,他的腿伤的不算重,又是能忍不喊苦的人,所以,这会儿就算还是疼的,可依旧站的稳稳的。
听着场上的对话,他也气的不轻,可却想不到要对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站在他身边的一个少年,忽然砰的一声,踢了他一脚,他正走神这一脚简直是毫无防备,正好踢在他还没有愈合的伤口上。
“嗷!”顿时,杨二通像是被人又捅了一刀似的,大吼一声,跳了起来,“疼……”
话说了一半,忽然一只小手过来捂住了他的嘴,杨二通瞪眼去看,就看到一个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小公子正朝他挤眉弄眼的,他一愣,呜呜怒道:“你什么人,干什么呢。”
“杨军爷。”小公子朝着他拱了拱手,“伤疼不疼?”
杨二通点了点头,“本来还好,被你一踢就更加的疼了。”
“疼了你嚎啊,哭啊!”小公子抓着他的手,往前一推,“你嚎的好了,我保你官升一级。”
杨二通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推去了前面,撞在前面人的身上,都是习武的,有人碰自己,本能的不是避让就是回手,可前面的人也是奇怪了,抬了后腿就踢。
又是一脚,杨二通疼的眼泪横流,喊道:“圣上啊……”
他一嗓子,打断了杜大人的话,连滚带爬,满身血腥味的扑在了人群让开的空地上,“圣上……微臣疼啊。”
是真的疼。
他想着,回头去找那小厮,那小厮个子矮墩墩的,躲在五大三粗的人背后,和他竖了个拇指。
呸!等爷办好这事,非拔了你小子的皮。
“杨二通。”赵之昂蹙眉道:“你腿还没好?”
杨二通大哭,“圣上,微臣的腿伤重还没有好。微臣的心也伤的重,更是好不了了。”
他说的有趣,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赵之昂也忍着笑意,板着脸问道:“你的心又是怎么伤的。”
“是他们啊。他们伤的微臣。”杨二通一转手指着廖大人和杜大人,“是他们骂微臣大字不认几个,是个草包莽夫,所以微臣一怒之下,就自己砍自己了。”
身后有个脆脆的声音,忽然问道:“你生气不砍他们,却砍自己是傻啊,还是胆小啊。”
“我才不傻。”杨二通也不回头,就道:“我……我哪敢砍他们。镇南侯堂堂一品大员连一个三品巡抚都不能动,我不过一个中尉,怕是碰了谁一根头发,都要被吊打了。”
“我们何时说过这话,你这是血口喷人。”杜大人道。
杨二通脖子一梗,正要说话,就听那道脆脆的声音又道:“杨中尉,他说他没说。当时到底怎么说的,你重复一遍。免得你大字不识几个,说话都说不清楚。”
这声音一出,大家都循着声音去找,可入眼都是个子拔高,身形粗壮,光着板子的汉子,没人说话,一时间还真是找不到谁是说话的人。
朱珣听着却是眼睛一亮,差点笑出声音来,这脆脆的声音再伪装,他也是一耳朵就辨出来是苏婉如。
得亏她来了,要不然今天的这架,怕是吵不过了。
杨二通想了想,道:“廖大人说,你等有武功在身,就该去戍边保家卫国,而不是在朝堂搅风搅雨,素来武主外,文主内。尔等舞刀弄枪杀敌上阵,但却不懂治国之理,安邦之策,朝堂之上,就该谦虚谨慎,多听多看,而不是冲在人前,做一窍不通的事彰显地位。”
“这话没有问题啊。”杜大人道。
他身后一阵阵附和之声,“是,我们当时也在,都听到了,这话里话外可没有半点不尊重你们,打压你们的意思。”
“是啊,是啊。要说打压,我们今天才算是受委屈,好好的被人拖到这里来了。”
“是。”祝泽元用袖子擦着眼泪,“微臣还是被他们拖着来的,微臣身上还有伤呢。”
杨二通说完了,就看着赵之昂,赵之昂没什么反应。
“你们说气人不气人。”杨二通没有引起共鸣,就立刻回神吆喝,他身后的武将武夫们一阵点头,“气人!”
声很齐,震天响。
气势极大。
苏婉如白了他们一眼,正要说话,随一咳嗽了一声,苏婉如看着他眼睛一亮,道:“你来的正好。”就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是!”随一点头,大吼着道:“那依廖大人的一声,武将就什么都不懂,就该滚去戍边?朝堂上就不该有武将立锥之处?”
