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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画很快就把锅灰取回来, 顾云瑶先试了试, 抹在手背上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黑了。她又用手沾了点,往脸上抹匀了一些。
很快白皙的皮肤不再, 王妈妈把屋子里的铜镜拿在手里给她照了又照, 这脸看起来是又脏又黑了,只是还有哪里不对。
顾云瑶立即想明白,就是太不协调了,若果真这么出去,往外头一走, 明眼人一眼瞧出来她是刻意如此, 便又用更多的锅灰, 让脸上看起来是天生生得这样黑。为了让整体看起来更加协调,手上、脖子上……但凡会露出来的地方, 全都抹了锅灰。还有身上的衣裳, 也得抹一点。
结束以后,王妈妈左瞧瞧,右瞧瞧, 当真看不出原先艳色逼人的感觉,不禁都要夸赞顾云瑶的好计谋。
她明明还这么小,就懂得审时度势,而且静观其变, 立即就能通过细致入微的观察, 冷静想到相应的对策。
头先王妈妈还有司琴她们都急得团团转, 就怕顾云瑶真的被苏英那边的人给逮住,逮住了以后就是叫两个侯府之间立敌,虽然如今定南侯家已经叫忠顺侯府的人看不惯,但如此下去,叫定南侯家先抓到撒谎的把柄,苏英很有可能先推说是忠顺侯府的错。
王妈妈感激地把她一路送到要走的小门前,握着她的手说道:“姑娘回去以后,一定要派人来,告知我们您是否平安。”
顾云瑶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让她们都不要再担心。
……
南城门门口,前面零零散散有一些人在为入城做准备,日头已经渐渐西斜,再过一些时候,城门即将闭合,那守门的小士兵们,一个个被太阳晒得有点懒散,风一吹,十月的天已经开始寒风瑟瑟,又叫他们强打起精神。
一辆马车在快到南城门前渐渐放慢了速度,马夫长“吁”了一声,把马车停在路边,宝蓝色的车帘随即被揭开,从马车里当先跳下一名书童扮相的少年人,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皮肤白嫩,保养得十分好,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书童。
他下车以后就将帘子一挑,嘴边还含着笑,目光往里面一搜巡,看到他们家的少爷居然坐在车里都要看水利方面的书,除了笑,也只能是无奈。
丁一道:“少爷,京城到了,您要不要先下车来看看这城门的好风光?”
谢钰把书轻轻合上,渐渐地抬起眼,他靠坐在车厢内壁上面,随着书童丁一挑帘的动作,斜里透进来许多散阳,他环顾了一眼车外的天地,南城门之外,视野开阔,两边栽种了零零落落的树,寒风萧萧之下,许多树的叶子已经发黄了,京城的气候和南京的气候相比,确实不一般,这里冷的要更快。
他把手上的书卷合起以后,很谨慎地放置到身边。谢钰喜欢读书,也喜欢看水利方面的书籍,每一本书经过他的手,都有被好好珍惜,几乎没有卷页残页的情况,封皮都是簇新的蓝。丁一难以想象,那本书他从十几日之前开始,就一直捧在手心里面反复研读了。到如今还完好无损。
一片叶子正好被风一吹,飘飘悠悠地落了下来,落到马车内。
正好就在谢钰的眼前。
他捡起那片叶子,看了看,两双浓眉轻轻蹙了,当然丁一也看不出他是在皱眉的样子,因为他平时都是这副严谨少语的性子。
丁一清楚他的沉默,就是表示对下马车没什么兴趣。正好前面本就没几个人在排队,这南城门的情况看起来很是清冷,他把帘子放下,吩咐车夫继续向前行驶。快到守城门的卫兵那里时,又停下。
丁一刚才干脆不上车了,走在马车的侧面,看到守城门的卫兵要搜他身,就把身上的通关文书交给他们,还给了税银,直说“官爷好”。
两位卫兵对视一眼,都没叫他把帘子掀开来看看里面的情况,就点头放行了。
进入京城里以后,那横横竖竖交错纵横的胡同颇为有趣,路过人来人往的街市,好不热闹。
哒哒的马蹄走得很慢,丁一贴着马车,在车帘子处和里头的人说话。
“刚才多交了点银子,两位守城门的官爷就把我们放进来了,少爷,您说的对,什么京城里守卫更加森严,在钱的面前,那都不是一个事。”
他刚才多交了落地税,其实也就是为了让守城门的兵卫们别打扰他们家的少爷看书。丁一知道,谢钰一旦重新沉浸在书海当中以后,就不喜欢旁人来扰他,甚至与他说话。那会打断他的思绪。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丁一在路上买了许多需备品,都是他们接下来的日子要用到的。
直到走到一个张榜的地方,丁一透过攒动的人头,勉强看到榜上张贴着的画像时,脸色几乎都变了。把帘子一挑,愁容满面地说道:“少爷,您快看看,那榜上贴的是不是田大人的画像?”
