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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昭节皱眉问明吟;“消息可准?真是他过来了?”
“老夫人跟前的平安刚刚过来说的,婢子哪里敢拿娘子开心呢?”明吟脸色肃然,道,“人是陪着任郎君一起回来的,据说是任郎君听到消息后脸色不太对,田先生担心,所以江郎君特意请了师命陪任郎君一起回来。”
见卓昭节脸色不太好看,明吟又道,“这江郎君也忒过分!当初老夫人可是当着刘老夫人的面暗示过的,他如今还要巴巴的上门来!”
卓昭节心中虽然不悦,但还是阻止她道:“他是陪十一表哥回来探望小姨母的,还是田先生的意思,咱们家应该感谢他路上照拂十一表哥才是,旁的话就不要说了。”
明吟道:“是,但是娘子,这江郎君又说既然来了,没有不探个病的道理——如今人就要到飞霞庭呢!”
“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来缤蔚院。”卓昭节一抿嘴,“好了,去看看院门关好不曾?就当作没有这回事,不要议论了。”
“是。”明吟答应着出去,卓昭节才握着拳,恨恨一捶桌:“讨厌的人!小姨母病情加重,关他什么事?!估计今儿外祖母又要叫我过去敲打了!十一表哥也是的,就不能不要他来吗?”
——昨日晌午,一向病歪歪的游姿病情忽然加重,不但将刚用的午饭全部呕了出来,甚至还吐了几口血,她本来就虚弱,这么一吐血,人就直接昏了过去,飞霞庭里乱作一团,两个小使女平常就几乎足不出院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们惊慌失措了半晌,才去叫醒了午睡的危氏,危氏闻讯进内室看到游姿吐出来的血,吓得一路号哭到端颐苑,班氏知道后,也吃了一惊,忙派人将自己常用的大夫请了来。
大夫看过游姿,竟给出了时日无多的结论,这样,游家自然忙不迭的打发人到怀杏书院将任慎之叫回来。
因为怀杏书院到底是在越山里,又是半山,去报信的人把消息传递给任慎之虽然还是傍晚,但当时赶回来却已经进不了城了,今早,任慎之就打马而回,只是,江扶风竟也跟了来,打的旗号还是田先生不放心弟子,怕他路上出事。
到了游府,江扶风关心同窗,顺便拜见和探望一下游姿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卓昭节一听说他来,就想到班氏和二夫人那无孔不入的训诫,哪里能不心烦?自然就忍不住抱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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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慎之茫然的出了内室,几乎是凭着本能向庭中走去。
他三岁丧父,父亲任乐的印象在记忆里已经淡得模糊不清,只记得任乐临终前从病榻上颤巍巍的伸出手来抚摩着自己的头顶,竭尽全力的说着什么,母亲游姿在旁边不住哭泣,齐郡地处北方,初秋就已经飘起了雪,北风呼呼的吹得人心头一阵寒似一阵,他听不懂也记不住任乐的话,只记得任乐最后道:“好好活着,照顾好你母亲。”
然后,他的手就垂了下去。
任乐清冷的丧礼上任慎之甚至不怎么哭得出来,那个时候他幼小得不懂得爱也不懂得恨,一直到数年之后才明白那个秋日他失去了什么。
如今……又轮到母亲了吗?
相依为命的母亲,即使在这游家是最不起眼的寄居者,可在任慎之眼里,游姿俨然就是整个天空。
可如今这片天,就要塌了……
班氏用的大夫是秣陵郡上下公认医术最好的,何况游姿一病十年,能熬到现在,任谁给出这个结论都在众人意料之中……
他呆呆的向前迈了一步,屐底却没有踩到实地,而是一空,随即整个人失去了平衡,猛然栽倒下去——但倒到一半,一双手从旁伸过来,稳稳的扶住了他,江扶风沉声道:“任师弟!”虽然江扶风名义上是任慎之这班人的舅舅,但到底同窗之间的称呼更习惯,因此既无两家长辈在,他们还是按着书院的叫法。
任慎之恍惚了一下,才自己扶住廊柱站好,低声道:“抱歉,江师兄,我失态了。”
江扶风垂目敛去眼中怜悯,道:“数年前,先母去世,我亦有过椎心之痛……任师弟此刻的心情,我很清楚,然而师弟莫要忘记,令堂一直以来的殷切叮嘱。”
“……”任慎之怅然片刻,却苦涩一笑,“多谢江师兄,只是……师兄好歹还有令尊,我却什么都没有了。”他低声道,“我读书,不过为了让母亲过得好一点,但如今……”
江扶风平静的道:“师弟是连令堂平生最大的愿望也不想完成了吗?方才那位大夫说得明白,令堂原本连这十年都撑不到,师弟请想一想究竟是谁让她支持到如今的?我想令堂最大的愿望就是师弟金榜题名、衣锦还乡!难道师弟要让令堂……此刻也不能安心?”
