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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端午, 万氏终于有时间静下心来理一理这几日的事情了。
她手上拿着的是温含章刚叫人送过来的端午明细账册,温含章单辟了一本出来, 写明白任务项目、银项支出、负责下人及完成情况, 样样件件条理分明, 她只一眼过去就能看明白她这几日支使了哪些下人,又做了些什么事情, 银子花销在什么地方,温含章甚至细心注明了余下物品的库存情况, 供以后使用参考。
对比府里两个庶的前面一个多月来的工作成果,万氏不得不感叹这就是嫡庶的区别。
不说已经被送走的温晚夏,就是温微柳, 看着像是个聪明样,但对着账本也只会照本宣科。叫她核算府中十年间的固产收支,她便只挑出田庄、店铺等项目重新誉写了一遍,随后附上两个总数便敷衍了事。也不动脑子想想,她要想知道总数只需找出当年总账就好了, 哪里需要大张旗鼓重新盘账。
万氏虽说进门四年, 但前头几年逢先侯爷孝期,纵使张氏有心交托家事账目, 但考究些的家族一向讲究三年不改父道, 她也不好一幅急头赖脸的摸样即刻就掌家管事, 但其实她一直藏着心思想摸查府中家私, 这一次正好借着张氏惩治庶女一事查个分明。除了温微柳和温晚夏两个, 府内一直还有两个老账房也在做着这个事。
想着温含章的手段, 又想着端午宫宴时她在贵太妃宫中待的那小半日,万氏从桌子底下抽出一份已经十分完善的嫁妆单子。这份嫁妆,当时她看到的时候便觉得十分周全和妥当,妥当得叫她刀割般心疼。
陪嫁的丫鬟婆子管事和贵重精致的首饰摆件便不说了,里头山林田庄店面房宅一应俱全,且都是好地段的产业,只打先写着的一处在京郊一千亩的庄子便叫她看得十分眼热,那里的地现下都叫王公贵族占去了,如今想要再入手,也再买不到这样背山靠河、一大块毗连着的土地了。
偏偏所有的房契、地契都在张氏手上收着,这份单子,不过是叫她过目一遍,好拿到衙门登记罢了。
万氏看得十分郁卒,又不得不忍着心疼再添上一笔,将临近这个庄子的五十亩良田也加了进去。这些良田是今年她刚入手的,零散着放着也不好管理,还不如给了大姐儿,也叫她记得她这个嫂子的好。
再看了一眼下头那一大注白字黑字写明的真金白银,万氏萎靡着精神,赶紧叫丫鬟送到荣华院去——再不去,她怕她就后悔了。
无独有偶,荣华院里,张氏正好也拿着一份嫁妆单子,在跟温含章细细交代着上面的产业。
“这一处山林是当初你爹一定要让陪嫁过去的,有六百亩大小,上头种的都是你喜欢吃的果蔬;这几处三进宅子,一处正在我们这条街外头的胡同里,我带你看过的,另一处在梅林大街上,我已经叫人把相邻的店面都买了下来,你要是以后想打通了做点小买卖,倒也便宜;还有这一处……我说,你究竟带耳朵了没有?”
张氏终于说不下去了,温含章坐在她对面,手捧着一盏蜜茶,一脸的恍惚。这几日她一直处在一种发愣的状态中,全幅心神都在思考着钟涵那一日的深情表白背后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这时突然被张氏打断了思路,便有点没反应过来。
张氏一眼瞪过去:“都快要出嫁了,还这样子不省心,你是想叫我担心死么?”话刚落,她便懊恼着双手合十对着屋内一尊玉观音道:“菩萨保佑,我犯糊涂了!”
