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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圣人赐了婚,还是真定郡王亲自宣的旨,卓宁两家的联姻已是定局,但三媒六证的步序还是要另外走的,自汉时以来婚姻的六礼,是从纳采开始,接着是问名、纳吉、纳徵、请期、亲迎,但天家赐婚没有说不的余地,而且赐婚之前必然有钦天监先为双方合过八字的,否则圣旨下来,一算两边相冲不宜结亲,圣人岂不是很没面子?
所以长公主请的媒人头一次登门就是纳吉了,纪阳长公主请的媒人倒宁摇碧从前想到一起去了,正是与两家都有些关系的时斓,当初游氏嫁给卓芳礼就是他做的媒,宁摇碧又和其孙时采风交好,毕竟雍城侯与敏平侯不和,两家从前一直泾渭分明的很,满朝文武里要选个最合适为两家做媒的还真是时斓最恰当了——这时斓时锦章宰相,因为他和游若珩的关系,卓昭节是听着他的名头长大的,但还真是没见过。
虽然这日他登持雁登门,但出面招待的是卓芳礼,卓昭节在中途闻说是时斓为媒,抵不住好奇心赶到念慈堂时,卓芳礼早就收下了大雁,过完纳吉之礼,换上茶水,以晚辈的身份与时斓闲谈起来了。
从窗下悄悄偷看过去,时斓看起来的确抱着病,面容虽然精心打理过,却难掩憔悴,也难怪他一心惦记着想要告老。
不过饶是如此,仍旧可以看出他年轻时候的俊秀风流,这也不奇怪,能叫先帝当殿赐婚公主,膝下又出了时雅风、时采风这对引长安无数小娘子争相折腰的孙儿,时斓的风仪可想而知,便是如今年岁长着又抱了病,看上去仍旧气度不俗,足以叫些个易动春心的小娘子忍不住多看几眼了。
“原来这就是外祖父一直念叨着的师弟呀……”卓昭节赶过来就是为了看人,既然看到了,也就不再好奇,小心翼翼的离了窗下,正要回镜鸿楼,不想背后一声咳嗽,吓得她一回头,就见卓昭粹不高兴的看着自己,低声训斥:“鬼鬼祟祟的做的什么事情?没点儿大家闺秀的正形!”
卓昭节撇嘴道:“八哥你不说,我身边的人不说,谁知道呢?”
“……”卓昭粹被她气得一窒,想训斥又怕被里头的人听见,就压低了嗓子道,“你怎么就是不肯学好?”
卓昭节不以为然道:“小事罢了,八哥就是告诉父亲母亲,也就是嗔我几句。”
卓昭粹头疼的看着妹妹,摇了摇头,道:“今日宁家遣媒过来行礼,你不宜出门,明后日若那边没有来纳徵,不要忘记去探一探五姐,如今她想你得紧。”
“我晓得了。”卓昭节点点头。
卓昭粹的教训卓昭节一向当成了耳旁风,但提到卓昭琼,卓昭节还是上心的,次日就请示了沈氏,往居阳伯府投了帖,约了再一日过府探望卓昭琼。
到了时候,卓昭节换了出门的衣裙,因为卓昭琼如今有着身孕,不宜靠近猫狗之物,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努力想跟着主人的粉团硬丢在了镜鸿楼,到上房和沈氏招呼了声,便出了门。
居阳伯府所在的昌明坊离靖善坊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昌明坊一样在城南,却不在朱雀大街上,而是靠近了安北门,亦是清明渠经过的坊之一。
