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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回他回边关以后, 已经很久不知道他的消息了, 平时如无特殊情况,蔺绍安很少寄信回来,寄了也是为了报平安。
蔺老太太赶紧接来信拆开一瞧, 王妈妈看到她的脸色都变了, 两个人边走,王妈妈边问:“大少爷在那边可安好?”
蔺老太太拧了眉,说道:“他想把定南侯府三小姐的婚事给退了。”
王妈妈也是吓了一跳,定南侯府在朝廷中的地位虽然比不得他们忠顺侯府,他们的老祖宗也是跟着开国皇帝打过江山的狠人。蔺绍安年前回来一趟不容易, 蔺老太太想为他张罗婚事, 也早就把几个人选给看好了, 选来选去最后还是相中了定南侯府的三小姐。
头先蔺老太太在家里请过戏班子,也把京中一圈达官显贵人家的太太还有小姐请过来看戏, 其中就有定南侯府夫人以及三小姐。
正巧誉王妃从江西回来一趟, 也坐在宾客席里招待那些人,誉王妃偷偷观察过这位三小姐,论家世、论外貌, 虽然比忠顺侯府还有蔺绍安差了一点,配蔺绍安还是不错的选择。再者京中目前没有更好的良选了。
定南侯与忠顺侯之间一直有交情,素日两家的老太太走得也十分勤,对蔺老太太上门提亲这回事, 定南侯府那边热情招待了一回。
定南侯三小姐虽然未曾见过蔺绍安, 但对此次的亲事也十分满意。蔺老太太本想用婚事困住蔺绍安, 叫他不要再去边关了,以侯府在圣上心中的地位,可以为蔺绍安谋求其他的官职。她哪里不知道,蔺绍安就是故意要走,可定南侯家的三小姐听说他又回去了,非但不怨,还说要等他到回来的时候,三年也好,五年也好,多久都可以。
如今蔺绍安来了书信一封,说要退了这门婚事,让人家三小姐不要再等他了,蔺老太太如何不急。上门提过亲了,聘礼也下了,原先只听蔺绍安说回边关找父亲说些事情,很快就能回来,蔺老太太才放心他走,原来在她的面前,他也用了缓兵之计。
蔺老太太顿时紧张起来,叫王妈妈先把她扶回屋里再说。她要亲自书信一封,好好训斥一番这个孙儿。
然而那送信的管事又重新折回来,在屋外求见。
蔺老太太让他进来,问他有什么事。管事恭恭敬敬地回答:“纪大人早在半个时辰前出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蔺老太太有点奇怪,走到桌前,把信放到了上面,又问:“他有说去哪里吗?”
管事摇摇头:“没有说。”
蔺老太太皱了皱眉,不再问话了,只叫他先下去。
王妈妈面向她,也是脸露困惑。毕竟这位纪大人看着就是不好亲近的样子,走前不打一声招呼也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
顾云瑶一夜没有合眼,一直守在顾老太太的身边,握着祖母的手,她总觉得祖母苍老了许多。
薛妈妈进来过几次,想叫她先回次间好好休息,老太太已经病垮了,她的身体刚好不久,不能再病了。
顾云瑶婉拒了薛妈妈,顾老太太这一昏,就是昏了一两日,她想起原先她病的时候,旁人也是这么劝老太太,让她赶紧回屋里头先歇息一下,顾老太太却执拗地守在床边,寸步不肯离。她和旁人说,说自己是她的孙女,府里所有的孩子都有爹宠,有娘疼,唯独云瑶没有,她舍不得,也放不下,不能走,万一走了以后,也只是说万一,孩子突然说没就没了,如何是好……
顾云瑶想把同样的话也交代给薛妈妈听,她忍着不哭,这时候再不坚强的话,祖母肯定担心。
顾云瑶嗓音有点嘶哑,尽量平静地说道:“我不能走,祖母需要我。”
薛妈妈只好作罢了,红了眼眶,说不出半点话来,唯有跟着她守在顾老太太的身边。