张氏这几日一想到宝贝女儿要出嫁,心头就一个劲的火急火燎,一个不注意就说了犯忌讳的话。
都是叫这丫头给气的!张氏一巴掌拍在她身上。
温含章皱着个脸,道:“娘,我都知道呢,这些你都跟我说了不下一次了。”张氏生怕她忘记了,隔个几日就要跟她念叨一回嫁妆的事,她半夜做梦都梦见自己坐在金山银山中呢。
张氏叹了口气,把温含章搂了过来:“你这孩子,尽叫我担心。以前在我身边,我还能护着你,以后在别人家里头,就要事事小心,说话做事前先在心上掂量一下,觉着不会得罪人了再出口。咱们防君子更要防小人,对你客气的,你便也客气着来,想要叫你吃亏的,你做事前多留个心眼,才不会轻易入了人家的套。”想了想,又低声道:“我知道你一向喜欢春暖和秋思两个,但夏凉和冬藏你也不要太冷着了,他们是你爹特地给找来的,一个通晓武艺,一个略懂药理,你平素嘉奖要一视同仁,不要寒了他们的心。”
温含章喊冤:“我哪敢啊!”春暖和秋思还要负责她身边的琐碎小事,她对夏凉和冬藏一向都是供在桌上的好不好,除非是要紧的事情,从不劳烦他们出手。温含章对这个时代的技术人才还是很敬仰的。
张氏道:“你知道就成。我这次听了你的话,将几个貌美的陪嫁丫鬟都涮了下去,以后如何对待姑爷,你心里要有数。”
张氏说着叹了口气,以前瞧着这桩婚事还不错,但不知为何,越临近温含章的婚期,张氏便越能挑出许多不尽人意的地方。
那孩子身上干系太多,长得也太招人了些。
“端午那日幸好你走得快,我听人说六公主要找你麻烦呢。”张氏出身于保定府的豪族地主之家,纵使嫁给先永平侯多年,对着宫中那些气派的贵人也总是心存敬畏。特别是六公主,温含章几年前因着钟涵之事便与她对上过一回,那一次因着有贵太妃和她爹爹护着,温含章才没吃亏。现下府里头是温子贤当家做主,张氏担心他未必还会像先永平侯那样护着温含章。
温含章依偎在张氏怀里,嗅着她身上的暖香,听着她一番苦心循循善诱,心中只觉得一片温软:“娘,六公主不敢把我怎么样,江皇后和贵太妃都在上头看着呢。”
温含章心里很清楚,虽说封建时代皇权至上,但在现下的大夏朝,皇帝远没有达到只手遮天的程度,别的不说,她便知道皇帝许多年来都想要在军中增设卫所指挥司节制各方军权,但除了永平伯府态度暧昧外,闵国公、袁国公、延平侯等拥有世袭军权的家族早有默契,一直不愿答应配合。这种时候,皇帝绝不会为了一个六公主就把永平伯府推到对方阵中。
温含章低着声和张氏细说了这其中的干系,张氏才松了口气,她越看着温含章,就越是不舍,只恨自己当初没把她生成一个小子,若不然,她的大姐儿如此聪明伶俐,也不会比钟女婿差上多少。
这便是亲娘的眼光了,温含章若是知道张氏是这么想的,一定会羞得脑袋冒烟。
万氏的大丫鬟便是此时过来的。张氏看着单子上万氏添上的那一行秀气的小楷,笑着道:“帮我跟太太说一声,她有心了。”又让张嬷嬷将她前日得的一套红翡莲纹宝石头面找出来,让丫鬟送给万氏。
万氏愿意对温含章付出一份善意,礼尚往来,张氏也不会装聋作哑。别说,万氏得了张氏的回礼,心里头才熨帖了下来。
张氏今日的这堂嫁妆课,足足上了一个时辰,温含章便是想走神,看着她如此殷切的目光,也舍不得了。她还没嫁,张氏说的就跟要生生剜她的肉一般,若是她真的嫁了,她怕张氏必得要失魂落魄好一阵子。
其实她也不想嫁人,钟涵的举动让她十分困惑。
温含章相信这世上有一见钟情的存在,但钟涵看着她的眼神又像多了些什么一样,叫她一直不解其意。温含章乱七八糟地想了一大堆,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她出阁的日子了。
明康六十一年六月十八,宜嫁娶。
伯府正门早在先前几日便张挂着洒金红联,今日一早老门房更是领着几个小厮把鞭炮都挂上了,密密麻麻地散发着浓重的喜庆味。