居阳伯杨渠的官职是太常少卿,太常寺掌礼乐,下辖教坊,据说杨渠少年时就是琵琶高手,虽然没有达到国手的地步,却也只是一步之遥了,倒与他的差事相得益彰,不过太常寺少卿这官职在朝政上却不是很能说得上话了,所以杨家门庭不算衰微,但也不算长安炙手可热的门第,诸多朱门里算是中等,不过据说世子杨谋还是很能干的。
因为居阳伯夫人早已去世,世子妇卓昭琼有孕在身,就只能由杨渠次媳毛氏出来迎着客,这毛氏年正双十,容貌清秀之中略带抑郁之色,穿戴倒是齐整,卓昭节下车时很是体贴的虚扶了把,只是说完了人人都说熟了的几句场面话,交代了杨渠如今正在太常寺办差,杨谋亦在外有事——其实这两个都是男子,就是在府里,卓昭节一个小娘子也不方便去拜见的,毛氏说这番话倒更像是没话找话,这两件交代之后,引卓昭节到卓昭琼房里去的路上却沉默得紧,她不开口,卓昭节一个小娘子,又是上门来探望姐姐的,自然也不好多嘴多舌,卓昭节心里就有点哭笑不得,暗想怪道五姐要叫母亲过来帮忙照拂,如今五姐不好主持中馈,居阳伯夫人去了,按说就该毛氏接管……这毛氏连接个女客都把气氛弄得如此尴尬,可想而知为人并不聪敏,想来她在管家上也是吃力的了。
毛氏把人送到了卓昭琼的内室门口,才想起来招呼了声卓昭节一起进去,里头卓昭琼披着外衫斜靠在榻上,华帐半卷,杨家嫡长孙杨淳搬了张杏花式小香几在榻边,拿着把小金锤,正小心的砸着核桃。
看到卓昭节进来,卓昭琼放下手里的书,含笑道:“七娘你可算来了!我都盼你好些天了。”
杨淳忙也放下锤子,怯生生的给姨母请安。
卓昭节与姐姐寒暄几句,又夸了夸杨淳,杨淳始终很害羞,靠住了乳母身上不敢抬头,卓昭节看着他,想到卓无忧、卓无忌这对侄子,还有赫家那对双生姐弟,心中称奇,暗想杨淳这样的嫡长孙怎么会养成如此羞怯的性情呢?不过到底是小孩子,以后总会变的。
卓昭琼又谢了毛氏几句,毛氏捏着帕子很是局促的模样,没说两句话就找了个借口告辞了。
等毛氏走后,卓昭节就道:“其实花会还没结束时我听祖父的人说了五姐有孕,正要过来恭喜呢,不想就被祖父拘到别院里去用功,之后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竟然到今日才过来。”
“这样也不错啊。”卓昭琼如今躺在榻上是为了以策安全,大夫和游氏都笃定了这一胎是很稳的,所以她显得很轻松,笑着打趣妹妹,“你从前过来只能恭喜我,如今我也要恭喜你——往后咱们姐妹两个可都是世子妇了,只是你这世子妇到底要比我高些。”
卓昭节面上一红,道:“哎呀,我是来贺五姐的,不说我的事情。”
卓昭琼道:“你方才不是贺过了?”
四周使女下人都笑了起来。
卓昭节有意转开话题,看了看四周,瞥见杨淳靠着乳母躲在一旁,他之前砸核桃的香几和锤子倒就放在不远处,就道:“淳郎方才是在给五姐弄核桃肉吃吗?真是孝顺呢。”
“他啊又要腻我身边又闲不住,索性我就拿堆核桃叫他砸去了。”卓昭琼道。
“怎么拿核桃呢?”卓昭节纳闷的道,“五姐也不怕他砸到了手?”
卓昭琼倒是看得开,道:“那锤子才多大,他年纪也小,就算砸到手,也不过是皮肉伤罢了,小孩子么,贪玩总是容易受伤的,再说他也喜欢砸。”
又道,“其实你今儿来倒是正好,家里如今忙不忙?”
卓昭节道:“五姐该知道外祖母家煊表弟的事情罢?如今林家郎君已经到长安了,住在了兰陵坊,这几日,父亲母亲偶尔会陪着大舅舅一起去请太医……”
“我倒是忘记了。”卓昭琼眼里有些失望,点一点头道,“就算没有林家的事情,你如今也要走着礼仪呢,怎么说也是不得空的。”
“五姐?”
