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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试过后就是拜学, 由学政领着临平府大小官员以及上榜的秀才去文庙行拜师礼。
四十名秀才着学子服, 整齐列队, 走石桥, 过泮池, 行至孔子像前, 由第一排的五名秀才, 也就是此次院试的禀生作为学子代表供奉五谷。
在司仪的唱和声中, 全体人员向孔子像行礼,以示对先人的尊敬与怀念, 行完拜礼,学子们向学政大人献茶敬礼,以示尊师重道, 最后在鼓乐声中,齐诵《弟子规》。
“弟子规, 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泛爱众, 而亲仁, 有余力, 则学文……”
朗朗学子声中,巍巍孔子像矗立在正中, 香烟袅绕, 缓缓升起, 使得孔子像的五官越发模糊不清,苏锦楼站于最后一排,跟随众人齐诵《弟子规》,心境空明,朗如日月,清如水境,他头一次切身体会到古代人对于天地君亲师的崇拜与尊敬。
就在院试真正落幕之际,前段时间已经平息的长乐王自缢一事又一次咋起波澜。
“唉,你听说了吗?”一个脸颊瘦削,左边眉毛长了一颗痣的汉子,神色紧张,眼中却带着些许兴奋,神神秘秘的与同桌的人说道,“听说前些日子长乐王被诬陷造反,是汴京东宫那边的手笔,因着皇帝太过偏爱长乐王,太子担心会被长乐王取而代之,所以才先下手为强的。”
“真的?不会吧……太子心忧东宫储君之位不保,就构陷长乐王谋反?”同桌之人满脸怀疑,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八度,“就因为子虚乌有的猜忌而杀害亲兄弟?太子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糊涂事来?你听谁说的?”
脸颊瘦削的汉子先是咂嘴,随即一脸不屑,“你还别不信!这事都在汴京那边传遍啦,听说皇帝陛下龙颜大怒,下旨让太子在东宫闭门思过,让他好好温习圣贤之书,把他参议朝政的权利都给剥夺了。”
说到这里,这汉子压低了声音,偷偷摸摸的说道,“你说,皇帝陛下这次会不会废太子啊?”
同桌之人一听“废太子”三个字,赶忙呵斥道,“你不要命了!皇家的事岂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能胡乱猜测的?”
汉子连忙捂住嘴,一副担心后怕的样子,又左瞧右看,见周围人都在吃饭说话,心中庆幸不已,幸好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刚才说了什么,不然被人告到官家那里,他少不得要挨一顿板子。
苏锦楼一脸黑线的看着周围人装模作样的吃酒聊天,明明刚才那个瘦脸汉子说八卦之时,一个个的都竖着耳朵聚精会神的偷听,恨不得当场弄个耳勺把耳屎给掏干净,生怕耳屎糊住了耳朵听漏了什么重要消息。
不过也不知道是那瘦脸男子天生大嗓门还是故意为之,明明是在说“不可外传”的皇室秘辛,却让在场的人都听了一耳朵。
这种“不传不是大庆子民”的劲爆消息,不过一天就传遍了临平府的大街小巷,偏偏传八卦的人个个都强调“你千万别把事情说出去,这是我们俩人的秘密。”
于是,贩夫走卒,过往行商,个个心中都有了一个小秘密,有时分享八卦的人遇见了同道中人,他们从彼此的眼中同时瞧见那一份专属的兴奋色彩,“哦……原来你也知道了,哈哈哈。”好尴尬……
第二天,版本升级了。