温含章这辈子自有记忆以来第一次起得这么早,在春暖的伺候下惺忪着睡眼泡了个花瓣浴,就被张氏请来的全福妇人按在镜前梳妆打扮。
朱仪秀她娘古氏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全福人,父母公婆俱在,膝下儿女双全,难得的是夫妻恩爱,延平侯朱尚钧膝下就没有小妾姨娘所出的庶子庶女,甭论古氏是如何做到的,只看她能将丈夫拢得紧紧的这点,就没有人不羡慕她。
许是大家夫人们心中都怀着一点不可告人的心情,古氏这些年的全福人业务发展极为顺畅,就连张氏还是仗着两家的关系才插队将她请了来。
古氏一边往温含章脸上抹白粉,一边夸道:“看着章姐儿这小脸我就欢喜,像个年画娃娃一样又白又润,钟小子今晚可有福了。”话音一落,屋外的女眷们都捂着嘴在轻笑。
温含章想着自己是不是应景地脸红一番,毕竟古婶婶这话说的太内涵了。
张氏怕温含章害臊,忙扯开话题道:“这孩子一向爱美,上次跟秀姐儿一起研究出了一个用花瓣做香膏的方子,没少祸害庄子里头的花朵,现下终于出效果了。”
古氏也知道这个事,她笑着道:“姑娘家都这样,我家那个还为此单辟了五亩地用来做花田,整日里就想着捣鼓那些香料。说来还是张姐姐有福气,儿子女儿都成器,章姐儿从小就不用人担心,现下要出嫁了,夫婿也是个顶好的,将来必有一番锦绣前程。”
张氏乐呵呵道:“承你吉言。”她爱怜又不舍地看着温含章,待得古氏告一段落,张氏便手脚利落地奉上了一个大红包,又转头给温含章递上了一碗莲子红枣粥。温含章一咬下这莲子便知道,这碗粥必是张氏亲手做的。她爱吃硬一点的莲子,这一点就连她的贴身丫鬟都不知道,只有张氏亲自下厨时才会拿捏着分寸。
温含章端坐在梳妆台前,慢慢地咀嚼着张氏的这份心意,心头就像揣了一罐蜜糖一样。
温微柳进来时,就见着温含章在丫鬟和婆子的环伺下低头用粥。今日族中有头有脸的女眷都过来为温含章撑场面,屋里屋外不时传来一片高声交谈的哄笑声,极为热闹。
温若梦许是被温含章的妆容吓了一跳,一小声惊呼后便挤过众人到了温含章身边。温微柳跟在她身后,脸上一片嫣然浅笑。
温含章放下了手中这碗寓意吉祥如意的糖水,用手帕抹了抹嘴,对着好奇瞧着她的妆容的梦姐儿打趣:“像不像个裹着胭脂的白馒头?”
温若梦捂着嘴轻笑,清亮的眼睛弯如月牙,温含章便也跟着笑起来,眼角不小心掠过身旁微笑站立的温微柳,只觉得心中有些异样。温微柳眉目秀美,平常惯穿着浅色的衣裳,今日却一袭老气的缠枝海棠翠蓝襦裙,整个人的感觉就像脱胎换骨一般。
温含章有些不解,永平伯府人口简单,家风严谨,除了前阵子温晚夏出的那件事外,一直一派和谐。温微柳从哪里练就的这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在屋外震天的鞭炮声中,温含章思绪散了开去。
温若梦看了看表情各异的两个姐姐,一个一脸发散,一个笑容不变,小嘴巴动了动,突然贴近温含章的耳朵,细软的声音中满满都是好奇:“大姐姐,你觉不觉着二姐姐今日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温含章不顾张氏在一旁的瞪眼,十分不尊重地跟梦姐儿咬着耳朵。
热乎乎的鼻息扑在她细致可爱的小耳朵上,温若梦咯咯笑了起来:“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觉得她跟朱太太有些像。”梦姐儿的声音中满是困惑。
温含章看了过去,温微柳正在和古氏说话,两人站在一处,仪态端方,行止稳重,不知道说到了些什么,古氏大声笑了出来,看着温微柳的目光竟然带着些许赞叹。
温含章啧啧称奇,作为朱仪秀的亲娘,古氏和朱仪秀有着如出一辙的高傲性情,看着和蔼,但却不容易讨好,温微柳究竟说了什么话搔到了她的痒处,叫古婶婶如此不顾体面?