卓昭琼叹了口气,道:“还不是淳郎?如今我要安胎,也没功夫常顾着他,又不放心他离了跟前——那毛氏连管点府里的事情都不成,还得我遣了乳母心腹帮衬,现下倒是弄得我没了人手看好他,只能把他就放在了这院子里,只是他这年纪哪里会不贪玩呢?本想着若是家里得闲,叫他过去住上几日。”
“若是不要学什么功课,我看家里也不是腾不出手来,正好也和无忧、无忌一起玩耍。”有卓知安的例子,卓昭节顿时警觉起来,“五姐不敢叫淳郎离了眼前?”
卓昭琼瞥她一眼,倒是笑了,道:“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之前都是我管着家,如今看毛氏把事情管得不好,心里头气闷,她事情都办不好,我哪里敢把淳郎放在府里随便走?”
卓昭节狐疑的看了眼姐姐,只是转念想到自己就是知道居阳伯府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也插不上手,就悻悻的道:“这毛家嫂子看着装扮倒也利落,不想管家不成吗?”
“哪里是不成?”卓昭琼看进内室来的也都是妹妹跟前的大使女,料想以游氏的手段这些都是嘴严的人,叹了口气,道,“这毛氏性情倒是不坏,不但不坏,简直太过柔软了,面团儿也似的人!又是这个不会那个不会的……打从我有孕,把事情交给她之后,她一天十七八趟的跑过来请示,比我自己管还要累些,逼得我几次三番请了母亲过来帮手,为了能够安心养胎,把两个贴身大使女和乳母都调了过去……这样才勉勉强强……唉!”
卓昭节道:“我听说姐夫还有个三弟的罢?也是娶了妻的,五姐的三弟妹管家不比毛氏好点?”
闻言卓昭琼脸色就是一阴,叫杨淳的乳母:“带淳郎到外头吃点东西去。”
等把杨淳打发了,卓昭琼转向妹妹,哼了声道,“你只知其一不知道其二!这三弟妹孔氏是我婆婆的嫡亲外甥女,她母亲去的早,为了不至于叫人认为没有母亲教导,所以打小在杨家养着的,后来就嫁了过来……这位主儿不好惹得很!没过门的时候就仗着婆婆对她的喜欢到处安插人手收买人心,我才过门的时候她才多大?可是叫我连吃过几个亏的,前几年婆婆去了才好转,想在我手里拿管家之权,她啊下辈子罢!我宁可用着没什么用的毛氏!”
卓昭节没想到杨家还有这么一件家务事,忙安慰道:“五姐如今有着身孕呢!快点不要提这些事了,也怪我,不该多这个嘴!”
“这都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公公到现在都没续娶,如今这后院里是我这世子妇当家,哪怕我现在怀着孕也是如此。”卓昭琼闻言,扑哧一笑,道,“难为我还要想不开吗?我说这个还是要提醒你,你要嫁的雍城侯世子是没有亲生的兄弟姊妹的,这是件好事儿,没有妯娌倾轧也没有大小姑子给你添堵!宁家大房那边呢,又和二房有仇……只是你须得小心,就怕宁家这样积年富贵的人家,那些个世仆,尤其是伺候着宁摇碧长大的贴身使女之流,无论对你多么尊敬顺服,都不可叫她们骗了过去,这种人,你面上也不要显露出来,反正拿住机会就给个恩典速速许配出去!不然叫她们钻了空子,就是不给名份,到底也是件伤心事儿!”
她眯起眼,指了指西面,低声道,“那个孔氏,当初就是个扮乖巧听话的主儿,我想我与她之间也没有什么仇怨,不想她可不这么认为,所以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在夫家有资历有地位还得夫家长辈或夫君另眼看待的人,不论是客是仆,一概不能留!就算是怕误伤,至多给她们挑个好点的人家罢了——我当初要是早点看出来这孔氏的包藏祸心,她就是妲己在世褒姒复生,也别想和我嫁在一个屋檐下,碍我的眼!”
卓昭琼语重心长的教导妹妹:“我吃过的苦头,得把教训告诉你,将来你出阁,万万不可走我的老路!”
“……”卓昭节哭笑不得,道,“是是是……五姐放心罢,我可也不是好脾气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