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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远侯府离皇宫不远, 出了宫门,沿着御道前行,再穿过次卫门, 拐进去就到, 马车驶在青石板上, 发出沉闷的声音。
平晁坐在马车中, 心中又喜又忧,等到了家门口, 甫一进门, 就见府中的气氛不对,丫头小厮们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府里没有一丝欢快的样子,常远侯平万亭和他的夫人梅郡主坐在上堂,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互不看对方。
下人们都低着头,方才侯爷和郡主又大吵一架,连世子和世子夫人都劝不住, 就是因为皇后赐婚,侯夫人要进宫去求见皇后娘娘,侯爷不许两人才吵起来, 平晁进门后, 他的母亲世子夫人崔氏不停地使眼色。
平晁收到自己母亲的眼色, 语气轻快, “孙儿见过祖父祖母。”
常远侯脸色不虞地看着他,梅郡主心疼地望着孙子,不满地瞄一眼丈夫,“晁哥儿快快过来,赐婚的事你都知道了吧?你姑母也不知是如何想的,竟然给你和赵凤娘那乡下指婚。”
“什么乡下丫头,她可是县主。”常远侯不悦地道。
“什么县主?那还不是她用的手段,让皇后娘娘对她另眼相看,破例封为县主,究其根底,不过就是偏远小县出来的乡下野丫头,你看看赵家都是什么身份,她父亲是小县令,她的姑姑段夫人说得好听,有个五品诰命,可谁不知道之前赵氏可是咱们家的丫头,让我们堂堂侯爷的嫡长孙取一个丫头的侄女,皇后娘娘这姑母可真疼爱亲侄儿。”
梅郡主说到赵凤娘的语气中充满鄙夷和不屑,提到皇后娘娘又是充满怨恨,平远侯很生气,黑着脸道,“英雄不问出身,段夫人以前是侯府的丫头不假,可她后来嫁给段大人,那就是堂堂正正的官家夫人,还有凤来县主,人家可是有食邑的县主,怎么就配不上晁儿了?”
“哪点配得上?乡下丫头就是乡下丫头,再怎么也去不掉那股子土腥味。”
常远侯气得将桌上的杯子扫到地上,杯子倾刻间摔成碎片,梅郡主的心颤了一下,侯爷怒气冲冲地指着她,“那你看我有没有土腥味,我少年时只不过是边关的一个小兵腿子,我们平家世代都是山野小民,让你这高贵的郡主下嫁,可真是委屈你。”
被他这么一说,梅郡主就红了眼眶,手中的帕子恨不得撕烂,嫁给他多年,他是不是心里还忘不掉那偷汉的贱人,竟然当着儿子儿媳孙子的面,半点不留情地讽刺她。
没错,这门亲事当年是她自己求来的,她出身高贵,又是郡主,哪里配不上他,夫妻多年,还当着子孙的面前奚落她,一点情面都不顾,她气得羞愤难当,面上青红交替。
世子夫妇俩心里着急,可每次父亲和母亲争执,他们是劝不动的,也就几个孙辈的话,父亲还会听一些。
他们朝儿子使眼色,平晁上前扶住祖母,“祖父祖母,你们莫要为孙儿争执,姑母的懿旨已下,凤来县主与孙儿也是相识的,她知礼大气,孙儿心里是愿意的。”
“我的晁儿,竟然如此委曲求全,祖母的心都要疼死了。”梅郡主哭起来,拉着孙子的手,世子夫人崔氏也跟着抹起眼泪。
常远侯怒吼,“哭什么,我还没死,你们就急着嚎丧,皇后赐婚,是天大的喜事,你们如此做法,是要寒娘娘的心,若是传出去,娘娘怎么想,陛下怎么想?”
他一拂袖子,背着手气呼呼地走出去,回头朝平晁时丢下一句话,“跟我来。”
平晁朝祖母和父母拱下手,跟上常远侯的步子,常远侯的步子迈得很大,直接往书房去,黑着脸坐在书桌前,不耐地朝孙子招下手。
“我问你,晁哥儿,你当真愿意这门亲事?”
“祖父,孙儿愿意。”
常远侯紧紧地盯着孙子的脸色,见他确实没有勉强的模样,重重点下头,“这才是我们平家的子孙,凤来县主虽出身不高,却一直深得你姑母的喜爱,想来肯定是有过人之处的,她又是县主的身份,和你也是相配的。”
说完他站起来,走到孙子的面前,拍下平晁的肩膀,“男儿大丈夫,眼光不要放在内院,娶妻娶贤,凤来县主是个知礼,她替你操持内宅,不让你分心,那就是一个好妻子。”
平晁想到赵凤娘的样子,最是温柔不过,心里泛起一丝喜意,“孙儿明白,县主为人温和,做事也妥当,能娶到她,是孙儿的福气。”
平侯爷摇摇头,叹口气,“福不福气,倒是有些难说,咱们侯府也不需要她再来添什么福气,只要她能安份地跟你过日子,生儿育女就行,晁哥儿,我问你,得知赐婚的消息后,你可曾见过太子。”
平晁低下头,不敢看祖父的眼睛,面色有些僵硬,“当时太子正和孙儿在一起,他也知道赐婚的事,孙儿看他的样子,似乎有些不悦。”
常远侯沉默下来,露出为难的神色,将手背在后面,在屋子里踱着步子。
良久,他踱到孙子的面前,又重重地拍下孙子的肩膀,“太子和县主交情不浅,可能还未转变过来,你可千万不能和太子生份,你自小便是他的伴读,以后就是他的左膀右臂,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白费多年的情谊。”
“孙儿谨记祖父的教诲。”
“好,”常远侯点下头,“你下去吧。”
平晁心情沉重地走出书房,慢慢地走着,姑母将凤娘赐婚给自己,太子明显是震惊又错愕的,太子对凤娘的心思,他作为旁观之人,看得一清二楚,以后凤娘真的过门,那么太子会怎么看他。
这门亲事一结,他和太子之间,肯定会因为赵凤娘而产生隔阂,他接下来该怎么办,又要如何面对太子?