廖大人本来不想出头的,杜大人一个人就可以了,可有人点名了,他还真是要出来,“非也,廖某的意思是……”
“你放屁!”廖大人的话没说完,那人就很粗鲁的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是这个意思。我可告诉你,列朝列代的皇帝可都是武将出身,就是咱们的圣上,也是以一敌百的武将。你说武将该去戍边,你其心可诛!”
他妈的!廖大人都忍不住爆粗口了,这人太缺德了,居然当着圣上的面,给他扣这种屎盆子,他顿时吓的一跪,“圣上,微臣不是……”
“你放屁!”那人又打断了他的话,“你是读了几年书,可你做了什么功绩了没有,为天下百姓做过什么?”
廖大人想骂人,回道:“圣上,微臣的意思是……”
“你放屁!”那人又道:“你什么功绩都没有。不但你,就是这姓杜的,姓祝的,谁都没有功绩。你们凭什么和镇南侯比,他当年打仗杀敌无人能敌,就说年前,收复辽东,他一人当枪匹马,就办成了。你们谁能有他的功绩,他实打实的为百姓做事。”
廖大人张了张嘴,那人又道:“你还是放屁!”
“嘿,人家还没说话呢,你怎么就说人是放屁了。粗俗,太粗俗了。”对面有人实在听不下去了。
随一面红耳赤,他也不想啊,可姑娘扯着他耳朵,非让他这么说的。
“他就是放屁。”随一又道:“朝廷律法哪一条说了,一品大员不能抓三品文官,他犯错就能有先斩后奏。”
廖大人抢话,用尽了全力,“抓人也要有证据,他什么都证据都没有就抓人,堂堂朝廷命官,岂是你想抓就抓的。”
“你……”随一的话没说出来,旁边就有文官紧接着跳出来,“不准骂人!”
随一的话被堵住,却紧接着,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喊道:“他就是放屁!”
文官阵营一阵骂声,武夫就是武夫,这哪是吵架,简直是骂街啊。
武官这边却是哈哈大笑。
“杨大人。”那道尖细的声音喊道:“你去将廖大人一家老小先奸后杀了!”
这话一出,杨二通啊的一声,满脸通红,咕哝道:“廖……大人,女儿很丑的。”
那声音道:“你就吃点亏。”
杨二通嘿嘿一笑。
廖大人却气的眼前一黑,气的指着人群里,指来指去发现没有人,可他怒不可遏,喝道:“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简直有辱斯文。”
“我只是说说,怎么就有辱斯文了。”那道清脆的声音道:“廖大人,若是杨大人去你家杀人放火,你一定要记得多找点证人证据哦,不然,没有证人证据,你一个文官,虽是二品,但也不能抓杨大人这四品的。”
“为什么不能啊,他都去杀人放火了。”对面文官质问道。
话一出,廖大人就恨不得啐那人一口,可是已经晚了,那道清脆的声音道:“因为堂堂朝廷命官,岂是你想抓就抓的,管你是一品还是二品。你就是不能动我。”
原来在这里等着,众人哑口无言。
这人口齿真是伶俐啊,不会是武将请来打官司的状师吧。
“你这叫偷换意思。”廖大人道:“我要有证据我就能抓。”
那人回道:“是啊,镇南侯也是这么说的。那为什么在他那里行不通,到你这里就行得通呢。”
“他的证据不足。”廖大人道:“此事乃圣上定夺,可不是谁一言两语就能推翻的。”
居然想将赵之昂拉出来压人,那人呸了一声。
赵之昂脸色一沉,这什么人,到底呸谁呢。
“诸位,我且问一句。若事实成立,那些人果真是流民,那么他们就是延平府的流民。试问,延平府成百上千的流民被人坑杀,延平府知府有没有责任?”
“有啊,这还要问,他的责任首当其冲。”
“是啊。”那人道:“那么请问,一个与本案有直接关联的人送来的证据,能不能信?”
