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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
从地牢的铁栏杆中望去,可以望见高悬的孤灯一盏。
冬雨潇潇。
谢珉行被关进这里已经两天了,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宋师叔脸上那张惊恐的脸。
“宋师叔!弟子知错。”谢珉行知道自己私闯禁地,罪无可赦,他知道宋孤鸿为人素来严厉,立即跪倒在地,请求宽恕。
可是宋孤鸿却没有说话,反而用一种极其古怪的眼神看着他,在他那样的视线中,他觉得自己剥了皮,剔了骨,只剩下一个轻飘飘的魂。
宋孤魂点着灯,径自走到了那红衣女子画像的前面,按动了一个机关,原来每一副画像后面都是一个暗格,似乎曾经藏着很重要的东西。
而现在,空空如也。
宋孤鸿的脸色更加沉重了一些,他目光似刀,质问,“孽畜,东西去了哪里?”
谢珉行大骇,瞬间跌了在地,讷讷不知其言。
这些年宋孤鸿云游在外,并非不管白鹿门的事务,前两天魔教大闹白鹿门的事更是一传到他耳朵里,就马不停蹄的跑过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你记得,当年你师父给你服下七心莲,是为了救你的命,而不是让你练这种歪门邪功的!”他还记得当年他师兄把小小的谢珉行的抱回来的时候,给他服下七心莲的时候,他就曾经多次反对,可是他师兄却为了这个小孩儿的性命,宁愿受罚,也给他服下半株七心莲。
哪怕他是一个胡荻奴。
祸根在很多年前就种下了。
宋孤鸿望着瘫倒在地的弟子,他姿势实在是古怪,纵然已经惊恐万分,可是他的脊背却向前微微弓着,好像在掩盖什么或者保护什么?
他心里忽然滋生出荒诞却强烈的想法,他想着不可能,可是手掌却不由自主朝着年轻人的腹部披去——谢珉行没有料到他师叔有这么一招,近乎绝望的瞳孔紧缩,本能的蜷缩起来。
宋孤鸿看着青年人的护雏姿态,心中咯噔一下,他看着谢珉行长大,知道这个孩子看似性子孤冷,其实是心思单纯,他听到了些不好的传言,说他与魔教那小子有些不清不楚的纠缠,他只是以为愚徒受了引诱,没有想到……
他知道七心莲会改变人的体质,男作女,老作童,是青羊教那邪功最好的辅佐物。可是他没有想到,还真有珠胎暗结这种事。
“你知道?”宋孤鸿看着他微隆的腹部道。
谢珉行抿着唇许久,心中咯噔往下沉,他师叔知道了,他丑陋的,不见天日的心思,都在他那瞒不住的肚子上无所遁形。
他瞒不住的。
他许久才晃过神来,终于挤出一个似哭非笑的笑来,“是,我自甘下贱,爱慕了男子,可是幼子总是无辜……”
宋孤鸿看着他节节败退的徒弟,蜷缩在墙角,眼里尽是凄楚绝望之色,他是这样冥顽不灵,为了保全一个人,把自己逼到无路可走。
这样的形势倒是和很多年前不谋而合了。
他们捧在手心里娇宠长大的小师妹,她也曾经站在这塔顶,也是这般决绝,她说她犯了错,回不了头了,她那样哭,像一个被突然抢了手里的糖的小姑娘。
她说她不回头,果真就真的不回头了。
很多年,他们才知道,他们的小师妹并非不想回头,而是只是想要引起师兄们的注意,那时候,如果他们给她一个台阶下……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往事不可追。
可是眼前的事却总要解决。
宋孤鸿认真看了看谢珉行,忽然觉得很累,他需要好好想想,怎么处置他。
滂沱的雨水从九千里的高空落下,噼里啪啦从塔顶顺势而下,
黑夜冬雨总无梦。
冬天又来了。
71
在谢珉行的记忆里,那是他度过的一个最漫长的冬天。
在藏书楼的地牢里。
对外宣称的是,谢珉行为了度过漱雪集的关节,需要闭关几个月,只有少数弟子知道,白鹿门的大弟子,知寒客谢珉行被关押在藏书楼的地牢里。
因为某种见不得人的原因。
地牢终年不见阳光,却有一道窗户,能够看到外面的世界,什么时候下了雨,草木枯黄了,他都只能透过这个窗户看到。
所幸,给他送饭的小弟子叫做胡三,是个小结巴,从小就仰慕知寒客,也会偷偷给他讲下外面的情势。
小结巴虽然话也说不清楚,却是个话痨,说话还挺着急,谢珉行就让他慢慢说,地牢里百无聊赖,他有足够的时间,听他慢慢说。
从胡三的口中,他知道了自从宋师叔回来了以后,魔教再也没有上门挑衅,也没有在关内生事,他们所有的动作仿佛一瞬间偃旗息鼓了,过分安静,却是吉凶难卜。
他的日子实在太无聊,就求着胡三给他在藏书楼里拿一些闲志话本打发时间,期间,又重新看了一遍那半本《白鹿英雄传》,他是这么喜欢这个故事啊,不是因为曲折的情节,离奇的见闻,仅仅是因为四个字——世有少年。
世有少年,则江湖在。
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一行蝇头小字,他从来没有看过裴子浚的字,却潜意识的觉得,那是裴子浚留给他的,他一遍一遍摸索那一行字,想起那个桃花眉目的青年公子,心中也跟着柔软缱绻起来。
他说,待君归来时,后事说与君听。
他在等他。
纵然他承不承认,裴子浚已经是他红尘之中最深的牵挂,有了这份牵挂,他便觉得日子不再难熬。
到了第三个月的时候,谢珉行的身形已经成了彻彻底底的怪物,除了大腹便便的肚子,其他的地方都瘦得皮包骨头了,胡三来送饭时,总是长吁短叹,“大师兄,你怎么吃了不长肉呢,哎……你的怪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胡三只是以为他大师兄得了个怪病,却不知道其中原委,可是真相他是万万说不出口的,只敷衍道,“快好了,再过几个月就好啦。”
当晚他又梦到了那个时常来梦里瞧他的青年,他看着自己的滑稽模样,皱着眉道,“谢兄,你……”
梦里的谢珉行苦笑,“我这副模样,当真是个怪物。”
青年却摇头,“不是的,谢兄,你不是怪物,你只是身材走形了。”
“……”
谢珉行在梦里也是照样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见那个青年又道,“不过不要紧,不管谢兄变成什么模样,我对谢兄还是仰慕得紧……”
他看着青年的无赖模样,觉得哭笑不得,却听到青年又讲,“谢兄,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男人……你能不能只喜欢……”
谢珉行心一凉,就惊醒,发现窗子外面都是密密匝匝的细雪,紧接着是胡三急切的敲打声音。
谢珉行一个激灵,知道这么晚胡三来找他,一定是出事了,忙问,“怎么了?”
“大……大师姐不见了。”胡三磕磕巴巴,“不对,应该是……大师姐的身体……不见了,这几月大师姐……不是一直昏睡着吗?今天忽然发现……大师姐的身体……被人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