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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出嫁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顾云瑶越来越睡不着,出嫁当天, 更是起了一个大早。
府内一团喜庆, 处处挂着红灯笼, 还有大红绸, 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 大房里的两位兄长也要过来看看情况。肖氏把两个孩子全都拦下来,叫他们不要捣乱,顾钧书还笑着说:“母亲,怎么了,马上二妹妹就要出嫁了, 我们两个做兄长的,再不看看她,以后想看都没有机会了。”
这次顾钧祁居然也跟着他一起胡闹,肖氏也是被闹得没办法,只得答应:“你们去看了, 在旁边,可别扰着她。”
顾云瑶已经梳洗好了,早在几天前, 肖氏就已经在家安排好了一个经验足的喜娘,专门为顾云瑶开脸上妆。
桃枝和夏柳两个人站在一边,感觉是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亲眼看到服侍了这么多年的姐儿要出嫁了, 桃枝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薛妈妈走过来, 叫她们两个人都别哭了:“好好的喜庆日子,瞧你们两个人都哭成什么样子了。”
桃枝抹抹眼泪:“奴婢就是高兴。”也许久都没这么高兴过了。
这次她和夏柳两个人,也会跟着去到男方家里,以后也依然是顾云瑶的贴身丫鬟。
本来纪凉州的府里没有什么伺候的丫鬟,他也不喜欢有人贴身服侍他,肖氏是怕顾云瑶嫁过去辛苦,虽然已经熟悉纪凉州是什么样的人了,顾云瑶过去之后,必然不会吃苦,但姑娘家嫁人,可比不得还在自家家里。
肖氏走过来的时候,看到两个丫鬟都红了眼眶,她不觉也难受起来。
这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啊,如今她就要这么离开顾府了,虽然纪府也在京城当中,以后回娘家的次数,肯定会少许多。
她还怕纪凉州会真的欺负她,再三叮嘱:“以后去了那边,有什么委屈,真的受不得的,就回来告诉我们。”
顾钧书在旁边马上说:“对啊,二妹,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们,若是纪景善真的敢欺负你,我第一个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说实话,顾云瑶本来也要被这气氛感染得快要哭了,被顾钧书这么一说,反而破涕为笑:“你打得过他吗?”
顾钧书的脸色马上一僵:“怎、怎么就打不过了?”
顾钧祁看了看他,也在旁边说:“我也认为,你打不过。”
顾钧书吃了瘪,脸色通红,他是个做事很冲动的人,可能明天就会因为弟弟的一番话,打算去练练身手。
一屋子的人终于笑起来,气氛被带动,喜娘还在为她上妆。院子里,不断奔走着府内的管事,还有丫头婆子们,都在忙碌着一些事情。
嫁人了之后,她就不能再梳未出阁的少女髻了,她已经长大了,及笄礼过去,年满十五岁,镜子里的容颜已经逐渐在脱离稚嫩,喜娘拿着红纸,让她将口脂抿上去。
嘴唇往上轻轻一靠,唇上染了色,镜子里的容颜好像也鲜活起来。
肖氏他们都站在身后,一会儿等到纪凉州的迎亲队伍过来之后,男方的喜娘就会来催着她上轿。到时候她要假装不愿出嫁的模样,可她没有娘了,没有人会在她入轿之前喂她吃饭。
肖氏决定这件事情由她来代劳,反正都做过那么多的事了,也不差这一件。
问过顾德珉的意思,怕是乱了辈分,这个环节还是省了。但顾云瑶不会忘记在顾府里的点点滴滴,虽然对生母的印象不深了,但顾府的人们,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绝对不会忘记。