一晃眼就是日上三竿,除了解手的时候会稍微离开一些,顾云瑶未曾离开过半步。
可能是诚心感动了上天,顾云瑶握住的老太太的手忽然微微一动,她略略抬眸,就看到顾老太太睁着一双眼,也是有些发红地看向她。
终于沉积了很久的难受倾巢而出,顾云瑶感觉身体里有洪水猛兽在侵扰,所有的心酸瞬间就奔袭来了。她再也忍不住,在顾老太太伸手把她往怀里搂一搂的时候,扑进老太太的怀里痛哭起来。
顾老太太抚了抚她的背,感觉到她忍耐多时了,她的瑶姐儿做得很好,已经像小大人一样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了。顾老太太很欣慰,声音沉沉地慢慢说话:“瑶儿乖,瑶儿乖,祖母没事。”她不能说得太急,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咬出唇边,轻轻搂了搂怀里的孩子。
顾云瑶哭了一会儿,很快就把力气都用完了,只要祖母没事,她就觉得任何事都难不倒她。就算是为了祖母,她都要一路坚强下去。
桃枝进来替姐儿重新梳洗的时候,发现姐儿的目光都变得不一样了,以前她要更温顺乖巧一些,如今却是多了份沉淀在里面。
她把力气用完了,浑身有点累,险些瘫软在来照料她的桃枝怀里。
薛妈妈已经下去通知大爷二爷他们,说是老太太醒了。因为老太太的病情告急,大爷和二爷两人这一日在朝中请了假,早早地就回来了,肖氏觉得主屋里面人不宜多,就先叫两位爷回各自的院子里等着。
一听说顾老太太醒了,大爷和二爷兄弟两个人匆匆地赶过来,文哥儿那孩子早就被抱到二房其他姨娘的屋里了,是顾德珉拿的主意,最后还是选了暂无所出的赵姨娘那里。
惠姨娘也被先遣了回去,这一夜她是如何过的,没有人知道。
顾老太太怜惜守了一天一夜的顾云瑶,是孙女一直握住她的手,她能感觉到,手心里一片温软,她才能醒得这样早。因为她放心不下。
顾老太太劝云瑶先回去休息,肖氏也劝她,顾云瑶看了祖母两眼以后,才同意她们说的话,被桃枝先牵住手带下去。
其实也就是在隔壁。她可以把隔扇打开来一点,听听祖母这边的情况。
脚步才踏出主屋,有家仆匆匆地赶过来,走进门前先是对顾云瑶行了个礼,然后又对室内的众位主子行了礼。
顾云瑶才走了两步,就被喊了回来。
顾德珉让家仆自己说话,家仆依言,对着顾云瑶说道:“二小姐,从昨晚开始,顾府门口便来了一位贵客,说是要找您。”
找她?还是贵客?顾云瑶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认识了这样一位贵客。
不止顾云瑶这么想,顾德珉也觉得很让人费解。
昨日便开始想不明白云瑶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得到了侯府的助力,今儿居然又来了一位说要专程找她的贵客。
这孩子……背后究竟还认识多少个人……
大爷顾德彬听后也是静静地看着他们几个人,同样十分费解。
家仆又说道:“小的想将他请进门内说话,那位贵客听闻老太太出了事情,与小的说不用麻烦了。小的以为他已经离开了,今早打开门来一看,这位贵客竟然还在顾府门口。小的也觉得不可思议。”他想了想,着重交代了一声,“这位贵客身上持有王府的腰牌,好像是誉王那边的人。”
居然是他!
他为什么来了?
听家仆的意思,不会真的在外面等了一天一夜吧?
顾云瑶很诧异,她抬眼看了一下顾德珉,顾德珉也皱了几分眉头,才挥手说道:“快去把那位贵客请进来,这种事情还需我多说吗?若是怠慢了贵客,誉王那边该如何交代!”
家仆也是被吓得不轻,毕竟是誉王那边的人,对方再如何婉言谢绝,也应该坚持己见将他迎进门说话才是,万一真的叫这位贵客在顾府门外等了一天一夜,传到王爷耳边可如何是好?
