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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早不晚的,杜二娘夫妇两个先后脚回来,杜里正与李氏自然诧异。
杜二娘却是个聪明人,并不在外人面前给丈夫难堪,道:“刚才听了钟声,想着是不是爹这里有什么事,相公就要过来看看。”
梅秀才也道:“是啊,岳父,怎么这个时候要开村会了?”
“还能为什么,桂家又折腾了。他家山地里树丢了,要在村里抓贼。”杜里正道。
杜二娘同李氏一样心病,听不得桂家,嘀咕道:“没完没了的,整日里各种幺蛾子,就瞧着他们家蹦跶了。”
这话却是强词夺理,没有遇到贼了,不怪贼投,反而怪丢的人不对。
杜里正道:“这不是有了桂五吗,多了底气了。”
男人们说话,杜二娘便随李氏进了里屋。两人当年差一点当了妯娌,后来阴错阳差的成了“母女”,年纪不过差几岁,早年也是尴尬。不过一个是出阁的姑奶奶,一个是新的当家主母,两人没有什么利益干系,相处起来都客客气气。
“都说梅氏要将侄女说给桂四家的那小子呢,等起了新房子,约莫就要订下来。六姐儿比梅朵还大些,亲事可有眉目了?”杜二娘八卦两句桂家的事,关心起幼妹的终身。
李氏唤小婢给杜二娘倒了蛋茶,道:“六姐儿的亲事,别人不晓得,二娘不晓得?”
杜二娘撇撇嘴道:“鬼迷心窍的臭丫头,那死小子有甚么好?”
“六姐儿是幺女,老爷素来多偏疼了些,之前在镇上不是没有好人选,可六姐儿不点头也不好逼她。”李氏蹙眉道。
杜二娘一听急了,“腾”的一下子起身的:“除了一张棺材脸,那死小子还有什么?命硬克亲的命数,又差了辈分,怎么能做亲?我去找找她。”
“别了,哪里好与她一个闺女家直接说这个,仔细羞了她。”李氏起身相拦。
“丑事做的说不得,幸好没传出去,要不然丢死人了!”杜二娘说着,风风火火地冲了出去。
辈分的事情是一回事,最主要的是杜二娘不喜梅晟。
如今外头提及梅家孙辈,只晓的都是中了“小三元”的梅晟,杜二娘的亲生子梅智鲜少被人听闻。就是梅童生眼中,也只有那个有了功名的长孙,每次考较次孙功课都是唉声叹气。
梅智十二岁,正是知耻的年纪,晓得自己读书资质赶不上堂兄,让祖父失望,学习更加勤奋。饶是如此,也依旧被堂兄远远地抛在后头。
杜二娘心疼儿子,生吃梅晟的心都有了。
梅秀才这里三十来岁才中秀才,对于十几岁就是廪生的侄儿也有忌惮,夫妻两人不约而同压制梅晟,破坏了好几门妥当的亲事。
杜家是杜二娘夫妇的靠山,还想着以后依靠娘家辖制那小子,怎么会乐意两家“亲上加亲”。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同样是女婿,一个年少高才,一个考个秀才都是凭运气,杜里正会器重哪一个显而易见。
杜二娘既知晓此时,少不得要从中插一脚。
李氏跟到门口,眼见着杜二娘去西厢了,才又退回来,挑了挑嘴角。
夫妻十多年,李氏最是知晓杜里正的脾气,看着和和气气,却是纲常独断的性子,最是受不得别人不听话。杜二娘敢破坏这门亲事,杜里正不会饶了她;就是杜六姐儿那里,当年被人怂恿,没少给李氏捣乱。
李氏本不会跟个孩子计较,可杜六姐儿不该嘴欠,不该拿七郎的长相说嘴。虽说过去十来年,可李氏每每想起,依旧是心惊肉跳。
梅晟的才学与前程都在那里摆着,杜里正看得见,李氏自然也看得见,才不会便宜了杜六姐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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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厢房里,杜氏姊妹已经红了脸。
“那是智儿的亲堂兄,按照辈分叫你一声‘小姨’呢,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你要点脸吧。”杜二娘看着妹子绣着竹子图案“步步高升”的蓝色荷包,心里搓火,直接训斥道。
杜六姐儿脸色涨红,却也是个骄纵的,翻着白眼道:“这亲戚自古从父论,没有从姐姐、姐夫那边算的,姊妹嫁叔侄、嫁兄弟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二姐回来与我大小声作甚?”
眼见妹子执迷不悟,杜二娘道:“那都是没规矩的穷泥腿子,正经人家没有这样结亲的,反正我不答应,你就死心吧!”
