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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昭节寻思了一回,心下微动,就道:“你既然不敢去见祖母,但我却不能不去禀告。毕竟即使有长嫂为母的话,然而咱们隔着一房不说,你父母兄长俱在堂。就是咱们祖母也还在,断然没有不禀告长辈,就把你婚事接过来的道理。”
宁娴容听说要去见纪阳长公主,脸色煞白,道:“我……”
“但你今儿个在这里喝了点酒,如今醉了,怕是不便到祖母跟前,免得冲了祖母。”卓昭节眯起眼,提点道,“所以你跟了阿杏下去安置罢,我独自去和祖母说好了。”
宁娴容细细一品她的话——脸上喜色顿涌,恭恭敬敬的一礼,感激道:“谢九嫂!”
卓昭节要把她留在雍城侯府,自己去见纪阳长公主,这显然是打算帮她说话去了。这样即使长公主为宁娴容药倒了两位长公主府的嬷嬷动怒,发话不管这个孙女了,或者是大房那边使人在长公主府那儿等着,要截了宁娴容去,见不到人也总有迂回的余地。
当下卓昭节让阿杏去收拾个院子,打发宁娴容先住下来。接着又带了人往长公主府去——未想到的是,才到角门那里,守门的小内侍却客气的道:“世子妇,殿下今儿个乏了,晌午后就打发了人来说,今儿个不想见人。”
“祖母乏了?”卓昭节一愣,随即关切的问,“未知是怎的了?”说话之间,冒姑已经不动声色的塞了一个荷包过去。
那小内侍手拢入袖,暗自感觉了一下荷包的份量,微微一笑,道:“世子妇但请放心,殿下没什么不妥,许是春日的缘故。世子妇若想见殿下,明儿个来就是了。”
卓昭节若有所思,点头道:“多谢小公公告知。但望祖母明儿就精神奕奕才好……姑姑,既然这样,那咱们就回去罢。”
等离角门远了,冒姑轻声道:“这时节春光渐暮,哪儿会犯什么春困?”
“祖母这是故意的。”卓昭节点头,道,“那小内侍说,祖母是晌午后打发人去叫他们不要放人过去的……姑姑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冒姑闻言,却是微微一笑,道:“娘子是要考校婢子了吗?方才娘子为什么要把十娘子这烫手的山芋接下来呢?”
“十娘这事儿可未必会烫手。”卓昭节嫣然一笑,道,“她的生母死得有蹊跷,而她明明知道,却不肯学了出阁的七娘。打的是讨好祖母获取生路前程的主意……你说她忍了这许多年,会这么冲动的药倒祖母给的嬷嬷、只为了去确认一个早就心里有数的答案?难道她生母不是欧氏下的手,她就会转头去给欧氏磕头认罪、欧氏就会原谅她吗?”
冒姑笑着道:“娘子心里有数。”
“也是从前九郎的事情给我启示的。”卓昭节摇了摇头,想到宁摇碧,面上就带出了几许惆怅,叹道,“既然祖母把这道题给了我,我总也要尽力解答了叫祖母满意的。只是如今祖母不肯见我……我倒有些吃不准,祖母究竟想看的是什么了?”
“长公主殿下深为怜爱君侯与世子。”冒姑沉吟片刻,道。
“但祈国公同样是祖母的嫡亲骨血。”卓昭节慎重的道,“祖母偏心归偏心,但上回……敬茶那次,咱们也听清楚了,祖母说过,她是偏心父亲与九郎,但这其中也不是没有缘故。可见祖母如今偏爱着咱们府里,无非是大房那边做错了事情,叫祖母伤了心。并非祖母当真对大房那边无情。你看即使如此,大房也不是就不到祖母跟前去走动了。”
她缓缓道,“姑姑想啊,两年前,皇后娘娘拿小姑姑和欧家娘子的事儿发作延昌郡王一派。咱们家是靠着祖父恰好病倒躲过去的,饶是如此,小姑姑被勒令出家,至今守在道观里。事后祖父致仕去了翠微山,到现在都没回来……敦远侯成了敦远伯,与古太傅一般去颐养了……延昌郡王这边,唯一既没降爵也没去职的,是谁?”
冒姑点了点头,道:“到底是圣人的嫡亲外甥……”
“是因为是祖母的嫡长子。”卓昭节抿嘴一笑,道,“我头一回进宫时姑姑你没跟着——你是没看见,圣人与皇后当着满殿诰命和小娘子的面,扫了太子殿下、延昌郡王的体面。若只是为着祈国公是圣人的外甥,他怎么能和太子殿下比?无非是因为圣人待祖母总归和其他长公主不同,为了长公主的缘故,这才对祈国公格外的容情罢了。”
她摇头,“这里头指不定还有祖母帮着说情的缘故。依我看祈国公可不像是一味受着气儿不发作的人。上回敬茶的时候,他不是就出言呵斥九郎的吗?若非一些事上要靠祖母,叫我看,他也未必肯让欧氏和宁瑞婉、宁娴容这些人常到祖母跟前去。”
冒姑沉吟:“照娘子这么一说倒也有理。只是……现下这局势虽然风声鹤唳的,可也没个准儿,偏偏世子又不在长安。若是真的紧急了,照婢子来看,即使长公主殿下对大房那边尚且有骨肉情份,但若只能保全一方,殿下还是会选择世子这边的。若是不怎么着紧呢,娘子护十娘一护,好叫殿下晓得咱们二房却是能够容得下大房的。”
卓昭节微微颔首:“是这么做,但究竟局势如何,现下对咱们来说,还是太过雾里看花了点。”
本来宁娴容过来雍城侯府求助,卓昭节因为之前宁瑞婉、以及对大房的心存狐疑,也未必肯答应的。但宁娴容说,她药倒了纪阳长公主给她撑腰的两个嬷嬷,私下里去问了自己生母的死因——算着辰光那两个嬷嬷早就该清醒,而后不管有没有发现宁娴容对她们下手,起来后寻不到宁娴容,就该回长公主府去向长公主复命了。
长公主的精明,岂会察觉不到其中的内情?