被顾德珉如是说了一番以后,他的两条腿都开始打抖,赶紧下去请人了。
甚至还立即加快了脚步。
顾云芝今早服侍完惠姨娘歇下,心里就闷闷的,堵了一口怨气不上不下。自从文哥儿被抱走以后,惠姨娘似乎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原本清丽明艳的脸容毫无生气。应是一夜没有睡好,锦屏过来送膳食时,她丝毫吃不下。直到顾云芝前来,才勉强喂了几口给她。
将轻纱还有帘帐轻轻垂了下来,顾云芝想叫她的母亲先好好歇息一下。正巧丫头珠翠过来了,带了一碟糕点进来问她要不要吃。顾云芝哪有胃口去尝,她哪里不知道,祖母头先只是想把文哥儿接过去,暂且养在身边,顾德珉迟早经受不起惠姨娘的软磨硬泡,文哥儿还会被送回她们屋里。
再者赵姨娘是个什么身份,不过是顾德珉原先的通房丫头抬上来的姨娘罢了,论学识与水准,自然是没有她娘厉害。
结果……文哥儿就是被送到那个女人的身边去了。
一切原由还都出在顾云瑶的身上。她忽而想起之前在祠堂里她罚跪时,顾云瑶过来替蔺氏上香的情景。原以为顾云瑶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原来她才是那个最狠的人物。
珠翠见大小姐脸色不好,虽然她是庶出,府内没有几个人敢得罪。顾德珉偏爱惠姨娘,顾府上下众所周知,连带顾云芝的身份也被抬上来了。以前她们这些跟在主子身边的小丫头,也都跟着沾了光,只要自个儿主子争气,好些时候少不得她们做丫鬟的好处。
母凭子贵,惠姨娘平时在二房这边能站稳脚跟,有时候靠的也是文哥儿的功劳。
如今文哥儿被抢走了,等于是给了她狠狠的当头一棒。
赵姨娘那边也可以凭借文哥儿养在身边一事,让二爷多多去她的屋里坐坐。
二爷再如何对惠姨娘狠心,也不可能不过问自己的儿子。且还是唯一的儿子。
这么多年在顾家,从来不曾遭到欺负,也算是好运走到头了。现在文轩阁内的丫头婆子们,对惠姨娘都不如从前那么上心了,唯一的儿子都没了,二爷说翻脸就翻脸,指不定哪天就把惠姨娘打入“冷宫”了。
珠翠问顾云芝要不要出去走动走动,顾云芝勉强同意了。今天的她穿了一件杏色的杭绸袄,配了草绿色绣湖色梅花的十二幅湘裙,头上还是很简单的佩饰,只有几根碧玉的簪子插在发髻里。如今已临近开春了,她的身量是几个孩子当中里最高的,模样也十分出挑,承得惠姨娘的九分美貌,一张脸清丽明艳,宛若盛夏池中开得娇艳的白莲。
顾云芝点点头,正巧她也想去府内的园子里面逛逛,再待在文轩阁里,可能会压抑出病来。
两个人一起在府内乱逛,珠翠还带了糕点提在一个小篮子里跟着她一起出来。准备找一处好风景的凉亭里歇下。
也不知走了有多久,途经了洗砚池,顾云芝看到这个地方就会回想起弟弟落水之后的种种,心里头又是一梗,叫珠翠跟上,两个人再换一个地方。
不远处的地方忽然传来脚步匆匆的声音,顾云芝本在走着,不免犯了好奇心,略略侧过头,就看到隔了一座独钓台的水岸对面,一个玄衣男子跟在府内家仆的身后,匆匆路过的情景。
那人长眉入鬓,身材修长,只穿了一件最简单的玄色衣袍,身上没有多余的纹饰,但他气度非凡,英俊出众,堪比得上之前她曾见过的侯府小世子蔺绍安。只不过两个人又有很大不同,蔺绍安是长得俊秀,像女人那般貌美,皮肤白皙,唇红齿白,而此人是一副英气与淡漠并重的模样,说是沉稳还不足以形容,仿佛什么对他来说都是过眼云烟,不会停留在心里。
他的眼神那么的冷,冷到不透露感情。顾云芝看了他这一眼,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偏头转向这边的时候,纪凉州也看到了水岸对过的顾云芝,但只是匆匆一眼,没有停留,也当真没有想法地离开了。
顾云芝还看到他的身上有块腰牌,形状很奇特。好像是什么王孙贵族身边重要的人才能持有的特免牌。
但她只看了这一眼,就一直注意着他离开的背影。
珠翠轻轻问她:“小姐,您是不是看上那位公子了?”
那人生得是很不一般,像顾云芝这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小姐,自然没有瞧过几个外男。
顾云芝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我只是好奇他是哪里来的。”
珠翠笑道:“那小姐,咱们跟上去不就好了吗?依奴婢看,他们是往前厅的方向去,您去了以后就当不知道有外宾在,若是二爷也在那更好了,您便说是有事找二爷。”
顾云芝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心里想着,倒也不是不可为。前段日子她盯上蔺绍安的事,还没如何,就被父亲以“败坏家风”为由给扼杀在萌芽里,此番过去瞧瞧情况,应是像珠翠说的那样,只不过是碰巧有事找她父亲罢了,并不是特意去瞧瞧那人的情况。
顾云瑶早就到了前厅,听说是誉王身边来的人,顾德珉自然也不敢怠慢,和她一道过来。
有丫头已经布置好茶点,顾德珉显得很紧张,毕竟是王爷那边的人,谁知道是不是想要监视他或者要做什么事?