任慎之怔立数息,低声道:“多谢师兄。”他慢慢握紧了拳,眼中虽然还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却总算醒悟过来此刻要做的事情,顿了顿,道,“江师兄,我送你先回去吧,请代我向先生告假些时候……到底多久,我也不知道。”
“你不必急着赶我走。”江扶风摇了摇头道,“我难道不认识出府的路吗?你知道我家在秣陵也有座宅子离游府不远,这几日我先不回书院了,就住那里,你若有什么事情不妨打发人过去说一声。”
他这么热情,任慎之却苦笑了一下,淡淡的道:“多谢师兄的好意,只是我这里有外祖家照拂,却不敢耽搁师兄功课的,师兄还是速回书院,免得恩师担心的好。”
江扶风眯起眼,看了他片刻,忽然静静的道:“任师弟莫非到现在还以为我对卓小娘有什么心思?”
“嗯?”任慎之一怔,他的确是认为江扶风是为了便于接近卓昭节,这才不肯回书院,对于江扶风这样利用游姿的病入膏肓,任慎之自然不喜,却没想到江扶风直接把话说了开来。
江扶风坦然道:“先不说论辈分,无论你还是卓小娘都要唤我一声舅舅,我虽然在这秣陵的风月场上有些薄名,但几时对良家有过无礼的举动?更别说卓小娘这样的身份了!”
任慎之勉强道:“师兄……”
“此事其实说来是我一时好奇,我本并不打算告诉你的。”江扶风皱起眉道,“不过恐怕如今不告诉你的话,你我倒要生出罅隙来了——其实当初我和卓小娘搭话本是为了……套话!”
“套话?”任慎之一怔,道,“江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扶风反问道:“任师弟,你与许行首是什么关系?”
任慎之茫然的问:“什么许行首?”
“许镜心。”江扶风皱眉道,“去年,永夜楼从北地醉好阁请来行首许镜心待过一段辰光,你不认识她?”
任慎之听得变色,道:“当时我也听几位同窗提过,但我怎么会认识她?江师兄莫非不知道我从来不去那些地方的!”且不说游家对子孙的约束,尤其任慎之被游姿寄予厚望,一心一意读好书,以出人投地、安慰母亲,又怎么可能去狎妓呢?
江扶风道:“在这之前也许我不会相信,因为我在许镜心那里见过任师弟你的画像,但这些日子以来,我观任师弟的确不像是与许镜心相识之人……这却奇怪了……”
“许镜心有我的画像?”任慎之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江扶风看了看左右无人,才道:“任师弟,愚兄在风月界里有些薄名,与这许镜心的事情,未知你是否听闻过?”
任慎之道:“听说当初江师兄你才高八斗,引得许镜心……”
“什么才高八斗?”江扶风哂笑道,“这位行首被誉为北地之魁,在长安大名鼎鼎!多少文人墨客争先恐后的为她写诗作赋,什么样的才子没见过?你以为她会看得上愚兄这么点能耐?愚兄到后来才知道,愚兄能够成她入幕之宾,不是为了旁的,却为了……你啊!”
“江师兄?”任慎之目中疑色加深,“师兄到底要说什么?”
江扶风道:“一开始我也不知道,但许镜心一直巧妙的打探着游府的人,又几次提到了你,说听说你也是才华极好的,我顺口赞了你几句,结果她就追问了下来——你说她一个北地名妓——师弟你莫要生气,你才华当然是好的,但也不至于将名声传到长安去吧?我自然要生疑,许镜心后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失态,就把话题岔开了,有一次,我歇在她房里,与她谈得兴起,叫使女拿上纸笔做诗,嫌使女手脚太慢,自己去取纸,结果在一叠纸下就发现了你的画像,当时我就觉得很奇怪,本要问许镜心的,但后来有事又岔了过去。”
顿了一顿,见任慎之紧皱着眉,一脸茫然,他又道,“这件事情我虽然觉得诧异,但当时与你并不熟悉,不过是看着那张画像仿佛见过罢了,何况许镜心不久之后就回了北方,所以我也就撇到了一边,哪知今年开春,恩师他也收了你入门,我自要留意下新进门的师弟,就发现许镜心那里画像上的人,正是你!当时我就觉得有些好奇,后来出了扶月堂姐的事情,我陪父亲到游家来,遇见卓小娘,想起前事,看她年纪小,料想好糊弄,就想套些你的情况……”
所谓卓昭节年纪小好糊弄虽然是个选她套话的理由,但更多的理由自然就是江扶风自认在小娘子中间还是很吃得开的,不想才搭上了话,就被任慎之防上了,江扶风此刻虽然在安慰任慎之,也不禁露出尴尬之色,“后来见你似乎误会了,我想这样打探你和许镜心的关系究竟不地道,咱们又是同门师兄弟,传了出去叫恩师知道,必然也要埋怨我为了毫无意义的小事行此窥探之举,我想索性就这么误会下去罢……嗯,就索性再写了首诗给卓小娘,我也不想害了卓小娘,是以那首诗故意变了平常不用的簪花体,又不写明给谁和出自谁手,即使被人拿到,也不能怎么样。”
江扶风言词凿凿,实在不像是说谎,任慎之此刻自然无心责怪他这样孟浪的举动,他茫然的想:“许镜心?我从未听闻过这个人,她留意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