还有凤娘,究竟知不知道太子的情义,她会不会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
平晁不自觉地在园子里打着转,思来想去,左右为难。
园子的小路上,匆匆走来一位少女,少女长相俏丽,粉紫的束腰百褶裙,走起路来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哥,你可回来了。”
少女名唤平湘,是平晁的嫡亲妹子。
平晁抬头看到自己的亲妹,勉强挤出笑意,“湘儿,哥也正好要去找你,姑母让我带话给你,让你明日进宫去陪她。”
“真的吗?正巧我也想姑母,只是哥,姑母给你赐的婚?”
平晁笑一下,“姑母赐婚,是天大的荣耀,哥没有什么不满的,这也不是你操心的,记得是明日穿得漂亮些去看姑母。”
平湘娇俏地捂着嘴笑起来,“我知道的。”
隔天一大早,装扮好的平湘就进了宫,皇后看到她,心情好起来,昨日被晁哥儿一闹,有些心绪不佳。
“来,湘儿,让姑母好好看看,几天不见,又变漂亮了。”
“姑母又娶笑湘儿,湘儿要是有姑母一半的美貌,做梦都要笑醒,在姑母面前,哪还有人敢比美。”
皇后娘娘的嘴角微微上扬,“你这丫头,一大早就来打趣姑母,就会哄本宫开心。”
“谁哄你开心哪?”一道威严的男声响起,平湘连忙正神跪拜,“湘儿见过陛下。”
平湘是宫里的常客,祁帝温和地笑道,“起来吧。”
皇后娘娘也起身行礼,祁帝一把牵着她的手,并排坐下,“方才你们在谈什么?”
“陛下,方才臣妾在和湘儿开玩笑,湘儿都长成大姑娘,已经知道害羞了,臣妾想着日子过得可真快啊。”
祁帝抚着她手背的手顿一下,道,“可不是吗?说起来,湘儿现在十六了吧。”
平湘恭敬道,“回陛下,正是。”
祁帝松开皇后的手,端起茶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看一眼旁边明艳动人的皇后,低头抿口茶水,慢慢地将杯子放在桌上。
“十六岁是个好年纪啊。”平皇后露出感慨的神色,颇为惆怅地道,“日子过得快,臣妾都老了。”
“你哪里老,在朕眼里,你还和当年一般的貌美无双。”祁帝侧头凝视她,犹记得他第一次见她,惊为天人,感叹世间还有这般天姿国色的女子。
那时候,她只不过是常远侯府的庶女,是他向父皇请求,将她纳入府中为侧妃,一晃多年过去,她从一个柔弱可人的女子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美貌依旧,却再也不是最初的模样。
她的眉宇间已经不见少女里的娇弱,取尔代之的是明艳动人的凌利之美,相由心生,不复原来的娇美可人,他觉得略有些可惜,为帝多年来,他也宠幸过好几位楚楚可怜的女子,却总觉得不如她当年的模样。
平皇后被祁帝说得有些羞意,“陛下也来娶笑臣妾,方才湘儿就是这样说臣妾的,臣妾都是快要当皇祖母的人,哪里还有什么颜色。”
祁帝大笑起来,“看皇后这样子,还真不像是要当皇祖母的样子,说到这朕想起,尧儿也有十七了吧。”
“可不是嘛,陛下,按理来说,太子也该大婚,你我也到了该当皇祖父皇祖母的年纪。”
平湘坐在下面的圆凳上,心里一直在咚咚地跳着,有一丝呼之欲出的期盼,静静地听着帝后说话。
祁帝长得并不出色,但多年帝王,自有一股威慑他人的帝王之气,就算是看起来再温和,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霸气。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平湘,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和平皇后交换一个眼色,平皇后展颜一笑,“陛下,臣妾可能最近是太闲,永安出嫁后,凤娘和湘儿常来陪臣妾,可凤娘前段时间回乡探亲,湘儿还要在她的父母面前尽孝,不能天天来陪臣妾,臣妾觉得有些这日子闲下来,太过清静。”
平湘站起来,急急地表态,“姑母,是湘儿的错,湘儿以后一定天天来陪姑母。”
“傻孩子,尽说傻话,你看永安,自嫁人后,哪里能天天进宫来看本宫,本宫想见女儿,还得三请四请。”
祁帝笑起来,“皇后,你若想她天天进宫陪你,这有何难?朕下旨赐婚,让湘儿当太子妃,那她不就可以天天在宫里陪着你。”
平湘心里狂喜,怕露出痕迹,连忙作害羞状地低下头去。
皇后感动不已,深情地望着祁帝,“那臣妾多谢陛下,以后能有湘儿相陪,这深宫冷清,臣妾也不会再觉得难过。”
