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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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会这一日,卓昭节起早起来,天还没全亮,点起灯火让阿梨进来梳妆,绾好双螺,记着卓芳华的叮嘱,首饰不能多用,就只在绾发时缠进一条琉璃、玛瑙、水晶的珠串,乌黑的发间,这些珠子或在发上奕奕返照灯光,或埋于发内偶尔闪烁,十分的招人注意,又在绾好的发上束了五彩丝绦,绦子刻意留长,一直坠到了腰上,风一吹,施施然飘起来煞是好看。

    衣裙是卓芳华帮着参谋过的,因为卓芳华说花会上各色牡丹争奇斗艳,凭什么娇嫩艳丽素雅可人的颜色,都会被那些真正的国色天香压下去,还不如穿得沉稳些。

    是以就穿了水红浣花锦窄袖交领上襦、水色绛缘的半臂,裙用石青瑞锦纹,腰上束着深青双层缎绣飞鹤的带子,系着豆绿宫绦,宫绦上一块玉佩是不常见的血玉,这玉佩不是卓昭节所带,是卓芳华从自己匣子里挑出来给她配色用的。

    使女们伺候卓昭节更衣毕,阿梨拿着脂粉笑着道:“娘子今儿个上些妆罢,今儿个许多小娘子都刻意打扮的,娘子天生丽质,虽然不打扮也极好看,到底应个景儿。”

    卓昭节和绝大部分自恃美貌的小娘子一样认为如今这个年纪根本就用不着脂粉来增色,但逢着这样热闹的场合也不在乎随众一回,就点头道:“略上些就成,不用全用。”

    阿梨笑道:“婢子晓得,娘子肌肤若美玉,粉和胭脂都不要了,就点下笑靥、贴个花钿,再描个眉罢。”

    卓昭节松口气:“这样最好。”

    当下阿梨让人取了千金一斛的螺子黛,替卓昭节细心描绘了远山眉,又拿花钿盒子上来给卓昭节自己挑,卓昭节比了比身上的衣裙,就挑了飞鹤形的翠钿,阿梨道:“飞鹤正与娘子的腰带映衬,里头还有鹤子草,娘子用鹤子草还是这个?”

    所谓鹤子草,就是南方的一种天然的草,风干之后自成鹤形,是花钿里较为特别的一种,卓昭节道:“就用翠钿吧,那草的颜色我不喜欢。”

    阿梨应了,将翠钿之后的鱼胶呵开,替她在眉心端正的贴上,又拿起笔,沾了石榴红的胭脂,道:“娘子笑一笑。”

    卓昭节嫣然一笑,两颊梨涡隐现。

    阿梨在梨涡处点上胭脂,指尖轻划,就着两点滴血也似的胭脂迅速勾勒了两朵小巧可爱的杏花,因为这勾勒原本的艳红也成了绯红,衬着天然白里透红的粉腮,煞是好看。

    如此揽镜自照,卓昭节满意的点了头。

    因为和温坛榕、淳于姐妹都约好了坊门一开就走,所以卓芳华让她今儿不必请安,起来收拾好了直接出发到坊门前等着门开——毕竟打着早点动身主意的不可能一个坊里就温、阮两家,去迟了连出坊都要排起长队。

    而且卓芳华也知道这一次花会是卓昭节和长安小娘子们认识的契机,不打算和她一起。

    卓昭节这么收拾好了,阿杏端进早饭来,怕她弄脏才换的衣裙,就小心喂着她吃了,过后使女们自己也各换了出门的衣裳,这时候天色已经半亮不亮了,阿杏到外头廊上摘了灯,看了看各人要带的东西都备上了,就道:“娘子,咱们走罢?”

    “走吧。”卓昭节站起身,初秋和立秋半跪下来,替她理好裙裾并腰间的宫绦,又问:“这双靴子娘子头次上脚,可还合适吗?”