她又看了一眼温微柳,就像梦姐儿一眼就能看出温微柳的不同,温含章从小和温微柳一起长大,对她脸上那份热络却克制的神色绝不会认错——温微柳一向自诩文雅,现在竟然如此讨好古婶婶,其中必有古怪。
温含章是真的好奇起来了,却禁不住时间地点都不允许,古氏看了一下屋内的壶漏,瞧着时间差不多就过来为她补妆。前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再次响起,古氏从丫鬟捧着的红漆描漆莲枝圆盘中拿起大红盖头,在张氏微红的眼眶中,为温含章戴了上去。
张氏一直紧握着她的手,温含章能感觉到,随着丫鬟嬷嬷的报喜声,张氏冒着细汗的手掌一直在抖动着。温含章心中突然十分酸胀。
她这辈子在锦绣堆里长大,第一眼看见的便是明艳动人的张氏。张氏亲自带她到四岁,直至怀上了温子明才将她安置在耳房中。两人母女之情极为深厚。张氏从来都是一个满分的母亲,她的母爱不偏不倚地分给她和温子明两个,甚至因着她是她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女孩,张氏对她比温子明更加着紧。
时间在这时候过得飞快,温含章忍不住红了眼眶,喉咙梗得十分难受,可还没容她紧紧回握住张氏的手,闺房中便乌拉拉涌进来一大群人,喧嚣地贺喜笑闹着。温子明为难不住新郎官和他的狗腿子们,绷着一张不爽的稚脸跑了进来,在宾客的喝彩声中,竟然掉了两滴泪。
在温含章以一个郑重的叩首拜别了张氏后,温子明才珍而重之地将她背了起来。
鞭炮从新郎官进了院子起就没停过,温子明在这轰鸣的声响中却走得很稳,一步一步,像背着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将她背出了院子。
温含章握着手下温暖稚嫩的肩膀,一颗大大的泪珠终于滚了下来,温子明似乎被烫到了一般,略微一晃,惹得身旁抓着红绸喜球的另一端的新郎官吸了一口气。
伯府正门早已停着一架描金绘彩的大红花轿,温含章一到了外头就被震天的喜乐弄得有些晕了脑袋,在进入花轿的最后一刻,她在盖头下瞧见一双猩红的男式翘头履,先是踌躇了一下,而后快步上前,在她手中塞了一张绣着喜字的红色棉手帕。
在近处看见这一幕的几人——
古氏抽了抽嘴角,当做没看到。
秦思行捂着脸不忍直视钟表弟丢人的行径。
温子明撇了撇嘴,算是将姐姐出嫁的心结从心底抹去了。
钟涵全不知旁人心中在吐槽什么,笑得脸上能开出一朵花来。刚才他瞧着温含章落泪就忍不住心中一揪,没多想就上前递了手帕。此时他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时不时回头看着花轿,心中的情意再也无法抑制。
…………………………
温含章坐在喜轿中,十分无语地看着手中的锦帕。想了一想,还是折叠收好。不得不说,被钟涵那么一打岔,她心中的不舍之情徒然消了几分。八人大轿没一会便出了伯府所在的桃源街,温含章只觉得下面的时间就像被人为拨动过似的,轿子一落下,她就被古氏扶着走上了喜毯,在一片红色中,她被人拉着行礼、跪拜、再拜、对拜,接着就被人扶进了喜房。
从头到尾就像一尊扯线木偶一样,头上的盖头隔开了周围喧嚣的鞭炮声和人群的笑闹声,一路走来温含章的表情都是木木的。
钟涵两辈子头一回成亲,在全福人小声催促的声音中,他手上满是细汗,忍不住在身上擦了一下才郑重地拿起了装饰着红绸的乌木秤杆。时间在这时候就像慢了半拍一样,周围人的打趣取笑他全然听不见,眼底就只有面前的大红盖头,秤杆一挑——
如果不是钟涵眼中掩盖不住的激动,温含章真要以为他是被吓着了!