这还要问吗,当然不能信啊。
“不能信,谁知道他做了什么虚假的东西。”朱珣道。
那人接着道:“那么,延平府的户籍册子就不能成为证据。既然反证镇南侯有罪的证据失去了效用,那么,镇南侯的罪名,是不是就随之不成立了。”
“是哦。”有文官附和道:“理是这个理。”
有人怒怼那文官,“你到底是那边的,帮哪里说话呢。”
“我帮理啊,那人说的很对。”那文官又冲着对面道:“不过,你是谁啊,说了半天我们都不知道没看到你人。”
他话一落,苏婉如眼皮子就跳了一下,暗叫一声糟糕,拉着前面一个汉子挡着,谁知道那人道:“你到前面去,我们不能抢你的功劳。”
“去吧,去吧。”
“不用,不用。”苏婉如摆手道:“我就站在人后说就好了。”
那人就用看英雄的眼神看着她,看着看着,大家忽然往后开处退了几步,一瞬间,苏婉如前后左右空了出来,只剩下她带着随一,孤零零的站在空地上。
刷的一下,所有人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随一,你上。”苏婉如以袖掩面,随一咳嗽了一声,道:“姑娘,爷说你可劲儿闹腾,有他在谁都不能把你怎么样。”
苏婉如呸了一声。
“接着说啊,你怎么还害羞了。”她身后是禁军副统领,姓林,“把他们都说的无地自容,今晚我请你去翠香楼。”
她身边左右的人都笑了起来,齐声道:“怕什么,打架有我们呢。再说,圣上主持公道,他们不能把你怎么样。”
苏婉如掩面,露出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她个子小小的站在中间,皮肤又白嫩,这姿态狡黠机灵,实在有趣。
众武将哈哈大笑。
对面的人,只看她扭扭捏捏,还遮住了脸,越发好奇这人是谁,说的廖大人都没话。
“大胆,当着圣上的面,遮遮掩掩,成何体统。”杜大人喝道。
苏婉如硬着头皮,低头上前行了礼,一抬头杜公公啊的一声,赵之昂顿时指着她,“是你!”
时间太紧,她就只是换了衣服戴了个帽子,让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圣上!”苏婉如尴尬不已,赵之昂道:“刚才是你在说话?”
后面的人听不清他们说话,但看到赵之昂的神色有些古怪,不由越发好奇。
苏婉如低头应是,上前几步,低声道:“民女是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一看这些文官合起伙欺负人,欺负镇南侯也就罢了,可他们居然斗胆包天,做假证据欺瞒圣上。所以民女就来了。”
“你倒是正义正直。”赵之昂看着她,倒是看不出喜怒来,“胆子也不小。”
苏婉如道:“圣上,民女当时是和镇南侯在一起啊,这事儿不但镇南侯一个人看到,民女也是亲眼所见。所以民女有发言权。”
还发言权!赵之昂问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岂是你一个女子想来就能来的。”
“所以民女略装扮了一下。”苏婉如抚了抚袍子,“圣上,冒失擅闯之罪,稍后民女定当请罪,任由您责罚。但眼下的官司势必要打,不然混沌不清,只会让奸人逍遥法外,让忠臣寒心啊。”
“道理还真多。你方才一连串的反证,说的句句在理。可你说沈湛有证据,就他带回来的证据,和延平知府不是一样的吗,都是关联之人,如何举证。”赵之昂道。
苏婉如摇头,“这些证人,是需要开堂审问。可延平来的户籍,试问谁能证明,期中的真假呢。”
赵之昂想了想还真是,户籍册子就是延平知府送来的,延平山高路远,没有人再证明,证据的真实性。
“这么说,你认定德州无名山死的人,是延平府流民?”赵之昂蹙眉,问道。
这么丧尽天良的事,他的臣子不会做的。
“不是认为。而是民女亲眼所见。”苏婉如抬头看着赵之昂,“人心之丑陋,每个朝代都有。便就是前朝人人颂扬的惠康帝,他不也曾经办过几次大案。有一位胡大人,为了保自己祖祠,而夜半扒堤,水淹没几百里,淹良田无数,百姓无数,致使一方生灵涂炭。而此后那人却毁灭了证据,咬定是堤坝溃洪,和他无关。”
“圣上,人心丑陋还是善良,和他本身的能力无关,和哪朝哪代也无关。天下人信佛祖几百年,佛祖感化无数罪恶之人,但也对无数恶徒无能为力。”苏婉如又道:“圣上,人心丑恶和您无关。但是却不能不查,不能让那些死去的人安息啊。”
赵之昂眉头紧紧蹙着,正要说话,他身侧方才上来的赵衍,亦道:“父皇,此事没有详细查过,不如借今天的势,查问清楚,既能平息武将之愤,又能压制文官一二,何乐而不为。”
赵衍的意思,您就看着他们闹腾,最后得益的还是您啊。
这边低低说话,那边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大家都觉得奇怪,那小公子到底是谁家的公子,瘦瘦小小的,但口齿却极为伶俐,而且,看现在的情势,应该还是和赵之昂认识的。
京中还从未见过这个年纪,有些本事的小公子。
就在所有人都纳闷好奇的时候,那小公子忽然转身过来,负手朝众人眉头一挑,武官性子直,顿时传来一阵吸气声。
刚才那小子讲话一直低着头,没有看清她的容貌,现在一看,还真是清秀精致啊。
哪里来的小子。
文官这边也是一脸惊讶,这脸……不像是男人的脸。
“诸位!”苏婉如有了赵之昂的首肯了,就不用再遮遮掩掩的,朝文武两边拱手,“接着方才的话说。”
她话落,杜大人忽然就道:“你是女子?!”
