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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经战事的洗礼, 苏锦楼身上再不见半丝文人气息, 如今若是有昔日同窗站在他的面前, 任谁也不敢相信这个浑身散发凶悍之气, 身上有着无数大大小小伤痕的男人会执起狼毫苦思冥想策论之道。
“终于可以回家了!”
苏锦楼骑着战马归心似箭,尽管离家不到一年之久, 但他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家人, 如今终于击溃敌军班师回朝,苏锦楼恨不得背上插上一对羽翼,立马飞到家人身边与他们团聚。
身旁的胡珉亦是发出一声感慨, “是啊,终于可以回家了。”仅仅几个月的时间, 却是恍如隔世, 明明是个死局, 他们却能死里逃脱,过往种种譬如昨日死, 直到这一刻, 胡珉才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心安。
苏锦楼跟在胡珉身旁, 与来时似乎没什么不同,然而不论是胡珉还是周围将士无不用敬佩感激的目光看着他, 有谁能够想到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 一旦入了战场便会立马化身一尊杀神,骇得敌军溃不成军呢?
苏锦楼快被周围的崇拜眼神给戳穿了, 这让他倍感无奈, 来时受尽冷眼对待, 回去时仍要备受各种瞩目,虽说眼神里表达的内容不一样,可同样是被别人盯着瞧,他心里总会不自在。
也不知那位难搞的泰山大人是否已经得知他斩杀降将一事,会不会也将他视为屠夫,文珺若是听到他在战场上的凶残表现也不知会不会产生害怕的情绪,还有小苏环,这孩子习的是孔孟之道,是否会认为他这个当父亲的手段过于残忍。
战场上的消息传的比苏锦楼想象中的还要快,当初顾飞带领部下退居荟城,在与荟城守军的交谈中多次提及苏锦楼的功绩,后来胡珉整合兵力攻入怀余,带领原先的部下以及荟城守军追到罗山,亲眼见证苏锦楼须臾间斩落敌军主帅的英勇身姿,加之胡珉为了保住苏锦楼的仕途,不遗余力地为其造势,故而苏锦楼还未回到凉州城,他在战场上屡建奇功所向披靡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大庆。
此时,正值藩王作乱国内打的最是激烈的时候,百姓听闻有这么一个为了国家大义弃笔从戎,且在战场上诱敌合变,出奇无穷,领着区区五千兵卒就将白荻上万大军击退的人时,顿时对其表达了无限的敬意。
以少胜多,文人出身,出入敌军如入无人之境,这些消息不断从边关传来,尤其是对比着国内尽是添乱扯后腿的藩王,苏锦楼一心为民,拼死抵御外敌保卫大庆百姓的做法更显得难能可贵,战神之名随之传开。
据说白荻杀光了函裕关与雍城的守军,还屠尽了雍城的百姓,若是没有苏锦楼带领将士把敌军击败,一旦被白荻攻入大庆腹地,大庆的百姓还有活路吗?
“杀降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一个魁梧大汉见有三两个酸腐书生竟在声讨战神大人,立马出言反对,“战神大人杀的是该杀之人,难道仅仅因为白荻主帅弃械投降就能掩盖他滥杀无辜的罪行吗?”
一书生见周围人都对他们怒目而视,心中羞恼,口不择言道,“什么战神?我看是屠夫差不多,苏锦楼斩杀降将有违基本道义,据说这屠夫还是举人之身,依我之见就应该剥夺他的功名小惩大戒。”
这人说完后洋洋得意,正打算拉着身边的同窗一起声讨苏锦楼,不曾想原先与他私交甚笃的同窗都后退了好几步,与他离得颇远,且面上均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你们怎么了?”这书生疑惑不解,“怎么都……”
未等他说完,肩胛处猛然被重物敲击,疼的他当场大叫出声,“是谁打我?”
先前为苏锦楼辩白的魁梧大汉手拿长棍虎目圆睁,“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卑鄙小人,没有战神大人的拼死守护,你焉能还留有性命在此地大放厥词,今天我胡汉三就好好教教你做人的道理!”
说完话后劈头盖脸的一顿猛敲,旁观的百姓均纷纷叫好,不少人还上前踹了那书生两脚,等巡逻衙役赶来制止这场纠纷时那书生已经肿成了一个猪头。
“大人,你可得为小民做主啊,这个无知莽汉竟然敢打我,我可是要读书考科举的,若是伤了我的脸或者手臂,我还怎么当官啊。”
衙役从周围人的口中已经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那魁梧大汉放下了手中的棍子,不吭一声满脸倔强,本以为衙役会把自己锁拿进入官家府牢,不曾想那衙役只是轻描淡写的在口头上训斥了两句就让他离去。
这大汗明显呆楞了一下,一旁的猪头书生气急败坏道,“大人,你们为何不把这人锁拿下狱?他当街行凶,将我打成重伤,不治罪于他天理难容!”