……
顾云瑶穿着一身小厮装备的衣装,起先还有点忐忑,生怕她的动作和她目前的外表不符,会引人注目什么。直到离开了侯府之后,穿过小胡同,慢慢走进人多的地方,渐渐就没那么忐忑了。已经开始适应目前的外观。
她边走着路,边时刻提醒自己,目前她是个男人,目光不能因怕别人揭穿她是女儿身做男子装扮这种事而露怯。
是男子就应该大方一点。
期间有个挑担子的菜农不小心撞见她,顾云瑶都是大大方方地回看他,然后那人见“他”黝黑的脸容上,嵌着一双亮得惊人的眼睛,直直目视着他,吓得赶紧弯腰说抱歉。
顾云瑶本是要往顾府里走,到一个地方时却被人头攒动的景象惊到了。
黑压压的一片人,分不清都是谁在身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聚集在一个张榜的地方。议论声哗然。
顾云瑶起先只是瞥了一眼,人声之中不知道是谁感叹了一句:“田大人明明是个好官,为什么要把他抓起来。”
抓起来就算了。另外一个人愤愤然道:“没有理由就把人抓了,还关在诏狱里长达五年之久。”
田大人……这个称呼非常的熟悉。
顾云瑶立即想到是那个当初被她父亲还有伯父谈论过的原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后来的福建巡抚田大人。原来他还活着。
她停了片刻,不免还是想要知道田大人究竟会被如何了。只想看一眼榜单就好。
榜单上面确实画着田大人的画像,田大人原名田有仁,有仁有仁,田家能给他取这个名,就是为了让他为人正直仁德,田有仁为官期间也做到了,奈何他这一生,都在与东厂,与阎钰山为敌,东厂想要灭了他,用皇上的宠信就能够置之于死地。
榜单上明确地写着田有仁是当今的朝廷重犯,不日将会于午门斩首,以示君王之贤明。
顾云瑶愣神的时候,攒动的人头里忽然被挤开了一条道,前一刻所有人还在为田大人鸣不平,那人声鼎沸,数十米开外都能听到。
光线也从人群里挤过来,忽然之间变得有些刺眼,让顾云瑶有点难以睁开眼睛。好像多年之前也是同样的境遇,顾云瑶在五年之中,偶尔会想起逆光之中那个站在门口的男人,她当时和祖母还有桃枝薛妈妈她们在百香楼里,那个人就是这么站着,往门内张望,因处在逆光中,叫人瞧不清楚他的长相。
顾云瑶只记得他身形挺拔,更有些器宇轩昂,明知道那个人应该是个太监,却完全不会给人柔弱的感觉。
除了之后他的那张脸,让顾云瑶大感意外。
此刻也是如此,那精雕细琢的五官,随着人群里渐渐变得鸦雀无声,他一点点地走过来。皮肤白皙,似乎怎么饱受风雪的摧残,也只会更艳。
那副妖容,堪比非人一般的绝色,让人只瞧了他的脸就会浮想联翩,却在看到他的身体时,也都做惊叹状。
这个人竟然是个男人。
不,不应该说他是男人。因为他已经不是一个男人了。
阎钰山乘着一顶轿子而至,轿子稳稳地落下地面以后,他踩着一个人的背,也小心安然地走下地面。还有人在旁边搀着他的手,很恭敬地尊称他一声“老祖宗”。
阎钰山也就四十左右的年纪吧,五官还是那样的精美,他却已经权势滔天,是被内廷许多人都称作“老祖宗”的存在,还是位高权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加东厂督主。
有一帮锦衣卫那里拨过来的缇骑专程跟着他。
阎钰山嘴唇轻勾,对着人群便现出了一抹笑。
这个笑容很勾人,很妖冶,却也是能吃人的笑。
阎钰山开口说道:“方才是谁说,田有仁是个好人,把他给扔进诏狱里面,是朝廷假公济私,故意要折磨田有仁的?”
他的眼神狠了片刻,扫向人群之际,许多人都不敢抬起眼睛。
阎钰山又道:“下旨捉拿田有仁的是当今皇帝陛下,你们若有任何想法,那就是对陛下的大不敬!”
这可是天大的罪名。有人抖如筛糠,脸色都快坏死了。
“刚刚那些人说的话,都记下来了吗?”
人群里突然走出几个锦衣卫,手里拿着无常簿,对阎钰山道:“禀督主,都记下来了。”不仅记了,还火速画了。
阎钰山抬了眉:“那都有哪些人?”
顾云瑶本想不动声色地退出人群,好让阎党们不易察觉,谁知在混乱抓人的过程中,有一个锦衣卫顿时逮住她,也要把她逮到那群说皇帝说天下不公的人群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