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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云瑶当真不知道这个消息, 如果不是顾钧书突然提到这件事, 可能她还会继续被蒙在骨子里。
也可能等到纪凉州出征很久以后,才知道他人已经到了边关。
战事凶险,前面他们也遇到过蛮子军的细作了, 那些人根本连老弱妇孺都能利用, 若不是她反应快,比较镇定,没准已经成了那两个人的刀下魂。
顾钧书见她不说话,以为她不相信这件事,继续道:“你别不信啊, 这事情叔父也知道。”
他是从顾钧祁口里得知, 闹得肖氏都知晓这件事了, 还有他和顾钧祁的父亲,在朝为官的顾德彬自然也知道。
顾钧书道:“我也不是想拆散你们两个人, 只是你也瞧见了, 到现在你表哥都没有消息,还有你舅舅,去了之后, 连尸骨都还没找回来,景善兄厉害是厉害,我也钦佩他……”顾钧书说的是实话,纪凉州会考中探花郎, 连顾钧祁都没预料到的事。
他叹息了一声:“我就是, 就是希望你能找个照顾你一辈子的好人家。”他还想着谢家公子谢钰, 如今是鼎鼎有名的状元郎,不清楚后来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似乎现在顾云瑶都不会提起那个人了。
明明之前,感情还挺好,两个人在运河附近闲逛的时候,远远一看,凭栏而立,真是好一对才子佳人。
顾云瑶却摇摇头,她也明白顾钧书的用心良苦,只是心里都已经决定的事情了,就不会轻易改变。
顾云瑶深思熟虑后,才说道:“大哥何以见得,我表哥还有舅舅他们,就一定已经战死沙场了呢?”
“这……”自小到大,顾钧书都说不过这个伶牙俐齿的二妹妹,不觉被她说得一噎,确实是没证据,最多是大家的猜测。看到顾云瑶那么笃定的语气,连他都快心动了,觉得忠顺侯爷和世子两个人一准没事。
顾云瑶也知道打仗不是闹着玩的,但既然皇上已经开了御口,纪凉州也没有推辞,相反他们还力排众议,准备出征了,就证明纪凉州有这个信心去做。
纪大人决心要做的事情,她也想出一份力,去支持他。
掉落的鞋袜重新捡起来,顾云瑶拿好针线,临时转变注意,决定在上面多缝一些东西。
……
一连几日,顾云瑶都是通过其他人的口才得知纪凉州的消息。
听说这次要出征的事情,闹得满朝轰动,百官文武都觉得不太妥当。
纪广是当年跟着蔺侦仲一起扫荡边关蛮子的大将,自沽坝一战是太出名了,老一辈的朝臣们都记得,但叛国案本身也很深入人心,有些人明知那可能是隆宝的误判,却不敢多说,过去的事已经过去,谁想到他的儿子还在世,还准备借此事来为自己的父亲翻案。
纪广是很厉害没错,纪凉州却是新科进士及第的出生,一个文官罢了,从小就不在卫所里长大,甚至有人提出来,前几夜被他所俘的两个也先族派来的刺客,根本就是无中生有,是纪凉州随便找了两个人过来冒充罢了。
带兵领将,非同儿戏,相当于把国家之重担交由一个完全没有经验的人手里。
这时候,尚在京中的誉王亲自出马,觐见了皇上,隆宝才知道,他的这另外一个皇弟,竟然瞒了他这么久。
想要大发雷霆,却为时已晚。
朝廷里乱成一锅粥,隆宝也正当是骑虎难下的时候,还有武将提出不服的说法。
顾云瑶是过了两日才从顾钧书的口中得知,朝中太多人不服皇上的这个决定,若是换在前世,纪凉州说不定已经身为锦衣卫一员,在朝廷里当职了。
今次提出反对意见的人便是锦衣卫指挥使,顾云瑶对此人没有印象,依然从顾钧书的口中得知,此人是正儿八经武状元出生,按策略、还有弓马等,他成了第一名。
隆宝帝也想平息此次事端,出征在即,不得有误,朝中有人提出了这个办法,干脆让纪凉州和武状元比一比。
比赢了,皆大欢喜,谁也不再有异议,比输了,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因为纪凉州已经是探花郎,学识那些,自是不用说,他甚至比在朝为官的绝大多数官员还要厉害,并不是人人当年都会考中一甲三名。
比试就在午门,可以请百官文武来见证。
结果让大家大吃一惊。
曾经是武状元的锦衣卫指挥使,输得心服口服,他原先以大力出名,百斤重的大刀挥起来虎虎生风,谁知道纪凉州已经使刀使习惯,百斤重的东西对他而言,也不过是轻而易举。后面骑射等环节,全都落下纪凉州很大一截。
顾云瑶听后,不知怎么就是很开心,虽然没能亲眼见到那个场面,她是觉得是纪凉州的话,什么都难不倒他。
出征的日子已经定下,就在不日启程,她要赶紧看看他去……
紫禁城内,晚霞在天边烧得绚烂,陶维步履沉重地走入司礼监值房,他这几日一直惴惴不安,在想姚宗平快要领队出征的事,这么重大的事,竟然就要交给一个都没真正打过仗的毛头小子去做。
然而这次,阎钰山竟然和他持了反对意见。
阎钰山躺在值房靠椅里一动不动,身边是他三个干儿子,同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一个人负责给他捶打后背,一个人负责替他捏捏胳膊,还有一个人就跪在地上,为他捶捶腿。
陶维从外面走进来,看到这一幕,就百感交集:“阎大人,这火烧眉毛的事了,您老怎么还这么优哉游哉?”