顾云芝也跑过来,不敢怎么靠近,顾钧书看到她的时候,还有点反感。
她就绞着帕子,站在门边往里面张望,顾钧书走过去,想让她回院子里好好待着。
顾云芝眼巴巴地又看了两眼,她生得和惠姨娘一样,很柔弱的样子,最后还是顾钧祁过去打了个圆场,她才慢慢走进来,还是有点小心翼翼的。
今日儿高兴,顾云瑶看见她,便没有觉得那么难过,且顾云芝确实转变了不少,原本她还想着要攀龙附凤,嫁给一个好人家,自从遇到齐国公家的事情以后,变得没有那么想了,顾云芝知道顾云瑶什么都不缺,她也没有什么好送的,可能送出来,顾云瑶还看不上,但她还是准备了一些东西,聊表心意。
递到顾云瑶手心里的时候,是个镯子,质地颜色都上佳。她每年都省了不少银钱,才买了这个,在玉芳斋里看中很久。咬咬牙就带回来了。
以前是打算留给自己戴的,但今日,大家都很高兴,顾云芝递过去以后,慢悠悠说道:“二妹妹,恭喜你,要出嫁了。”
听说顾德珉最近在为她筹备婚事,她在京中和齐国公家的事被压下去了,但是很多人都知道了顾云芝莫名被姚宗平家退婚的事了。
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惠姨娘,差点昏过去。
不过顾云芝本人已经不那么在乎。
顾云瑶觉得,她能够想通就好,其实嫁给谁,最重要的不是对方的地位,或是金钱权势,而是对方会不会对她好。
顾德珉好像为她物色的是临近的乡县的一些人,听说有个举人,今年考科举,考中了三甲几十名,那个人好像还不错。
如无意外,也许将来的不久,顾云芝就要嫁到外地去了。
至于顾云芝的亲弟弟顾钧文,自从找他舅舅谈话无果,还被父亲罚了以后,也不敢再动什么歪心思了。
顾云瑶定定地看着她,说了声:“谢谢。”
将玉镯头收好,这个也将作为她的嫁妆,一起带到男方家里去。
喜娘是个心灵手巧的,一会儿将她的发髻梳理好,给她开了脸,一生只开一次,她帮她描眉,口脂也抿好了。她换上了霞帔。凤冠还没有戴。
坐在屋子里等了一会儿,侯府那边居然先来了人。蔺老太太在王妈妈的搀扶下进门,还有蔺月彤抱着延哥儿,小家伙正在怀里咿咿呀呀地叫着。
顾云瑶看到他把手指放在嘴里啃,口水流了满手。
一会儿蔺老太太就帮着女儿擦一下外孙的口水,几个人都眉开眼笑。
下人们准备了茶水,几个人一起到堂屋里坐下,又端上来一些糕点、花生、瓜子什么的。
顾云瑶已经上了妆,不便吃什么,蔺月彤捡起一小块点心细嚼慢咽地吃起来。
延哥儿看见他娘吃得那么开心,也闹着想要吃,蔺老太太就在旁边说:“你这小家伙,还没长牙呢,吃不了。”
延哥儿听不太懂说什么,小手捞呀捞,口水哈喇子流了满嘴。
几位家长又笑成一团。其实肖氏也没想到,最后还是顾云瑶先成亲了。她给两个儿子在物色女家,几个月下来,还没看到合适的。
她也迫不及待想要抱孙子了,看到延哥儿那么小,那么水灵,忍不住就想拿手摸摸他细滑的小脸。
延哥儿马上噘着嘴,就要哭闹,一帮人又笑起来,他伸出手,看到顾云瑶坐在附近,蹬着小腿,要坐进她的怀里。
别看小家伙小,力气还挺大,蔺月彤都差点没能抱住他。
可顾云瑶穿了喜服在身上,不太方便,那小家伙闹了半天,可能是累了,正好薛妈妈从屋里不知道哪里找出来顾云瑶以前玩过的布老虎,他马上捏在手里端详起来。表情很认真。可能是上面有顾云瑶的味道,香香的。
顾云瑶左右看看,发现她爹不在,走出门,路上问了几个管事,说是看到二爷到顾老太太那里去了。
顾云瑶便走到安喜堂里面,果然在门内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
她扶着门框,脚步还没跨进去,顾德珉回过头,心里有种难以描述的情绪,以前是他错了,错得很离谱,可能凡事等到失去了以后,才能知道什么叫追悔莫及,他已经失去了蔺月柔了,余生也不会再续弦了,蔺月柔留下的唯一的这个孩子,在今日就要出嫁。他竟然很是不舍。
顾云瑶感觉她爹好像哭过的样子,眼角红红的,但他没说什么,负着手问她:“瑶儿,你是来看你祖母的吗?”