他走来走去,走来走去……
家仆领着一个玄衣男子终于到了。顾云瑶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低头喝茶,家仆把人领过来以后,就先下去了。她一直觉得茶叶一根根的浮在水面上很好玩,特别是拿热水冲泡的那一瞬间,从最底层慢慢挣扎着摇身上来。茶盖掀了几分,她露出两只眼睛,正好就看到正厅外跨门而来的那个人。
他眉目英俊,唇形还有下巴的线条有如刀刻,高大且沉稳,表情很淡漠,初看到她的一眼时,无波无澜的双眼里似乎映了她的样子。旁人总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顾云瑶也不知道。
纪凉州慢步走了进来,顾德珉上前与他寒暄了几句,他还是那么的言简意赅,浓眉星目,只静静看着顾德珉,简短的三言两语中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真的是来找顾云瑶的。
顾德珉从来不知道顾云瑶什么时候与誉王身边的人关系也那么好,不敢得罪他,纪凉州看起来也不像是好得罪的样子。身穿的常服很简单轻便,不是官场中人,顾德珉还是赶紧与他比了个“请”的手势,让他入座。
立即有几个小丫头上来,奉茶的奉茶,上糕点的上糕点。
纪凉州却说不用,顾德珉只好作罢。
他看到顾云瑶正在看他,细致的眉眼已经有了超脱同龄孩子的美艳,有点逼人心魄的那种美,誉王曾与他说笑过,说这孩子长大了,绝非池中物。他不是很懂这句话的意思,但若这层意思会为她招致祸端的话……
纪凉州淡淡地看了她两眼,旋即与顾德珉说道:“我能和二小姐单独说几句吗?”
这是要他下去的意思。
顾德珉略显得尴尬:“不知这位公子要与小女说什么话?”
纪凉州还是话不多,只四个字交代:“只能她听。”
顾德珉竟然被年纪尚轻的纪凉州的气势摄住,他看起来并不好说话的样子,只敛了眉眼,静静等待顾德珉的答复。
顾德珉只好松了口,这是在顾府前厅,且顾云瑶还是个孩子,料这位公子也不可能做出什么龌蹉的事来。一般情况下,深闺中的女子是不可能单独与外男在一间房中相处,可这人是誉王派来的亲信,顾德珉只好无奈地笑着退了下去,还把一帮本该留下来奉茶的小丫鬟带下去。
顾云瑶才把茶盏放到旁边,他确实是没想过男女有别的事情,只是凑近了她,凑得那么近。
顾云瑶放茶盏的手还没收回来,就看到纪凉州高大的身影已经近在眼前,他的影子几乎罩住了她!
她被迫仰头望向他,冬季已经进入蛰伏期,春日的暖阳开始遍洒大地,花木将要逢春了,其实他们顾府里头,已经有一些二月开的花俏生生地长了出来。
日头正高,有一些暖光从槅扇里面穿入内厅,在地上横横竖竖摆布了许多影子。纪凉州在暖光的笼罩下,是衬得更加眉目英挺了。
顾云瑶知道他是要借一步说话,可贴得也太近了一些。就像是随时都能压下来,把她扯进怀里那样。
好在她如今的年纪还不够大,纪凉州应该也没有那种心思,但是还得提醒一番,顾云瑶态度端然了起来,伸手推了推他。正好按在他的胸膛上面,很硬实,顾云瑶发现竟然分毫都推不动他。
她只能又仰起头。
纪凉州的手忽然就罩下来,按在她的脑袋上。他的双眼很淡,却盯着她,在问:“你哭过了?”
顾云瑶出来时没照镜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目前看起来什么样,用手揉了揉,好像有点疼,有点肿。
先前祖母醒了以后,她看着祖母能好,是哭得太厉害了,若是因为在侯府养病而耽误了见祖母一面,若是顾老太太有个什么闪失,顾云瑶估计能自责一辈子。
毕竟上一世顾老太太的身体很康健,遭受的最大的重创大概就是认祖归宗后的顾峥,被斩首且剥皮于午门,顾老太太去瞧了以后差点当街昏倒。被人扶回来以后精神就不好了。不过皇帝也没能给他们顾府任何喘息的机会,立刻遣了人过来斩尽杀绝。
纪凉州的手略有些冰凉,还按在她的头顶,忽而竟然转到了她的脸上,眉目一低,脸颊的触感是一片温软,他的指尖不禁收了回去。
顾云瑶清晰无比地听到他说:“谁欺负你了?”甚至从他的眼里看到了一样不该出现在那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