一阵哗然,大家都没想到这是个女子,只当她年轻小,声音在变声略尖细点罢了。
“女人怎么能来这里。”有文官直皱眉,“成何体统。”
这话说了,众人忙点头应是。
武将那边惊讶过后,顿时有人怒道:“女人怎么了,她能说清楚道理就行,你管他男女。莫非你瞧不起武将还又瞧不起女人,我看你们是天上地下,唯有读书人最尊贵了哦。”
“不怕。”苏婉如安抚武将,又回头看着文官这边,“各位大人,民女姓苏,乃圣上亲封的姑姑,享郡主仪仗,受郡主俸禄。而且,德州之事我也是亲眼所见!”
“各位大人觉得,我有没有资格站在这里,和你们说话呢。”苏婉如说着话走近杜大人和廖大人,“二位,我方才可是和圣上解释过了,圣上都没意见,你们还是歇歇好了。”
廖大人和杜大人气的倒仰,左右看看,顿时有人为他们出头,“就算你是……”他话没说完,苏婉如抬手打断他的话,指着他道:“别之乎者也,咱们今天论道理,不是考文采。这读书的事,不是谁想读就能读的吗,怎么一件普通的事,到了你们的眼里,就成了无上的荣耀,还划出人鬼线来了。”
“你!”那位文官大怒,和男人吵架也就算,现在居然还是个小姑娘,简直太侮辱人了。
苏婉如不想和他们争论自己的事,摆了摆手,道:“接着说。既然镇南侯所有的罪名不成立。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要来讨论讨论,这件事当初发生的前因。”
“前因当然是镇南侯坑杀了五百禁军。”廖大人道。
苏婉如白了他一眼,冷笑道:“那么廖大人你告诉我,镇南侯为什么坑杀五百禁军?”
“因为他认为户甲在无名山杀的是流民,但却不是,那些人就是土匪。”廖大人道:“镇南侯不分缘由,冲动之下,杀了五百禁军,此事罪大恶极。”
“流民还是山匪,这是问题的关键。”苏婉如根本不会顺着廖大人的话说,和人讲道理,顺着别人的思路说话,从一开始就输了,“那么,现在我们就说这件事。”
她说着,朝文管那边走了过去,大家都看着她,以为她又要找谁吵架,却不料她走到崔大人跟前,行礼,恭敬道:“崔大人。”
这小丫头刚才的样子张牙舞爪,说的话能气死人,现在一转头,和崔大人倒是客气有礼的和很。
有人看不惯,冷哼了一声。
“苏姑姑。”崔大人也回了礼。
苏婉如道:“圣上已然同意,就在这里,当着所有人的面,询问德州府来的证人,还劳烦大人,将那些人带来。”
“既是圣上同意,那本官便亲自走一趟。”崔大人颔首,远远和赵之昂行了礼,赵之昂已经坐了下来,刀就放在他腿边,他摸了摸看着苏婉如,没说话。
这小丫头说的对,任何朝代,任何明君的管制下,都有贪官污吏,都有畜生,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能替那些畜生羞愧,他应该狠狠挥刀,砍了那些畜生。
对,他的刀不是来炫耀,不是来区分文武的,而是杀掉这些蛀虫,毁掉他江山的混账东西!
崔大人带着常随走了,廖大人冷笑一声,祝泽元则是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道:“大人……”
“不要说话。”廖大人心里有数,他派去的人手段可靠,只要那些证人死了,死无对证,这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至于别的事,那就歇下来慢慢掰扯。
他们就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这个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