“天理难容?”那衙役鄙夷不屑的瞧了酸腐书生一眼,“像你这种狼心狗肺不懂感恩的宵小之徒还知道天理难容这四个字?苏大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不顾个人生死,为的便是护卫我大庆百姓的性命,你身为大庆子民,亦是受苏大人庇护的一员,却在此地中伤于他,你的良心何在?难不成被狗叼了去?”
那书生不曾想到衙役不仅不为他做主,还包庇逞凶之人,他尖声大叫,“好啊!你们都等着,等我金榜题名之际我定要……”
未等书生说完话,衙役举起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声呼在书生的脸上。
书生被这股力道扇得身形不稳,左脸上眼见着起了红印,“竖子尔敢!”
“啪!”衙役朝那书生的右脸上又扇了一巴掌,“此人当众中伤保家卫国的苏大人,本官怀疑此人是白荻遣派的奸细,来人!给我将他捉拿下狱。”
不等书生喊冤,其余衙役立马将其堵住嘴巴拖了下去,周围人见了纷纷对下令的衙役投以赞赏的目光。
那衙役挺直了腰板,心中升起一股冲天的豪情,此后更加不遗余力的寻找“白荻奸细”了。
抵御外敌一役,成就了苏锦楼战神威名,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在外敌入侵之际,那些原本该讨伐外敌镇守疆土的藩王个个穷兵黩武,忙着争权夺利,唯有苏锦楼这个文人,投身军旅带领众将士把敌人赶出了大庆。
得民心者得天下,在大庆百姓的眼里,苏锦楼就是大庆的守护神,有他在,大庆得保,百姓得安。
大庆百姓甚至有不少官员都在为苏锦楼说话,这让身在凉州心在汴京的方世泽尤为忧心,愁的他头发都掉了一大把。
苏锦楼是凉王亲自调入军中的,待凉王将这一消息传扬出去,自可分享一半的功劳,且苏锦楼有勇有谋能征敢战,凉王得此良将如得百万雄师,于太子殿下而言实在是大为不利。
为今之计,唯有行离间之法,使凉王自断臂膀。
于是方世泽在凉王面前不遗余力的褒扬苏锦楼,他直接忽略了当初周弘文极力举荐苏锦楼的事实,“苏教头是王爷您亲自提拔上来的,就凭着这份知遇之恩他定然会为王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苏教头才智无双又能谋善断,正可解王爷的燃眉之急啊。”
“你是说让苏锦楼替代沈宁?”周文重仔细斟酌了一下,“可此子为官时日尚短,现在就让他担任平叛的主帅,是否太过草率?”
凉王一来担忧苏锦楼不足以胜任主帅一职,二来苏锦楼为官时日太短,周文重不怎么了解这个人,亦不知对方是否甘愿效忠于他,说白了就是周文重不信任苏锦楼。
方世泽最是擅长算计人心,他自然听出周文重的话外之音,然而他看破却不说破,只避重就轻的说道,“苏教头仅率五千士兵就能击退白荻万人大军足以证明他有主帅之才,况且,外界对苏教头一片赞扬,都说苏教头是大庆的战神,百姓亦是对他赞不绝口,即便因为斩杀降将被个别书生冠以屠夫之名,百姓仍旧对他十分崇拜爱戴,真真是尽得天下民心啊。”
周文重面上波澜不惊,似乎对这些话并无触动,然而,方世泽早已熟知周文重的性子,若是周文重面露不快说明他不会将此话放在心上,而今却是不动神色,明显是打算深究此事了。
方世泽默默的添了一把火,“说起来,苏教头真是文武双全之人啊,不仅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在科场上也是一往无前,就连王爷实行的稻田养鱼之法都是苏教头率先提出来的呢!”随即又以开玩笑的口吻装作不经意的说道,“若是百姓们得知这个利国利民的法子出自于苏教头之手,定会更加崇拜尊敬他吧,说不定还会为苏教头修缮功德金身呢。”
方世泽喜笑颜开,双手作揖深深一拜,“恭喜王爷得此福将。”
“福将?”周文重漫不经心的问道,“此话何解?”
“咦?王爷还不知道吗?”方世泽惊疑不定,斟酌再三后回道,“由于长青王叛乱,百姓对于藩王的评价很是不好,连带着王爷您都被人议论。”
“哦?”周文重语气轻忽却又似乎有些危险,“别人如何议论的?”