“急什么?”阎钰山眉开眼笑了一会儿,他好似不会老的样子,去年见他时,就生得这副面貌,前年、甚至是大前年,陶维都记得,他的脸容就和如今一样,几乎没有变化,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如民间传言一样,专门活捉一些稚嫩小童回来,吸那些孩子的精血。
阎钰山挥挥手,身边的几个干儿子就站起来,退到他的身后,他让他们出去,这几个人都是他一手培养的精英,很是听他的话。
阎钰山终于站起身,一身火红的曳撒,只有他穿得极为合身。
确实是火烧眉毛的事了,比如纪凉州会突然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他身后除了誉王保他,连那个靖王也在保他。
阎钰山哪里有精力再敢动他,这次隆宝主张让纪凉州出征,他才发现自己上了当,亲自引狼入洞。
原来凌霄道人也是纪凉州身边的人。
阎钰山侍奉皇上已久,以谗言来左右皇上的决定,其他人也可以纷纷效仿之,同样用谗言来惑乱这天下。
就看对方是用在好的地方,还是坏的地方。
他走了两步,一副气定神闲,如兰优雅的样子。
“陶大人,你也别着急,做了这么多年首辅,该有的城府,你怎么还是没有呢?”
陶维听到这句话,也闹得很不开心,这么多年来,他战战兢兢服侍皇上,好不容易拿到首辅之位,虽然是通过和眼前的这个人联手,才能有今日的地位,但一直被一个阉人轻易拿捏,他也很不痛快。
陶维说道:“阎大人,你可否忘了当年推举大皇子做太子一事?”
他冷冷一笑,这是第一次在阎钰山的面前,流露真情。陶维便是最看不惯一个阉人牢牢把控所有的样子。
一撩衣袍,陶维干脆找椅子坐了下来:“皇后娘娘的确没能诞下龙子,是万分可惜的一件事,否则这太子人选,定是落在皇后娘娘的手下。阎大人也是如此认为,且凭几位皇子的资质,来选择究竟举荐谁做太子。当年那一番言论,的确是精彩,‘有嫡立嫡、无嫡立长’,多亏了阎大人教得好,我才能在皇上的面前发表这番言论。但阎大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大皇子的母妃走得太早,皇上最后决定,将太子过继到皇后娘娘身边,这样也能名正言顺一点了。”
阎钰山知他要说什么,陶维也清楚,底下的话若要真的说出来,两个人以后可能就是各走各的路了,他也不怕,就算是真的要得罪阎钰山,能够如何?他没有几年可以蹦跶了。
陶维年纪也大了,身为首辅的压力,让他身体的情况每况愈下,不出几年,他就要向皇上禀明告老还乡之意,到时候就是他最小的儿子陶源顶上他的位置。
陶源比他要聪明,也比他会审时度势,唯一不好的就是好女色这点。
其实爷俩已经看出来,阎钰山把赌注押在大皇子的身上,就是错误。
陶维有洞察人心的能力,当今太子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身为文渊阁大学士,同时得抓太子的学业,阎钰山比陶维接触太子的机会要少,通过平时点点滴滴,陶维已经察觉出一股异样——太子根本就不像别人想的那么能力中庸。
他现在有皇后保,阎钰山想养个傀儡皇帝出来?怕不是一个笑话。
陶维冷冷笑了笑。
阎钰山当然也察觉出来了,楚渊若是顺利登基,恐日后对他的地位会很不利。
阎钰山也急于培养心腹,寄望于对方能够接替他的班。
既然要撕破脸了,他望着窗外,天气晴暖,远方一排排的恢弘殿宇,几乎被掩映在朱墙黄瓦之间。
阎钰山轻轻勾了唇:“如此,陶大人最好好自为之,省得纪广案水落石出之后,陶大人死得也很难看。”
陶维如今脸色就很难看了,他猛地站起来,狠声斥道:“阎大人,你休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阎钰山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他悠悠笑了两声,转眸看向陶维,“陶大人心知肚明,若不是心里有鬼,区区一个纪凉州,值得你这么怕吗?”