“唉?我和你说,长乐王当年抢了太子最心爱的女人,太子怀恨在心,这才构陷长乐王的。”
“嗯?我怎么听说,是太子殿下看上了长乐王身边的一个妾侍,索要不成,恼羞成怒之下才对长乐王痛下杀手的。”
“你们说的都不对!是太子殿下和长乐王同时看上了南阳世家的贵女,皇帝偏宠长乐王打算把贵女赐往江州,太子心中不忿就让长乐王府的长史向皇帝告密,诬赖长乐王谋反。”
就这样,传来传去,周氏皇族的恩怨情仇弄的人尽皆知,其中不乏更为香艳的版本。
古代不是言论自由的时代,但只要是人心里就有好奇心,八卦属性是没有性别与年纪之分的,更何况这一次事关皇家。
那可是皇帝,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天下主宰,还牵扯上了太子,太子是谁?是储君,是下一任皇帝,算上那个已经自缢的长乐王,目前为止三个主人公都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人。
平日里大家只能聊聊东家媳妇偷汉子,西家母老虎彪悍的去青楼捉奸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如今却听闻大庆朝顶层人物之间的纠葛,还涉及到了父与子,君与臣这种敏感的话题,怎么可能不引发民间的热议。
嘴长在别人身上,就算你周氏皇族权利再大也堵不住悠悠之口,抓?你抓得了吗?杀?你杀的完吗?江州、汴京、凉州等大庆国土上的府城州县都有人在议论此事,一味的杀伐就不怕官逼民反吗?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之,如今临平的百姓都在谈论此事,茶肆酒坊,青楼赌馆,哪里没有传话之人?这让我如何把事情压下去?”
方世泽急的直冒火,嘴唇上都起了一个鲜红而透亮的痘痘,他在屋内走来走去,坐立不安,全身上下透着一股焦躁暴戾的气息,不见丝毫往日里的镇定与温和。
心腹眉头深锁,同样感到为难,“可是,如今的舆论于太子殿下的名声有碍,若是殿下误以为大人您冷眼旁观或者是推波助澜,会不会怪罪于您?”
“那你让我怎么办?”方世泽烦躁的冲着心腹低声吼道,“难道真要把议论此事的人全都杀光吗?我要真这么做了,百姓只会更加怨怼太子,再说,凉王那边我也不好交代,我是凉王的心腹,如果为了太子殿下抓捕凉州境内的子民,这不明摆着我有二心吗?”
心腹沉默不语,心中同样没了主意,现在无论动与不动,大人都里外不是人,压下舆论讨好太子就会得罪凉王,若是什么都不做,太子难免会迁怒大人,要是疑心大人有背叛之心,将大人视为弃子,那才是最糟糕的,如今真是让人左右为难。
方世泽压下心头的躁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舆论是肯定要想办法压下去的,太子是储君,代表的是大庆皇室与朝廷的脸面,名声不容有损,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如何不着痕迹的把事情压下去,还不能让凉王起疑。
思索片刻,方世泽拿来纸笔写了一封信,信封上写了“凉王殿下亲启”,又吩咐心腹。
“明天你私下里找些人把稻田养鱼的消息给透露出去,就说凉王心系民生,为百姓谋求福祉,礼贤下士招揽人才,垂询众多老农经验,参考古书,研究出了稻田养鱼之法,如今已经吩咐下人开田,等明年开春就播种试行,试行成功后可提高一成至三成的粮食产量。”
心腹不大明白方世泽此举之意,“大人不是说过,要等开田试行成功之后,再将稻田养鱼之法借由东宫之手公布于众的吗?”
