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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瑶有点尴尬, 被这目光刺得直接收回来了视线, 眼前却又出现了谢钰那张沉稳俊朗的脸,她刚刚为了看纪凉州的反应,把下巴收回了一些, 此刻转过脸来, 又被谢钰捏住下巴凑近了几分。
随即是谢钰渐渐靠近的脸,然后又看到他挂在唇边的淡淡的笑容。
“水来了,先擦一下脸吧。”
屋内沉寂片刻,顾云瑶才发现丁一的速度之快,竟在短短功夫之间已经打来了一铜盆的水。
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她顿时就想起前世的时候, 那时候谢钰不叫谢钰, 已经重回顾府,叫顾峥, 在乡野田间坐在用绳子拴在歪脖子柳树的水牛背上, 抬起眼看到她远远走来了,嘴角抿出一个弧度,如现在这样, 问她道:“怎么了?”
顾云瑶忽然觉得这个地方实在是不毛之地,有些待不下去了,想起身和他告辞一下,可又不能开口说话。
稍稍一瞥, 居然发现坐在窗台之下淡然喝茶的纪凉州, 居然一直定定地看着她。
顾云瑶猛地站起身。
这站起身的动作可把正在拧汗巾的丁一吓一跳, 也让谢钰微微一怔。
全程功夫,纪凉州始终在静静地喝茶。只是他的目光,没有落定在茶盏里,而是落定在她的脸上。
突然莫名其说了一句:“茶,好喝。洞庭碧螺春。”
顾云瑶的心里已经掀起千层惊涛骇浪。
洞庭碧螺春是谢钰在前世的时候最喜欢喝的茶,她因敬重谢钰,甚至是很爱这个哥哥,有关于他的一切,在年少时都喜欢去模仿。从下棋的布局与落子,到爱读书这回事,以及总喝洞庭碧螺春这一样茶。在纪凉州去顾府之际,招待他的小厮奉上的便是她最爱的洞庭碧螺春。
顾云瑶还是不确信,纪凉州究竟有没有看穿她。但是这句话没头没脑地突然出现,是不是想提醒她,其实他已经看穿了?
不管有没有被他看穿,如今也只能凡事硬着头皮去应对了。顾云瑶勉强笑了一下。
谢钰还在看着她,看到她的目光闪烁不定,时而好似想起什么,在发呆。他便想出言关心一下,忽而抿唇轻轻笑说道:“怎么了?”
还是和方才同样的三个字,可顾云瑶就是明白,这三个字富含的意义不一样。
丁一也发现了他们家的公子很是不对劲,因为刚才被她吓得不轻,原本已经捞起的汗巾,重新浸落进铜盆里,他干脆往身上抹抹水渍。顾云瑶只是才站起来,又被赶过来的丁一重新按着肩膀坐回去。
“……”顾云瑶有点无语,重新乖巧地坐回椅子上,深刻体会到的是,什么叫做……如坐针毡的滋味。
丁一的话比较多,一边拧着汗巾,一边说道:“我们家公子,你肯定熟悉了,别告诉我说,你忘了我们家公子的脸?”
顾云瑶平静地看了一眼谢钰,前世是她哥哥的人,哪里敢忘。
丁一又和她介绍到窗台下坐着的那位公子:“这位是纪公子,是住在我们家公子隔壁屋里的住客。你来的时候也是不巧了,没瞧见纪公子那英明神武的样子。”
顾云瑶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英明神武的样子?听起来好像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才来客栈楼下时,看到一楼大堂里面一片狼藉,莫非是打过架了?
丁一发现她的目光好像带了点困惑,顿时来了劲儿,他们家的公子平时沉默寡言,他纵有许多话想说,也找不到人去说。如今又来了一位姓纪的公子,结果两个大闷瓜碰面,喝茶的时候就说了一两句对话,丁一甚至都能模仿出来。
他们家公子说道:“幸会。”
纪凉州说道:“幸会。”
他们家公子说道:“请坐。”
纪凉州说道:“好。”
他们家公子说道:“丁一,奉茶。”
纪凉州说道:“谢过。”
就是在这么一个情况下,丁一迎来了顾云瑶,可顾云瑶还是个“小哑巴”,好在她还能够听他说话,他便也兴奋着说多了一些:“你真应该来得更早一些,就能看到纪公子和楼上那位杜公子打架的样子了。”
顾云瑶的心里咯噔一声,纪凉州和姓杜的公子打架……姓杜的公子,杜公子?
印象里身边接触过的人,除了曾经的老师杜名远,和其子杜齐修之外,倒是没有再认得什么姓杜的人物了。
难道他们没有出京城?