“你!”陶维指着他,缓了缓,才说道,“当年那件事,分明也有你做的一份,要说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跑不掉,阎大人,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吗?”
阎钰山只是一笑了之:“是又如何?”他想起当年,纪广在自沽坝一战之后,名气大增,许多人都很仰慕这个真英豪,他也觉得那是一个英雄,为保家卫国,出生入死,若不是会影响到他们的利益,他还真的想要把这个真英豪留下来。
谁让纪广暗中查出真正私通也先族,提供了嘉峪关、雁门关,还有宣府镇、辽东镇、大同镇等等咽喉要地地图的人是他?
一句纪广有造反的念头,他“偷偷招兵买马”的事,还有伪造的私通也先族的信,足够让他定下死罪。
阎钰山觉得,既然纪凉州那么想上战场,就让他去好了,是生是死,都还没有一个定数呢。
他是不信,纪凉州还能活着回来。
……
天快擦黑的时候,顾云瑶乘坐马车来到纪府门口。
府上大门紧闭,那门上的颜色还是新刷上去的,从外面看却觉得死气沉沉,大概是因为没什么人气的缘故。
这次她说想去纪凉州府上看看,顾德珉竟然没拦着她,可能是纪凉州快要出征了,如今他的身份不一样,是皇上钦定的威风凛凛的副大将军,同样守护皇城那么久的其他武将们,都没有这么好的条件。
兵士们自是可能不服,论资历,纪凉州还没有他们久。但听说之前他在午门,把锦衣卫指挥使打得心服口服,一些人的心中重新产生古怪的念头。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敬重得多。
可能是怕得罪他,以前顾德珉也得罪过纪凉州不少次数,当时他没有一官半职,顾德珉也就无所畏惧,这次怕是不敢再轻举妄动了,大家都觉得此番出征凶险异常,若是不留意,就会不小心命丧黄泉。
但若是有个意外,意外地功成名就回来,光无上的荣耀,封官加爵的事情,定是少不了他们。
管事正在安静地站在纪凉州的身边,他将要出征时,所带物件不多,甚至都没有几件衣物。
旁边放了一身皇上亲赐的甲胄,斗大红缨的头盔搁在一边,从文官变成了所谓的武将,管事还有点云里雾里,这纪府也是刚成立不久,老爷搬进来住了没有几日,就要远离京城。
阖府上下的人都齐了,整齐划一地站在院子里,明天就是亲征之日,他将要穿上那身甲胄,保家卫国去。
替他收拾屋子的婆子,都哭成了泪人,虽然和新老爷相处的时日不多,大家都很舍不得他,他又是要去干大事,婆子家里有和他差不多大的儿子,她就好像眼睁睁要送自己孩子上战场那般,忍不住泛起心酸的念头。
若是纪广还在的话,他从小应该也会和蔺绍安差不多,跟在父亲身边,在边关历练。
有可能早早地就已经不幸地战死沙场了。
也有可能,会功成名就回来。
但无论是什么结果,都不可能会遇见小姑娘。
纪凉州第一次明白了惆怅的滋味。他垂下眸,看了一眼手边亮银色的甲胄,不知道小姑娘知道他要出征以后,会不会难受到想哭。
他望向了门外。
院子里的人都很难受。
纪凉州不太会安慰人,只能看着他们红了眼眶。
是生是死,他也不知道,只是他保证过。
眉眼忽然就是一凝,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院子里忽然出现了一道桃粉色的身影。
顾云瑶穿了一身桃粉色散花如意褙子,白色挑线裙子衬得腰身很是绵软纤细,看到他的目光笔直地迎过来时,月色已经开始慢慢浓了,那些下人们排排站在院子里,打着灯笼,灯笼朦胧的光晕照在他英俊的脸上,他的眉目显得更加的深邃。
两片薄唇轻轻一张,不等说出什么,顾云瑶已经加快了脚步,几乎是拔足跑到他的面前。
明明只是这么短的路,她觉得好像走了很久。心里忽然就泛起一股酸意。
原本是想着,一定要平静一点送他离去,在他出征的时候,不能叫他有太多的牵挂。顾云瑶看到他人的片刻起,才发现还是做不到。看到他,得知他要走的消息,她的心里,还是难以言喻的难过。
纪凉州看到她奔过来,伸出手,不知不觉把她抱进怀里。