“稻田养鱼关乎民生,”方世泽微眯双眼,眼中精光四射,语气笃定,“与皇室秘辛相比,粮食才是与百姓息息相关的东西,要想将舆论压下去,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另一条舆论,能增加粮食收成的法子谁不想要?皇室秘辛再怎么新奇,都比不上能填饱肚子,给自己带来切身利益的粮食,百姓自然会转移目光。”
“另外让驿站快马加鞭,将此信送与凉王。”方世泽把刚写好的信交给心腹,“我已把稻田养鱼的法子以及此法的来历都写于信中,等凉王看过此信后,只会认为我是为了给他造势,博得民间的美名这才将此事公布于众,应该不会对我起疑。”
心腹认为此计有些不妥,“可若是稻田养鱼之法失败,大人您为凉王制造如此大的声势,一旦激起民怨,恐怕到时凉王为了给百姓一个交代,会降罪于您。”
方世泽笑道,“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此法一定会成功,既然是试行那就会有失败的可能,若凉王当真怪罪于我,不是还有那个苏锦楼嘛,这法子的最初提倡者是他而不是我,大不了到时就说我是受了他的蒙骗,在凉王眼中我只是太过衷心为主,最多行事稍显急躁,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那苏锦楼。”
原本方世泽是打算试行成功之后独揽大功,但出了这番变故,为了以防万一,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他只能把此法的来源告知凉王。
唉,近来一直诸事不顺,先是宁殊背叛盗走证据,后又平地起波澜,传出了对太子殿下不利的流言,如今只能提前放出稻田养鱼的消息转移百姓的关注力。
按照他的计划,拿到凉王构陷长乐王的证据应该能轻而易举扳倒凉王,等凉王倒台,他凭着此功就能得到太子的看重,再将稻田养鱼的方子私下里献给太子,让太子推行此法,博得天下人的民心,等到太子继位,何愁自己得不到重用?说不定宰相之位也是当得的。
谁知变故是一出接一出,以前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一切都要重新谋算,还有一个在逃的宁殊,至今都不见人影,凉州城那边的暗线也未曾传来消息,真是让人心焦。
苏锦楼不曾料到方世泽打算拿他当替死鬼的心思,他以为自己得了功名就与稻田养鱼以及学政都没有干系了。
有了功名,尽管这个秀才水分太多,但好歹对老苏家的人有了交代,想到刚毅威严的苏老爹,慈善和蔼的刘氏,狡黠机灵的苏环,还有苏大郎、苏二郎、林氏、王氏以及家里其他几个孩子,苏锦楼越发归心似箭,恨不得插上一对鸟翅膀飞回河西村那个普通农家之中。
陶真与苏锦楼找了商行,租了马车,终于踏上回家的路,直到上了马车,周围没有外人,陶真才一吐为快。
“苏兄,你说临平府中的传言到底是真是假?”
苏锦楼戏虐的看着陶真,“我还以为你一心只读圣贤书,对这些市井流言不感兴趣呢,原来你一直藏在心里啊。”
陶真脸颊红了一下,意识到自己这种背后议论他人的行为并不符合君子之风,心中颇为羞愧。
苏锦楼见陶真脸皮子薄,便不再打趣他,“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一传二,二传四,中间还不知道经过多少人的愠色,即使本身有三分真,传到最后也会变了味,何况……”
“何况什么?”陶真奇怪的看向苏锦楼,“苏兄说话怎么只说一半?”
苏锦楼眼中波光流转,坏笑道,“我故意如此,就是为了吊贤弟的胃口,看来你果真上当了。”
陶真一脸黑线,大失所望道,“苏兄还真有兴致,竟有心开我玩笑。”
苏锦楼但笑不语,他未说出口的是,何况前段时间长乐王自缢一事已然平息,如今却又牵扯出了太子,这背后若是没人推波助澜,他是怎么也不会信的,依他的猜想,这背后之人八成就是那个构陷长乐王谋反的凉王,或许也有其他几个藩王的手笔。
长乐王自缢一事已经牵扯出了皇帝与太子,下一个还不知会轮到谁卷进这场风波,短时间内,关于太子的热议应该不会平息,就算平息了,背后之人肯定也会想方设法重新挑起事端。
现在只期望光帝能够多活几年,不然一旦光帝驾崩,这大庆恐怕难有如今的安宁。
苏锦楼哪怕多停留一天,就会发现临平府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稻田养鱼之法,他也会心生警惕对方世泽实行严密的监视,从而推断出方世泽的险恶用心而早些作出应对之法。
然而事实是,苏锦楼归心似箭,早早的便离开了临平,对于后来所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