杜六姐儿这下急了,红着眼圈,横眉立目,道:“爹都没说什么,你一个出门子的姐姐管得着吗?说我不要脸,就你要脸?当年看上梅晟的爹,死皮赖脸想要进梅家,结果人家娶了老师的侄女,根本就不要你。爹将你许了桂家,你又去黏糊梅大,弄出一女许两家的丑事;等梅大一出事,你立时又嫁了梅二,嫂子成妻,就要脸了?等以后到了地下,割成三截,你才是真要脸呢!”
这迎头盖脸一通骂,骂蒙了杜二娘。
好一会儿,杜二娘才反应过来,脸色没了血色:“这都是哪里听来的狗屁话,你胡吣什么?”
杜六姐带了几分得意道:“哪一句不是真的,二姐你说,咱们辩白辩白!一女三许,我都没嫌弃二姐丢人,姐姐就嫌弃我了……”
话音未落,杜二娘一个耳光已经重重地甩了下来。
杜六姐身体一歪,直觉得眼冒金星,却不是肯吃亏的,“嗷”的一嗓子便冲到杜二姐跟前,抓住了杜二姐的头发:“你打我?你个不要脸的凭甚打我?”
姊妹两个立时撕成一团。
现下暑热天气,开窗户开门的,西厢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惊动了上房。
杜里正与梅秀才翁婿两个说起秋收后劳役之事,眼下要给桂家一个教训,还要等到那时候。
听到厢房的动静,杜里正止了话音,面带不快。
李氏从里屋挑帘子出来,道:“这姊妹两个向来香亲,我过去瞧瞧。”
等到李氏进了西厢,杜六姐抓烂杜二娘的头发,杜二娘扯开了杜六姐的衣襟,姊妹两个狼狈不堪。
见到李氏进来,姊妹两个都是讪讪。
“老爷听见了。”李氏并没有说什么劝和的话,低声说道。
姊妹两个打了个寒颤,这才真的放了手。
李氏将杜二娘推到梳妆台前,亲自给她绾发。杜二娘面上露出几分感激,杜六姐在旁冷哼一声。
杜二娘起身,冷着脸道:“有我在梅家一日,你就别想要进门,你舍得脸来给外甥做嫂子,我还没脸要妹子做侄媳妇!”
杜六姐还要发作,杜二娘已经拉着李氏出去。
杜二娘看了上房一眼,没有进屋,踌躇道:“我爹到底是怎么想的?”
李氏叹气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六姐是个认死理的性子,老爷慈父心肠,又能如何呢?”
杜二娘委屈道:“我爹怎么就不想想我,真要让六姐嫁了那死小子,怕是我爹就记不得我们两口子了。”
那怎么能行?梅青松死了,可因为有梅晟在,梅家最后要两房分。杜二娘早有计划,将家中破旧老宅分给梅晟,将他扫地出门;自家继续留在现在这院子。至于家中本来就有的三十亩地,都是中田与上田,自然舍不得分给梅晟,不过还有顺娘家的那三十亩地,拿出几亩下田,再加上林地,也就差不多了。
那样分家,是在梅晟没有岳家可依,一切任由杜二娘夫妇做主的情况下;要是梅晟娶了杜六姐,按照杜里正对他的看重,到时候分家谁分大头就不好说了。
李氏安慰道:“你也莫要着急,现在老爷还没功夫提这些,一切还早呢。”
这就是给杜二娘提了个醒,得抓紧时间想办法,否则话等到杜里正想起提此事时,怕是自己反对也无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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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初(下午五点)时分,村民陆陆续续来到祠堂。
木家村总共有七十多户人家,一家最少来一个男丁,来的就有七、八十人。“西桂”来的桂五、桂春、桂重阳叔侄三人。这是一种态度,桂五取代桂二爷爷,成为桂家当家人,桂春、桂重阳是两房以后当家人,跟在叔叔身边。
有之前桂二爷爷家请客的事,还有梅童生赔银子的事,也是打破了村民与“西桂”的僵局,就有人陆陆续续与桂五叔侄打招呼。
只有角落里几个人,为首的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望向桂五叔侄,神色复杂。他们不是旁人,正是桂家的堂亲,“东桂”中人。别的村民或许会心无芥蒂与“西桂”缓和关系,“东桂”却是不好上前。
早在十三前年,桂里正卖地时,正是“东桂”跟着掺和一把,逼退了之前谈好的一个卖家,使得桂里正最后不得不低价卖地。那因为低价卖地,凑不齐二百两银子,才有了后来的悲剧。
要说“西桂”欠了杨、梅、李三家的债,那欠“西桂”债的就是“东桂”。
有的人欠债,会觉得羞愧不安,例如桂远、桂重阳父子,还有吐血身亡的桂里正;有的人会给自己找借口,越发肆无忌惮欺负人。
“西桂”在木家村这十几年的境遇,有杜里正的默许,也有“东桂”的推波助澜。
这一点,桂五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