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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致函没有深想,也不想去深究,她只要找到他,哪怕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几率,都不能放弃,等冲到那边的时候,筐子依然在那里,里面确实是削过皮的土豆,可是入眼的,全是五大三粗的老大爷们,哪里还有方才那个小孩?
那么,真的是她的幻觉吗?
“那个小孩呢?”她指着筐子,问身后紧跟过来的工作人员。
那几人的神色怔了怔,然后不约而同地摇头道:“这位小姐,你肯定眼花了,我们这里怎么会有小孩呢?不过,倒有几位个子矮,你肯定就以为是小孩了,大家都是打工的……”
苏致函根本没有等他们说完,她已经看见厨房尽头,另一个继续通往下的楼梯。
这个轮渡异常庞大,即便是地下室,也有两层,只是,最底下的那层地下室,是真的不能住人,各式的涡轮和发动机都在那里。苏致函推开想劝住她的人,已经提着裙子,顺着楼梯走了下去。
她要亲自找一找,不然,她不会相信。
刚才那个孩子,真的是幻觉吗?
虽然只是一瞬,可是,分明那么真切,那就是元宝,更高一些,更大一些,衣服灰扑扑的,可是,他就是元宝!
后面的工作人员还想阻止苏致函,但是,又不好直接拉着苏致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下去了。
其中一个人赶紧去通知这里的主管,另外三个则紧紧地跟在苏致函后面。
……
……
……
……
元宝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门刚一推开,屋里便响起一个温润的声音,说:“辛苦了。”
元宝抬头望向说话的那个人,脸上顿时露出喜色。
他往前走了两步,拉起那人的手,在他掌心里写了六个字,“爹地,你看见了?”
“很模糊,但是,能看见一些了。”对方拢起掌心,将手抬起来,轻轻地抚了抚元宝的头顶,“这次不错,没有写错字。”
元宝腼腆地笑了笑,不过,神色间也显得骄傲。
他现在会写很多字呢,那本字典上的字,他几乎都能写、这里很安静,常常连着几天,都没有人来打搅自己,元宝很喜欢这个地方。
可是,爹地却远没有自己那么开心。
元宝抬起头,仍然很敏感地感觉到对方笑容背后的忧郁,想了想,他拉起他的手,继续写了一行字,“刚才好像有人叫我。”
苏致函的那声“元宝”。他是听见了的。
可是,那个人,元宝已经不认得了,他急着想回来,所以,也没有应声。
爹地的神色微微一怔,神色也显得急切起来,“看清楚是谁了吗?什么样子?”
元宝却没有再做声了,他低下头,玩着自己的指甲。
又用眼光去瞥爹地:那张清俊无双的脸,因为颊边一道长及眼角的疤痕,而显得沧桑深邃,伤口肯定没有好好处理,所以伤痕是浅褐色的。人很瘦,越发地瘦,可是形销骨立,反而增添了他的清贵之气,即便在这个破旧的、没有窗户的小房子里,他的可以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眉眼是温和的,没有一点急躁或者不甘的气息。那份淡定与优雅,经历了时间的考验,更是散发着璞玉般的光泽。幽谷人独立。
“爹地也不想要元宝了吗?”过了一会,他又在男子掌中写了这行字。
而元宝口中的爹地,自然,就是宇文欣。
宇文欣笑着摇摇头,伸手搂住他,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
且不管那个人到底是谁,也不知道是敌是友,这样错过,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说起来,在这个轮渡里,也过了将近两年了。
外面变成了什么情形,他一概不知道。
而且,这两年来,对于宇文欣来说,同样极艰难。
他失去了视力,伤势颇重,整整大半年,才算治愈,却也谈不上康复。
那天坠海,宇文欣只有一个念头,便是保住元宝,他知道落海时会受到很大的冲击,这辆车是特制的,倒不会担心会爆炸,但是撞击下的冲力,却不容小觑。他别无他法,只能用身体护住元宝,将他整个人覆在自己身下。
一旦入海,水便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因为卡车撞击的缘故,宇文欣刚想抱着元宝从车里出来时,才发现自己的腿被卡在了里面,无论他怎么努力,都无法挣出来。他只能松开元宝,让他抓住车内放置的大水瓶——虽然浮力很小,但对于一个两岁多的小男孩而言,应该足够他浮上去了——他一直目送着元宝往海面升了上去。天空的颜色很好。透过冰蓝的海水,他看到的,是一片青玉般的色彩。
宇文欣并没有想到自己还能活下来,至少在那一刻,当海水让他几乎窒息的时候,他只有一个念头。
还好,致函不用亲眼看到这一切。
可是,仍然,对不起。
对你的承诺,终究未能实现。
……
……
等宇文欣再次醒来时,便已经在这个地方了。元宝就在他的旁边,毫发无伤。
可是,他的情况却很糟糕。
他听不见。
也不知道是不是光线太暗的缘故,竟是连看都看不见,整个世界对他封闭了,全身都疼,尤其是当初被车卡住的腿,每日每夜,都像被锥子敲击骨髓般的疼痛,他动弹不得,即便开口说话,也不知道对象是谁。偶尔有人来,似乎是医生,可是医生并不与他交谈,总是换完绷带,或者让他服下药后,便匆忙离开。
好在,元宝一直在。
元宝一直在宇文欣的身边,握住他的手,他本来就是寡言的孩子,所以,在元宝察觉到,爹地似乎听不见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宇文欣的手上写字。
他说:“这是一艘船。”
他说:“元宝没事。好好的。”
他说:“爹地……”
元宝终于开口叫他爹地了,宇文欣笑笑,想,也未尝不是因祸得福。
然后,便是养伤期间,他动弹不得,不能自理,也无法去打听自己的处境。外面什么情况,宇文欣并不知道,可是,他大概能猜到,世人都大概已认为他和元宝已故了吧。
当致函听到这个消息时,该有多难过?
对救援,他已经不抱期望。这些人的保密性做得那么好,便不会将自己还活着的风声走漏出去。他倒无所谓,可是,元宝还那么小,难道要在这个逼仄的地方度过童年,甚至终此一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