直到这时,温含章看着眼前笑颜如花的钟涵,才有了些出嫁的真实感。
钟涵就那么拿着根秤杆一动不动地站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她,而后慢慢地吐尽了腹中之气,脸上绽开一种真切的喜悦。
世子夫人出身旬氏,是个瓜子脸的美人,在众多老太太和小姑娘中,她的出现让人眼前一亮,衬得周遭女眷都颜色黯淡起来了。温含章记得万氏的亲弟弟就在她父亲旬大儒门下,许是因着这点姻亲关系,旬氏看着温含章的眼神颇带几分善意,她对着钟涵打趣道:“二弟怕是美晕了,赶紧把喜秤放下啊。”
女眷们都是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钟涵这才发现自己手里一直紧紧抓着掀盖头的秤杆,温含章有些忍俊不禁,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其中有一个穿着大红暗金薄纱襦裙的妇人,约四十上下,凑趣道:“公不离婆,秤不离砣,新郎官这是打一开始就秤不离手,以后咱们二少爷和二奶奶定能如胶似漆,琴瑟和鸣。”屋里的女眷都拿着帕子掩口笑了。
钟涵红着耳朵将喜秤放回喜盘中,又拿过一旁备着的合卺酒,眼睛亮亮地看着温含章。温含章被他看得有些窘迫,她侧着身与他对饮,直到此刻,她才有种感觉,她和眼前的男人是要一生一世绑在一起了。
旬氏瞧着眼前一对璧人,心中涌上几分羡慕,脸上却沁出暖暖的笑意:“喝过了合卺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这个做大嫂的,愿你们以后和和美美,相濡以沫。”
温含章笑着对旬氏道了句谢,张氏之前跟她说过,旬氏大家出身,行止端方,不难相处。现在看来的确如是,温含章从小就在美人堆中长大,最是知道美人举手投足总会不自觉带着几分优越,但旬氏一举一动落落大方,优雅天成,一言以概之,有美人的气派,却没有美人的脾性。
让温含章颇有好感的旬氏此时却在听完身旁小丫鬟的小声汇报后,皱起了两弯烟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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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屋里的人都退出去后,春暖和秋思才上来伺候着温含章脱去喜服。
春暖笑着道:“姑爷院子里的人都和气着呢,我们刚才找不着烧热水的地,还是一位嬷嬷指点我们去了小厨房。”春暖是丫鬟出身,对下边人的心事最了解——虽说只是一点小事,但若姑爷对小姐不上心,他们且得等上一阵才能与这边的人相处融洽。
温含章洗过脸后,总算舒了一口气,她道:“你们备好了醒酒汤,我怕待会屋里会出现一个醉鬼。”
秋思正从箱子里拿出一身常服,闻言转身笑嘻嘻:“我们早就备好了醉酒的物件,小姐准备好迎接新郎官没有?”
还没等温含章回话,春暖就满脸通红地唾了她一口:“你这丫头,越来越口无遮拦了。”她抬眼看了一眼温含章,温含章十分镇定地让春暖打量。笑话,她前辈子什么阵仗没见过,虽然只有理论知识,但也称得上见识渊博好不好。就连昨晚张氏给她科普的那些,都还不如前世小黄文里写的让人辣脸。
几人打打闹闹的,温含章整理完了衣裳首饰,又用过了吃食,也没有理由再留着丫鬟了。春暖帮她带上了门,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屋里便只剩下她一个人。
大红的喜字、喜庆的红绸都在在显示着今日是她的大好日子,温含章看着桌上儿臂粗细的龙凤喜烛,却突然有些无所适从。
不过一日,她就从未婚状态切换到了已婚状态?
还没等温含章继续伤春悲秋下去,屋外就传来一阵喧闹:“二少爷回来了!”、“二少爷醉了,赶紧拿醒酒汤!”扶着钟涵的两个婆子还没来得及腾出手拍门,钟涵就一把推开了房门,反身利落地上了栓。
温含章的手正放在盛放打赏荷包的圆盘中,愣愣地看着他这一串动作的行云流水,被这厮敏捷的身手晃瞎了眼。钟涵略一思索就知道她的意思,不好意思地轻咳两声,提高声音道:“清明,拿两个红封给嬷嬷们。”
清明唉地应了一声,后头又传来春暖秋思几个的轻笑声,温含章将手淡定地收了回来。
钟涵看着温含章镇定的脸,只觉得心跳地跟奔跑的兔子一样,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意,他脸红了一大片却浑然不知,略微试探着靠近两步,温含章却突然皱了眉。
钟涵这柔情满满的心啊,就随着她眉毛皱起的弧度,突然像被人抓了一把一样。
温含章睁着清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嫌弃:“你身上的酒气真熏人。”
他嗅了嗅身上的衣服,笑开了脸:“你等等,我去沐浴,很快就出来了!”