“嗯。”顾云瑶不假思索地回答,她上了妆,脸容那么小巧精致,是绝艳。樱红粉嫩的唇微微一张,顾云瑶说道:“再不来看看祖母,怕是以后,机会不多了。”
她还怕离开顾府以后,祖母会没有人像她那样照应。
她一个人那么老了,每天躺在昏暗的床上,虽然神智不怎么清楚,顾云瑶明白,其实祖母能够听得到她说话的声音。
只是祖母无法回应,可她听得到。
她怕她走了,祖母又要一个人了。
就像她以前,很害怕别人也把她丢下去。
终于她这辈子,遇到了不少能够善待她的人。
也改变了前世的一些路。
虽然也失去了一些人,一些物。
顾云瑶慢慢跨进来,顾德珉终于伸出大手,本想摸摸她的额头,可她的发髻梳得那么精致,他不忍心了,最终落在她的肩上,有如千斤重。顾云瑶也说不出这种感受,就好像他的眼神,在渴求她的原谅。
最后顾德珉只说:“你好好进去看看你祖母吧,你出嫁了以后,我也不会叫安喜堂这里冷清,每天陪陪你祖母说话,你就不要担心了。”
“谢谢爹。”有时候“爹”这个字,可能比“父亲”这个词,来得更加亲密。
她对他的称呼,慢慢有一点改变。
顾德珉踏出了安喜堂。日光暖融融地照在他的身上,他还是负着手,在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顾云瑶最后看了老太太,瞧了许久,每当看到祖母的时候,眼睛不觉就会酸胀,鼻子也是。
她很想祖母能够醒过来,能够真正的意识到,今日发生了什么事。
顾老太太以前最想见到的事就是,看着她出嫁的那一天。
她今日真的出嫁了,可她好像不会清醒了。
顾云瑶握住顾老太太的手,抓得紧紧的,舍不得松手。老太太的手掌已经布满了年老的纹,她纹丝不动地躺在那里,顾云瑶倾身在她的耳边,慢慢说道:“祖母,我今日出嫁了,就要嫁给纪大人了。纪大人您是认识的,他那么好,孙女可能再也不会遇见他那么好的人了。”
她还是含了泪,语声切切:“祖母,您一直都想见到我穿喜服的样子,我穿过来了,再过不久,孙女就可以生一群小小的哥儿姐儿,给祖母抱着。就像孙女小的时候,您抱着我一样。”
她握住她的手,明知顾老太太不会回答,还是又说了几句。
她知道她听得见,只是不能说话,顾老太太的眼角,突然流下一滴泪。
外面开始欢天喜地起来,锣鼓声喧天,还有鞭炮声不停地响起来。
有人过来找她回去,她马上擦拭干净眼角的泪,也替老太太把泪擦了。
纪凉州正骑在马上,当然顾云瑶看不见,他后面跟着一辆八人抬的大轿,那轿子顶上也被红绸装饰过了,外面热热闹闹的,今日可是礼部侍郎家嫁女儿,更重要的是,新郎官是如今大名鼎鼎的救世英雄,官至一品的左都督。
迎亲的队伍里,跟着他一起来的,还有谢禾源为他安排的一些其他年轻的文官,省得不够热闹。
他一下马,唢呐声还在后面吹着,顾德珉已经在一帮人的簇拥下走到了门口,为了等新郎官过来,门边站了不少府内的小厮。
那唢呐声远远地才至,就有人去禀报了。
今日宾朋也是满座,在顾府里面,纪凉州见到了不少熟悉的人,都是朝廷中的一些官员,大多数是文官,毕竟原来的顾老太爷在京中,享誉盛名,他的两个儿子,也就是大爷顾德彬和二爷顾德珉,也不见得差到哪里去,朝中为官多年,虽然不参与党派之争,有不少都是清流党的官员。
面对这位正一品的都督大人,不少人还觉得有些惧怕,自然而然露出敬畏的神色。
纪凉州也是当真脸容英气逼人,早就享有探花郎之名,就是不大爱笑的样子,其中几个文官还以为他不好相处,高大挺拔的身材,穿着大红色的喜服,说不出的俊逸。
除了不爱笑之外,这等官职的人,作为顾家的女婿,真是被顾德珉赚到了。
还是一个武将,以后顾府里若是出什么事,少不得有他能够在背后打点。
一帮人热热闹闹地拥着他,他给塞了不少钱,听说想要接到新娘子,等一会儿上花轿前还得塞钱。
有时候,纪凉州也觉得这些习俗很有意思。
内室里,喜娘忙着给顾云瑶戴凤冠,马上要上男方的轿子了,在对方的喜娘催妆下,她得装作不想走的模样,还有新娘子上花轿前,要由兄长来背。顾钧书和顾钧祁两个人,为究竟谁背她上花轿在争论当中。
其实要说想选择的话,顾云瑶自然偏向顾钧祁多一些。毕竟二哥为人要沉稳许多。
但最终结果,她还是选择了顾钧书。
一来顾钧书是府内的嫡长孙,是她的大哥,二来,她总觉得她好像亏欠过他什么,虽然她从来都没有欠过。