    卓昭节走了几步,轻轻跺了两下,满意道:“正正好,不挤脚。”

    这样才出发,到了阮家后门处,卓芳华吩咐的马车早就准备好了,车夫和随车的小厮、下仆行礼后,请卓昭节和阿杏等贴身使女上了车,几个粗使也只能随车而行,后门打开,马车辘轳的出了门。

    才出门,就见外头靠着巷墙停着一驾马车,车帘低垂,内中灯火隐约,车辕上的车夫抱胸打盹,前后的随从也都有些恹恹,拉车的骏马鬃毛上沾了一层露水,显然已经等了有好久了。

    卓昭节以为是温坛榕,就叫车夫靠上去招呼:“温妹妹?还不走吗?”

    不想却听那马车里一个熟悉的女声轻轻唤着道:“世子,醒一醒,卓娘子出来了!”

    这声音分明是胡姬莎曼娜!

    那么马车里是谁也不问可知了,果然宁摇碧带着丝睡意道:“嗯?”他似乎立刻清醒了过来,就见那马车帘子被一把拉开,车内一盏碧纱宫灯,清楚的照出宁摇碧的身影来。

    他内穿圆领鸭黄薄绸袍衫,外罩缃色掐金线撒绣竹叶宽袖长袍,发束金环,许是因为小睡的缘故,他长睫微微颤抖,眸子也不及平常明亮,盯着卓昭节看了两眼,才道:“你出来了?”

    卓昭节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想才问:“你在这里等了一夜?”

    宁摇碧道:“啊?没有。”说了这两句话,他目光更亮了点,人也似乎渐渐完全清醒,道,“我前儿打听到你在这个坊里住,就也买了个小院,昨儿就住这里了。”

    卓昭节下意识的勾了勾嘴角,语气一柔,道:“怎么不使人来告诉我?”

    “苏伯说你在姑母家,不要叫你挨了姑母的训斥。”宁摇碧如实道,“叫你使女来两个这边?我过去?”

    闻言,赶车的阮家车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提醒道:“娘子,温娘子……”

    “哎呀!”卓昭节这才想了起来,道,“你在这里,看到温妹妹了吗?我和她约好了的。”

    宁摇碧道:“嗯,我已经把她打发走了。”

    “…………”卓昭节无语道,“你……”有之前卓昭姝和淳于姐妹的例子,宁摇碧不详细说,她也能想到宁摇碧怎么个打发法——温坛榕也太可怜了点!

    只是如今木已成舟……

    “坊门那边我叫人开着路,现在先过去吧。”宁摇碧见她神色无奈,却没朝自己发火,得意一笑,迅速转移了话题,他放下车帘,跟着就轻盈的跳下地,毫不客气的让初秋和立秋到他的马车上去与莎曼娜姐妹做伴。

    卓昭节瞪他一眼——只是两人到底有些时日没见面了,卓昭节到底默许了他的意思。

    阿杏和阿梨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人。

    见这情况,卓芳华派来的阮家下人也不能说什么,只得默不作声的赶着车。

    才离了这条巷子,就见深蓝色的天幕之下,坊中的道路上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马车,一起往附近的坊门拥去。

    “怪道姑母说不早出门不成。”卓昭节嘀咕道,“这会过去就要排队了罢?”

    “不用的。”宁摇碧坐在她身旁,神色轻松的道,“我方才让苏伯带人开路去了,凭别人怎么挤,也得给我留条路出来!”

    卓昭节无语道:“不会把事情闹大吗?”

    宁摇碧随意道:“不要紧,我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咱们去市上紧要,哪来这许多功夫和这些闲人一起慢慢挪?”

    …………算了,早点出坊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派人开路这种小事宁摇碧根本就没放在心上,随便提了之后,就献起了殷勤:“我今日在东市的天香馆定了雅间,那个位置我亲自去看过,看得最清楚不过,你好好挑几种……往年长安斗花的魁首好几回都出在了天香馆。”

    卓昭节好奇的问:“是花圃么?”