方世泽脸上颇为懊恼,好像在后悔自己不该提这个话题,周文重见状心中怒意更盛。
“舌头被猫叼了去?有什么话就说,何必吞吞吐吐的?”
方世泽小心翼翼的看了周文重一眼,“他们说……说藩王都是利欲熏心之辈,不愿派兵抵抗外敌却为了争夺皇位而起内讧,苏教头好不容易平息了战乱,藩王却自家人打自家人,全然不顾百姓与将士的性命,实在是不堪为王。”
看着周文重越发深沉的脸色,方世泽赶忙补救般的说道,“不过现在好了,只要派遣苏教头去平叛,以苏教头的声望别人肯定不会再胡乱议论王爷了。”
“放肆!”周文重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本王乃大庆藩王,何须一个小小的教头庇护?”
方世泽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忙请罪,“属下口拙,还望王爷赎罪,自打沈大人重伤昏迷后我军军心不稳,节节败退,再这样下去不仅白白消耗兵力,还会被皇上降罪,此时派遣苏教头去平叛是最好的选择,王爷,属下句句衷心为主,还请王爷仔细考虑属下的提议。”
凉王定定的看着方世泽,目光幽深,难辨其意,过了好一会儿,方世泽额头冷汗直冒,就在他打算再鼓鼓劲的时候,周文重发话了。
“来人,苏锦楼击溃敌军,守卫大庆疆土,屡建奇功,擢升其为定远大将军,即刻前往青州平叛。”
“另,加赏其父母宗族,念其出外征战,与父母家人分隔两地,本王体恤其身不易,故诏令其父母家人前来王府暂住,”周文重冲着府中书令抬了抬手,“下去拟昭吧。”
方世泽在一旁默默不语,沈宁重伤昏迷,苏锦楼有名将之才,凉王必会启用此人,故而他的举荐不过是顺水推舟,主要目的在于利用凉王的疑心在其心里埋下一颗种子,只待日后这颗怀疑的种子成长为参天大树,自然可以彻底离间凉王与苏锦楼的关系。
不曾想,凉王竟然会把苏锦楼的家人接到王府,这一招明面嘉奖暗地威胁的手段并不高明,但绝对有效。
不管苏锦楼是否真心效忠凉王,碍于家人的安危都得为凉王征战,且不能明言表示不满,毕竟苏锦楼的家人仅是平民百姓,以白身入住凉王府,这是无上的荣誉,苏锦楼只能拜谢感恩于凉王的仁慈。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经此一事,苏锦楼必定会与凉王离心离德,也算是达到了离间的初衷。
方世泽与凉王均达到了目的,而在回程中途接到调令的苏锦楼面沉如铁,他直勾勾的看着眼前的传令官,全身上下溢满了杀气,身下的战马似乎感觉到这股气息,颇为焦躁的跺了跺马蹄。
传令官骇得两股战战,好不容易克制着心中的恐惧,“苏将军,王爷体恤您的辛苦这才特意将您的家人接到王府,等您平息叛乱后就能与家人团聚了。”
苏锦楼深吸一口气,握住缰绳的双手越收越紧,“属下多谢王爷体恤,王爷恩情属下必定铭记于心,永生不忘。”
体恤?恐怕是威胁吧……
凉王肯定已经派人去苏家了,若是他有异动,难保家人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不敢拿家人的性命作赌,至少在亲眼见到家人平安无事之前他不会有一丝妄动。
现在还不是翻脸的时候,苏锦楼,你得忍!
苏锦楼辞别胡珉直奔青州,胡珉作为先锋军主将需要回凉州城把白荻降兵交给朝廷,且此战的人员伤亡以及战况的个中细节都需详细的上报。
回到凉州城后自然少不了要和方世泽碰面,胡珉心中发虚,他不仅没有杀了苏锦楼还为其造势,虽说他是出于惜才之心,但他的做法确实是背叛了太子殿下。
正当他主动请罪之时,只听方世泽冷不丁的来了一句,“你做的很好!”
胡珉茫然,“啊???”
方世泽满腹欣慰,用十分欣赏的眼光看着胡珉,“若不是你为苏锦楼造势让他赢得天下民心,想来凉王也不会心生戒备,以苏锦楼的家人相挟了,若是此次苏锦楼成功平息叛乱,我们再给他盖一顶功高盖主的高帽,凉王必定不会容他,到时候苏锦楼与凉王两败俱伤,我们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方世泽赞赏道,“捧杀离间之计,你用的甚妙!”
好心办坏事的胡珉,“……”苏将军,我老胡有愧于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