吉时已到,傧相请了新人过来,顾云瑶被喜娘扶过去的时候,准备由全福人帮忙盖上盖头。这位全福太太和他们顾府是老交情,多亏了肖氏把人请动过来,长得和和气气,总是挂着笑,婚礼上的许多事,得有她的帮忙,顺利了许多。
肖氏还有顾德珉都等在这里,顾云瑶想了想,面朝顾德珉跪了下来,垂首磕一磕头。
他又一次眼睛有点红了,扶起她,说:“瑶儿,若无事的话,你还是常回家看看吧。”
顾云瑶抿了唇,对他一笑说:“我会的,爹。”
顾德珉便重重地点点头。
全福人马上在旁边说:“今儿个热热闹闹的,新娘子马上就要出嫁了。”
肖氏想握住她的手,叮嘱她一些话。可话来太长,一时半会儿,她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纪凉州还有他带来的傧相,在外面等着,那花轿也等着一个女主人去坐。
顾云瑶最后被盖上了红盖头,前方什么都看不见了,盖头落下的最后一刻,她再一次凝视屋中站着的所有人,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可能是沉重,也可能是不舍,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更复杂的感受。
马上有人把她背了起来,熟悉的气味,是顾钧书。他还在笑她:“二妹,你过去纪家以后,可要多吃一点,大哥不能在身边照顾你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瞧你瘦的,我都没有用力,这么容易就把你背起来了。”
红盖头不断地在晃动,他每落下一脚,肩膀跟着晃一晃。顾云瑶抓牢他的肩膀,心里确实是说不出来的滋味。
花轿在等着她,他确实背她背得不吃力,等轿夫屈身降下轿子后,顾云瑶坐进去,一旦坐下之后,就不能随便移动了。为了平稳安定的寓意。
轿子抬起的时候,外面热闹喧天,有人在放炮仗,跟着有人在她的轿顶上面撒米粒茶叶这些。
顾云瑶都没来得及看到纪凉州什么样,也看不到,轿夫喊了一声“起轿”,四平八稳地被抬了起来。
八个人的大轿,确实足够风光,一路上还有不少孩童追着花轿在走。
她心里很忐忑,想到晚上不知道怎么面对纪凉州,就开始手脚僵麻地紧张起来。
纪府其实离顾府不远,但为了让热闹更久一些,纪凉州特地安排人绕了一段路。经过运河的时候,河面吹来一股凉爽的风,将轿帘掀了一点起来,她一直望着自己的脚,那双红色的绣花鞋。等到迎亲队伍带着她所乘的轿子回到纪府,已经是很久以后。
这边也是一片热闹,誉王等在这里,作为男方的家属以及长辈。
顾云瑶听到热闹的炮仗声,听到小孩子们在附近说“新娘子来了,看花轿,真漂亮——”的声音,然后她被人扶下来,先小心地根据声音的提醒,跨过一个朱红色的马鞍子,接着就是火盆。
一切礼数毕了之后,顾云瑶被带到正堂里面,赞礼声响了起来。她的眼前多了一双脚,只能看到他的鞋面,不知道此刻的他在想什么。
两个人一起三跪九叩首六升拜,听说拜堂的时候,有种习俗,看谁先拜,以后就是这人能管住后者,纪凉州的那双脚面先是不动,直到顾云瑶跪了下来,他才跪。
一帮人热热闹闹的,顾云瑶起身的时候,他好像也怕她摔着,慢慢才起身。
赞礼者又唱:“礼毕,退班,送入洞房!”
顾云瑶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一帮人簇拥着带向洞房里,她现在真的是手心里面都是汗,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没想定,那欢庆的声音又追了过来,喜娘、全福人都在催促着纪凉州赶紧挑开盖头。
顾云瑶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漏出来了,还好周围人多,不会有人在意到她这一点。
她把眼睛盯向前方,身子还是多有不安,紧接着,盖头被秤杆挑了起来,她抬起眼望向上方,脸上红得如同云霞,屋中有烛火在烧,也衬得他身姿笔挺。
纪凉州正手持秤杆,眸如朗星,沉静的脸容,终于带了些微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