    “不全是,也卖酒菜,只是在城外有个庄子栽培花卉很有一手,长安好些人家的花木都是他们供货的,打从十年前起,祖母那儿四季插瓶的鲜花就是这天香馆送着,向来没出过差错。”宁摇碧笑着道,“哦,我昨日就把一个江南厨子打发过去了,你不要担心饮食不习惯。”

    他预备的这么齐全,卓昭节还能说什么?意中人近在身侧又对自己这么上心,心里再没有更甜蜜的事情了,欣喜甜蜜之下,她半晌都没能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这一刻的脉脉。

    宁摇碧觑出她神色,心下也是甜意充盈,忍不住伸手握住她手,两人彼此相视而笑。

    阿杏、阿梨暗自叫苦,却委实不敢出声或做什么……

    马车不久就到了坊门下,果然此刻坊门前已经停满了各式车马,因着女眷聚集的缘故,香风阵阵,中间环佩声也不时响起,只是如此拥挤的场面,却果然有一条足以容纳一车并一马的通道无人占用——借着四周车马上悬挂的灯火,可以看见苏史那领着数名骑姿矫健的骑士策马在这条通道上来回驰骋,神色傲慢得紧。

    但看到卓昭节的马车,他却立刻换成了笑眯眯的神色,招手示意身后的侍卫归队,一起簇拥着两驾马车直接插到了坊门最前方。

    隔了数驾马车,刻意藏在阴影里,温柏轻咳了一声,跳下马,对身旁马车的车夫简短道:“你下来。”

    车夫一声不吭的走到远处,温柏揭起帘子,不出意外的看见温坛榕愣愣的望着前方——实际上这个时候被数驾马车遮蔽,她根本就看不到那驾打着纪阳长公主府标记的马车,即使能够看见马车,也不可能看到人,可她还是那么入神的凝视着……

    “六娘!”温柏的脸色很难看,但顾忌着车外聚集的车马,他竭力将语气放轻放柔,“你做什么?”

    温坛榕睫毛颤抖了一下,收回目光,低低的道:“我只是看看罢了。”

    “没有希望的事情就不要这样耗费你的辰光了!”温柏低声警告,“我不是怕宁九,我是怕你误了自己!你值得更好的人!”

    “……”温坛榕沉默着,半晌后,温柏以为她已经低头了,不想,她却轻声道:“我什么都没做,只是看看也不成吗?四哥你管太多了!”

    温柏一时气结,他用力握了握拳,到底念着眼前的是妹妹,没舍得动手,沉声道:“你是宰相家的嫡孙女,单论官职的话敏平侯也不及咱们祖父,那卓小七娘的身份未必在你之上……怎么说也是高门大户的掌上明珠了,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轻贱自己?满长安比那宁九好的男子比比皆是,他算什么?一个纨绔、仗着纪阳长公主才没人跟他计较罢了!纪阳长公主一去,你看他还混个什么?那卓家小七娘不懂事,往后迟早有她后悔的时候!你……”

    温坛榕垂目道:“可我先后悔了。”

    “什么?”温柏一怔。

    就听温坛榕低声道:“早知道他会在江南遇见卓七姐姐,我该早点鼓足勇气和他说的……不管能不能成,至少不像现在这样……我不敢和他说之外,还要担心伤害卓七姐姐……”

    “你发什么疯?!”温柏差点没气晕过去,低喝道,“你喜欢他……你竟然喜欢到了爱屋及乌到情敌身上了吗?我情愿你对那卓小七娘恨得要死,也不要看见自己妹妹如此卑微的模样!你如今有哪一点点大凉贵女的模样?!那宁九算个什么东西,值得你神魂颠倒到这地步?!”

    “在你眼里他只是个纨绔。”温坛榕声音很低,态度却坚决得犹如磐石,她慢慢的道,“在我眼里,他……”

    温柏耐着性.子要听她说出个死心眼的理由来,奈何天不遂人愿,这时候忽然坊鼓三擂,嘎吱嘎吱之间坊门大开,当先占着最好位置的两驾马车先后驶出,车马随同,原本的车夫慌忙让着人群回来,道:“郎君,咱们走是不走?”

    “还不快走?!”温柏还没回答,后头已经有性急的人在催促了,他暗叹一声,问那车夫:“方才最前的两驾马车往哪边去的?”

    “约莫是东市?”

    “那咱们去西市!”温柏断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