隔间一早就预备着浴盆热水,温含章一开始还担心钟涵醉意上头无法自理,伸了伸脖子往侧间一看,立马就脸红心跳地缩了回来。脑子里一直回放着那线条流畅的年轻躯体,钟涵许是平时注意锻炼,身上竟然还有一些肌肉在。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偷窥的钟涵洗了一个战斗澡,出来时便瞧见温含章已经卸好了钗环簪翠,穿着一身大红的软绵亵衣端坐在同样喜庆的床上。如瀑般的长发铺盖在身后,透着几分可爱和稚嫩。
钟涵顿时笑得一脸温柔,不知道脑补了些什么,他嗓子发干,路过桌子时一连喝了三杯茶水,才雄赳赳气昂昂地过去了。
随着身旁被褥的塌陷,温含章咬了咬唇,钟涵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唇瓣,嘴角一勾:“今日我很开怀,十多年来从没有那么欢喜过。”就连当日金榜题名都没有今日多了一个家人这样的欢喜,钟涵看着温含章,心口柔情满满。
温含章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暖热的气息像是一种暧昧的信号,钟涵突然伸头过来啄了她的唇瓣一口,又啄了一口,起先是蜻蜓点水一般,而后是慢慢舔/舐着,气氛随着他这一下又一下的,突然火辣了起来,直到钟涵突然衔住她的唇给了她一个长长的深吻,温含章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从坐着变成躺着。
温含章被钟涵放开时,手脚都软了。她努力平复着情绪,双手抵在钟涵肩上,看着他亮得惊人的眼睛,将埋藏心中多日的疑惑问出了口:“你为什么上门下聘?”不应该只是温晚夏那件事。温含章一直有一种直觉,这件事应该还有其他内情。
温含章刚触情/事,眉眼生晕,钟涵怎么看怎么顺眼,忍不住又亲了她一下,嘴角翘了起来,将她的手拉起来贴在自己的脸上,附在她耳边轻轻道:“你确定要在这种时候说正经事?”
钟涵刻意压低的性感嗓音通过耳道骚动着她的心际,温含章被他灼热的眼神看的浑身发烫,头皮发麻,却还努力着想找回自己的思绪,钟涵见着她这迷糊的样子就觉得欢喜,心上无法自抑地涌起一波又一波强烈的情感。
长相俊美的人在这种事情上真的占便宜,温含章被钟涵这样温柔以待,竟然觉得有些期待后面发生的事情。
也许这就是人类以貌取人的天性,温含章忍不住想,她和钟涵仅仅几面之缘,说是盲婚哑嫁也不为过,但她现在对着钟涵却有些欲罢不能。
温含章一向不和自己过不去,既然已经被钟涵挑起了兴致,她也就顺其自然地放开了身子,打算赴一场让她此时十分心痒的鱼/水之欢。
谁知道钟涵抓起她的手指亲了亲,反手从一旁的木盒子中拿出一个画卷,开了个玩笑:“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们要是不好好研究一下,明日可就要出糗了!”没等温含章反应过来,钟涵便打开画卷,登时一幅和钟涵画风截然相反的春宫图出现在面前。
温含章顿时睁大了眼睛!
钟涵还以为她是害羞了,毕竟温含章身处深闺,这般出格的画作以前应该从没见过。说起来,这幅春宫图还是秦思行送给他的新婚礼物,说是画风惊艳,人物细致,和以往市面上那些粗糙拙劣的欢喜图完全不同。
却不知道温含章是真的目瞪口呆。这幅画画得好不好另说,上面的字迹她相当熟悉,画者还聪明地换了一种不常见于世的书法字体,但温含章早先在他书中的备注中已经见过一次了。
这个笔名叫“白驴公子”的画匠!
温含章咧出白森森的牙齿。
温子明别以为换了一笔字体就能瞒天过海!
钟涵笑着亲了亲温含章馨香的粉颊:“这幅图的画者十分有名,画春宫图信手拈来。送礼物给我的人说了,最适合生手夫妻一起观看。”
他说完这句话,还以为温含章会继续脸红耳赤,谁知道温含章只是木木地看着他,一脸无语。
钟涵当然不可能知道温含章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会选了这幅画出来,也是因着对上面的姿势十分动心,他一脸兴致勃勃地看着温含章,温含章徒然抖了三抖。
上面这个超高难度的动作,一看就知道是未经人事的在室男才能想象出来的。
云雨渐息之后,温含章躺在他的臂弯,困得睁不开眼。屋里放着的冰山释放出一阵阵凉意,龙凤蜡烛的火苗在寒意的侵袭下不停地闪动,却仍是坚强地坚持到了最后,钟涵在一片暖光中却没有几分睡意,他看着她带着春光的眉眼,想着她刚才的那个问题,他为什么会去下聘。
梦里温含章逝去后,他一直没有婚娶,直到生命的尽头,心中仍然空荡荡的一片。
温含章,是他梦中被人捡了漏的好姑娘,是他梦里梦外第一个岔点。
他这辈子,绝不会活得像梦中那样坎坷和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