顾云瑶被温热的胸膛包住,紧实的手臂强而有力地按在她的肩膀上。她一下陷进与他点点滴滴的回忆里,思念如潮,顾云瑶好像忍了很久,也压抑很久的情绪,终于得到片刻的安慰。
她不想放这个人走,她真的不想这个人冒着生命的危险,去边关战场。
就如同她如果更早地意识到一些事情的变化时,能够提醒蔺绍安一样。
她害怕自己的亲人一一离她而去,那些生命中重要的、可敬可爱的人们。
顾云瑶第一次这么放声痛哭,几乎是撕心裂肺一般的哭声,也把院子里的那帮下人们给动容了。一个个都垂着头,默默垂泪。
管事年纪大,经历过人生不少事情了,此刻看到这一幕,竟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顾云瑶哭了很久,久到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她的眼泪几乎哭干了,才发现纪凉州的胸膛上面都是泪迹。
他的衣襟都已经湿了,却不怪她,顾云瑶才发觉两个人距离离得这么近,还有那么多人都在看着,她赶紧要离开纪凉州的怀抱。
不想被他重新拉回怀里。
顾云瑶身形一晃,头重新靠近他温热的胸膛。能听到他的心跳,如雷鼓在击打。速度很快,似乎比她的还要快。一直在剧烈砰砰砰地跳。可是纪凉州的脸,每次都那么平静,害得她以为,会觉得紧张的人,一直都只有她一个。
如今才发现,他好像比她还要紧张。
但是纪凉州不想轻易把她放开。顾云瑶也知道,今日一别,之后还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再见到他。
他的手按在她的背上,甚至还垂下头,下巴很快轻柔地抵在她的头上,院子里面的人们全部静悄悄看着这一幕,谁也不敢打扰这副画面。天与地之间,似乎就剩下他们两个人了。
纪凉州抱着她,抱得很紧,指腹慢慢抚摸她的秀发,希望仅凭这一点力量,能够安抚小姑娘不安的情绪。
顾云瑶抬头与他说话,眼眶是红了,眼底还泛着酸,随时可能还会掉下眼泪:“你会回来吗?”
“会,”他摸摸她的头,“还会把你的表哥,你的舅舅都带回来。”
而且他也答应过她。
纪凉州再次垂下眸,那是铁树开花般的一个笑容,他伸手继续摸摸她,发现小姑娘的发质果真很好,摸起来顺滑如缎,爱不释手。他又把鼻尖贴近了,在上面闻一闻,有股好闻的,和她身上差不多的香味。纪凉州说道:“我不会死的。如果我死了,谁还会对你负责?”
顾云瑶点点头,伸出手环抱住他的腰,就在这一刻让她任性一回,多和他撒撒娇:“一言为定的事,你不能反悔。”
她已经感觉到了,纪凉州这次会答应出征,就是想要功成名就地回来,好方便把她娶回到身边。
所以她也要相信,他能够大获全胜地回来。
……
第二天,日头从东边出来。
阳光普照大地。
京城里面已经开始整合好部队,隆宝这次是动真格的,往常打仗,能不用到火药的时候,就不会派遣神机营出列,但是这次他好像生气了,向来喜好和平的隆宝,也必须为了江山做出决定。
天边还有几颗寒星的时候,大家就从府内出发,定南侯府上下也是痛哭声一片,柳婧身为苏英的妻子,她得肩负起一些大责。
自从苏婉嫁入忠顺侯府之后,定南侯府这边就显得冷清了许多。
泉哥儿一早就起来了,四处瞧不见爹爹,哭闹着要找苏英。
柳婧只能把这个小团子抱在怀里面,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么小的孩子,可能连打仗是什么,都还不知情。
她只能叹息一声。
顾府里面,顾云瑶也起得很早,听大房的丫鬟们说起来,顾钧祁早早地就上翰林院去了,今日事关重大,大爷和二爷两个人也早早就出发去皇宫。
顾钧书来找她的时候,顾云瑶已经在桃枝和夏柳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她昨天才把缝好的鞋袜交出去,也不知道纪凉州有没有穿上,这出征前的一程,无论如何都要去送送。因为她想起来,还有重要的事要和纪凉州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