祁帝拍拍她的手,她的手保养得和初入祝王府时一样,细嫩幼滑。
平皇后大胆地反握住他的手,这个男人,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他是后宫所有妃嫔的男人,天下男子,本就薄情,帝王宠爱更是如昙花一现般转瞬即逝。
祁帝的眼神透着一丝怀念,任由她握着。
天子一言,驷马难追,很快祁帝就拟好圣旨,派人快马加鞭送到常远侯府。
梅郡主还在为孙子的婚事生着气,对谁都冷着脸,传旨的太监一到,听到陛下为孙女和太子指婚,简直是狂喜交加,先前的怨气消散得一干二净,只剩满心的欢喜。
她仔细地打量着随后归家的孙女,越看越满意,“还是湘儿有福气,祖母早就说过,我们湘儿是贵人命,没想到竟能当上太子妃。”
世子夫人的喜悦之情全写在脸上,她虽然嘴上没说,对于皇后的赐婚,她是很不满的,赵凤娘她见过,行事礼仪是让人挑不出错,可做得再好,也不过是个县令之女。
她慢慢地回过味来,皇后还是向着平家的,太子一直未选妃,应该就是等着湘儿。
平湘脸红红的,兴奋得有些飘飘然。
但太子可就没有半分的喜悦,圣旨传开时,他照旧在书房看书,书房内静悄悄的,平晁小心翼翼地,不敢出半点差错,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平晁,没有说话。
当哥哥的娶了凤娘,做妹妹的又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
母后原来是为了让自己的侄女当太子妃,所以才会将凤娘指给平晁,好给自己的侄女腾位置,他对平湘没什么感觉,不过是个妹妹一般的存在,从未想过她会成为自己的正妃。
他心里冰冷一片,对平晁道,“你下去吧,孤想自己看会书。”
“是,殿下。”
平晁默默地走到门外,不敢远离,二皇子祁舜的身影出现在东宫,祁舜长得和太子不太相像,他有几分像皇后,尤其是一双雾气灵动的眼睛,溢满光华,以前永安公主常常觉得忿忿不平,就因为皇后所出的一女二子,就她长得全像陛下,自然也就谈不上美貌。
永安公主不止一次地说过,愿和二皇子换个相貌。
二皇子笑起来时眼如弯月,让人不禁满心欢喜,此时他朝平晁一笑,眼睛里都是星辉,“恭喜平表哥能娶到凤来县主。”
“多谢二殿下,二殿下可是来找太子的?”
祁舜挑下眉,开心地笑着,“正是,父皇给皇兄指婚,本宫是来给他道喜的。”
平晁心下会意,站在门口小声地说着,“太子殿下,二殿下来了。”
“进来吧。”
祁舜朝平晁又笑一下,迈进书房,“恭喜皇兄,贺喜皇兄。”
“你的心意皇兄已收到,多谢。”
“皇兄,你干嘛总是这般无趣,连要娶亲这样的大事,都闷闷不乐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不满这门亲事呢。”
太子放下手中的书,淡淡地道,“没有的事情,但男儿志不在儿女情长,无论何时,学业为重,舜弟你也要多看书,上次安太傅还说你策论文章做得不行。”
他的眼睛直视着祁舜,祁舜尴尬地笑着,安太傅可不是许太傅,安太傅为人严肃,又爱较真,有个什么事情就告到父皇那里,他都被父皇叫去训了几回,可不想再听皇兄教训。
“皇兄说的是,皇弟告辞。”
祁舜急急地起身,就怕走得晚了,皇兄又要开始教导他,他走到门口时,和平晁打了个招呼,便快步走出东宫。
祁尧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身影,眼里泛起暖色,突然皱了一下眉,猛然想到为何在渡古时觉得凤娘的三妹妹有些眼熟,她的眼睛和皇弟生得极为相似。
怪不得许太傅曾说过,天下之人,相似者比比皆是,皇帝和赵三小姐,那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竟也长得有一两分相似,颇有些奇妙。
他摇了摇头,拉回思绪,又想到自己的婚事,脸色淡下来。
帝后两人接连赐婚,赐婚的对象都是常远侯府,后一次陛下的指婚将皇后的赐婚盖下去,常远侯府一片喜气洋洋。
赵凤娘不在京中,太后的旨意自然要传达到渡古,等旨意传到渡古时,已经快要入冬,赵家人都要准备进京的事情,打点行装。
新来的渡古县令也已抵达,赵县令正在和他交接各项事宜。
旨意被快马加鞭地传到赵家,赵家人还有些惊疑,齐齐出来接旨,赵凤娘一听到赐婚给常远侯之孙,当场就晕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