纪凉州还是静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言。
谢钰却咳嗽了一声,让丁一少说两句。丁一“哦”了一下,把手里拧好的汗巾交到公子手中,眼睛不小心一瞥,居然看到顾云瑶的脸上,那一块被谢钰抹掉灰黑,从而露出莹白的一块肌肤。顿时就变得很惊讶:“你原来长得这么白呀,你……你干嘛要把脸弄得这么黑,若不是我们家公子观察细微,这就发现了,我还以为你本身就长那么黑呢。”
丁一说完以后就想碰碰她的脸颊,想看看她的脸除了生得白以外,是不是生得也很嫩。毕竟很难看到一个男人能白成这样,他就是好奇,再说大家都是男人,没什么好忌讳的,伸手就是要掐住她的脸颊,猛然间,他们家的公子和纪凉州纪大人两个人,同时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
丁一悬在空中的手无处安放,只好往后移了移,做了一个抓后脑勺的举动。他无奈地一笑继续说:“我是真的没想到你的皮肤这么白,简直是肤光如雪,就好像是女人一样。”
顾云瑶听后一惊,还是想找个由头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顿时想起来今日她来的目的,是为了取回纪凉州送给她的簪子。而纪凉州就坐在她的对面,会知道她的真身,谢钰也有可能因此明白她其实是女儿身。
不管做出什么抉择,都有点两难。
只求纪凉州喝完茶,先有事离开即好。
……
桃枝应顾云瑶的要求,也未变装,只说出府有事要替小姐采买些东西,便只身提着篮子走到了风味楼附近。
风味楼地处繁华的街市区,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往来商户较多,随处可闻吆喝声。街边的房屋鳞次栉比,那茶坊、酒肆、布庄、肉铺处处可见,为招揽生意,那些个货商扯着嗓子在叫卖,偶尔会有坐轿的老爷停下来要瞧瞧情况,挑着担子的行客商便也凑到那些个老爷的面前叫他们瞧瞧担子里的货物。
空气中混合了胭脂水粉、酒肆菜香等的味道,混杂的人声中,听不清是谁家游船在传唱。只“叮叮咚咚”的有唱小曲的配乐鼓声还有琵琶声从远方断断续续地飘来,路东头一路延伸下去,尽头处有个河道,上面小桥流水,总有人凭栏观望,水中画舫连成线,排排停靠在岸边。
桃枝就是这么找了一家能看见不远处河中过往船只的茶楼,在二楼中坐下。
特地找了一间小包厢“歇歇脚”,打开窗以后,探头正好能瞧到路西口对面街道那家风味楼。
桃枝时刻紧盯对面的情况。
日头一点一点往西斜,远处金波荡漾的河面,被将要日落西山的烈阳一烧,近乎红透了半边。
久不见瑶姐儿从里面出来,她又不敢贸然闯将过去,直到楼下传来一阵哒哒的马蹄声,两个穿着华贵的公子正拉着缰绳,缓缓向前行。她不禁看了一眼。京城里暂时没有禁马令,却也不许人们骑马的速度过快,是以她才能看清楚马背上的人究竟是何人。
蔺绍安正坐在马上,兵部尚书姚宗平的儿子姚丁霖自从上次被请入侯府里小聚了一趟之后,今日有意要将蔺绍安给请出来,好好要请他一番。
上次的“鸿门宴”之后,姚丁霖回到家中,已经醉到不省人事,第二日醒来才发现,他浑身不管是哪儿哪儿都很疼,脱了衣服以后,叫房中服侍他的丫头帮忙一瞧,背上腿上还有胳膊上,好几处地方都有青紫的痕迹。
一定是蔺绍安在暗中做过什么了。
可姚丁霖不敢真的得罪这位威风赫赫的忠顺侯府小世子。就像他也同样不敢得罪定南侯家里。事到如今只能夹在两个侯门高户中间,里外不是人。
姚丁霖面露惨淡的笑意,不敢说多了话,总觉得说多了,就是会得罪这位忠顺侯府小世子。
蔺绍安见他不如那日能说,倒是调侃起他来了:“你今日约我出来,不是有事相谈吗?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你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怕怕怕,那是必须怕的。姚丁霖也说不上来究竟怕他哪一点,就是觉得这个人每次都以笑容示人,和苏英完全不一样,苏英可以依据他的脸色来判断他本人究竟有没有在生气,蔺绍安就不同了,生气了可能都和高兴的样子没什么区别,他怎么能断定他如今心情如何?
姚丁霖勉强笑一笑,想充分发挥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蔺大哥您真是好逸致,小弟我怎么是见到您会紧张,小弟我这是高兴,看到大哥能来,当然得高兴。上次啊,小弟我没喝几口就醉了,叫蔺大哥看了笑话,今日我们再来一个不醉不归!”
很好的一个不醉不归。蔺绍安看看他,只是笑着,不说话。
姚丁霖的脸色顿时变得沉重了一些,摸不透这个人什么想法。
而他们经过的茶楼楼上,有一个人比他们的脸色还要沉重,那就是桃枝。眼看着他们好像就要往风味楼的方向而去,桃枝一直在心里默默地祈祷,千万别去风味楼,千万别去风味楼……然而他们两个人,还真的在风味楼前停下了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