宁娴容躲到雍城侯府,祈国公府的人忌惮着长公主的庇护,又因为两府不和,不便到二房这边来抓人。但长公主可没有这个顾忌。
正常来看,宁娴容哪里能在雍城侯府里等上这么一晌午?她早就该被长公主着人传到长公主府里去盘问个究竟的。
可她还真的就在这里等到了卓昭节回来!
事出反常,卓昭节不免就想多了去。
她方才,首先想到的,就是宁娴容是怎么药倒了纪阳长公主给的嬷嬷的?先不说宁娴容从哪里弄了药进祈国公府,又是怎么下到了两位嬷嬷的吃食里。纪阳长公主身边年长的下人,那都是从前宫里的陪嫁。
既是心腹,纪阳长公主又是金枝玉叶,皇家公主的吃食用物,岂能不再三精心?等闲的蒙汗药,即使药铺子里收了钱肯卖,那些个嬷嬷从宫里一路陪着长公主到现在,这点儿警醒与能耐都没有吗?那还怎么伺候长公主?
所以即使宁娴容说的是真的,的确是她药倒了纪阳长公主的嬷嬷。恐怕也是那两个嬷嬷故意露出破绽,让她动手。
问题是这两个嬷嬷为何如此?她们本身与大房也好、二房也罢,未必会有什么私仇,多半还是得了长公主的吩咐。
长公主让她们这么做,很有可能就是让宁娴容到卓昭节这儿来求助。毕竟宁娴容在这样的情况下能求助的也就只有一个卓昭节了。
既然揣测出来宁娴容过来求助的背后大约就是长公主在推着,卓昭节对于答应不答应这个小姑子的求助,自然要好生斟酌一番。
她第二个想到的就是早年的陈珞珈一事。
那个岭南女贼,在两年前皇后打压延昌郡王一派时,不知道是凑巧还是发现了什么端倪,又或者是延昌郡王一派的竭力保护——居然从此销声匿迹!
之前她引起的酒珠案,几乎是反复误导着众人。即使宁摇碧含糊的解释过,卓昭节至今也不能肯定,明月湖上的刺杀、自己受劫持时凑巧经过屈家庄,这些到底是巧合,还是宁摇碧的算计?又或者是大房的计谋?
那时候推断可能是宁摇碧这边故意为之,以苦肉计让纪阳长公主下定决心扶持二房,以为子孙的安危考虑……推测的不就是纪阳长公主对亲生骨肉,不管是偏心的还是不偏心的,总归不会伸手去害谁。而且若是可能,长公主是非常希望两房子孙都昌盛和睦、平平安安的。
因此二房这边若是抓到了大房欲置宁摇碧于死地的证据,纪阳长公主一则偏爱二房,二则担心大房得势之后,将会骨肉相残,自然就要设法阻止大房得势。既然要阻止大房得势,那么长公主当然也要反对延昌郡王登基了。
反过来,如今宁娴容求到雍城侯府,纪阳长公主同样也要看看雍城侯府是不是有这份骨肉之情?即使两房有罅隙,也会伸手襄助大房的小姑子?
但卓昭节又想到了宁瑞婉——宁瑞婉不想和离求的是雍城侯,宁娴容不想被嫡母算计着出阁求的是自己。若说纪阳长公主有试探二房的意思,之前雍城侯答应宁瑞婉,岂不是已经是一回了?
到底卓昭节只是一个才过门的新妇,这样的大事,雍城侯的态度比她的态度重要多了。
所以假如不是纪阳长公主的试探,那长公主这么做……又为了什么呢?
卓昭节翻来覆去的揣摩,却有个隐隐的想法:难道,纪阳长公主要试探的不是二房,而是自己?
圣人已经开始向太子、真定郡王逐渐的放手,不拘这么做是引蛇出洞,还是的确衰微。总而言之,就和卓昭节与游氏说的那样——帝位必然要经过太子殿下才能传到皇孙,而太子殿下极为偏爱延昌郡王,所以,作为真定郡王一派的雍城侯府,在圣人与皇后去后,必然要经历一番风雨,或沉或浮,都未可知。
与圣人、皇后有同样的无奈,纪阳长公主的年岁甚至更长于圣人。
她当然也要考虑,她去之后,雍城侯府的女主人,是否担当得这起份责任?
卓昭节几乎立刻想到了白子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