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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院里,头发斑白的老太太在水管前淘米洗菜, 瞧见姚祺年,她客气的招呼一声,笑道:“来买粮啊。”
姚祺年含糊不清唔了声,摸摸鼻, 问道:“大娘,您家管事的在不在?”
老太太没多想,点头道:“在, 在!”
说完,她扬声吆喝儿子:“小五,快出来,有人来咱家看粮!”
老太太话音才落,从屋里出来个面庞周正的男人,叫赵同五, 约莫三十出头, 瞧了眼姚祺年:“大兄弟, 你想买啥?大米,富强粉, 玉米面,红薯干,咱家都有。”
姚祺年面不改色道:“买大米。”
听他这么说, 赵同五没打岔, 领他进屋。
往里屋进, 一连三间屋,堆放的全是麻袋,赵同五解开其中一个麻袋,让姚祺年看:“大兄弟,你要多少斤?价钱好商量,我卖别人两毛五,绝对不会收你贵,不信你可以去打听打听。”
姚祺年没吱声,捞了把大米在手中摩挲,再扔回去,一手心的糙米灰。
“你这米不行,全是糙米粒。”
他这话,无疑是戳中了赵同五的肺管子,赵同五脸色差起来,说话语气也不怎么好:“大兄弟,我这米糙,粮油店的比我还糙,嫌差啊,嫌差你去粮油店买!”
自打分地单干之后,农村日子就没以前那么难过了,起码家家户户的粮食都足够吃,倒是商品粮户,还在紧巴巴熬日子,粮票、肉票、糖油票都没取消,统销统治的大环境下,大家伙手里有闲钱都花不出去。
赶着年关,大家伙谁也不抠门,宁可多花几毛钱买黑市粮,也不想守着三五斤的细粮票扣扣索索过新年。
这样一来,黑市粮自然不愁卖。
赵同五越想越气,干脆把麻袋一绑,不卖了!
姚祺年还是笑嘻嘻的,递根烟给他:“大哥,和我家的米一比,你的米是不行。”
赵同五本来不想接烟,但架不住眼前的小伙子热情,勉强接过抽了起来,脸色也好了些:“你老家哪的?”
姚祺年道:“泾河县。”
赵同五一听,摆手道:“嗨,你们泾河县的大米都往大城市送,再不济也送到食品厂,哪能轮到我这种小作坊。”
姚祺年就等他这句话,立马道:“我给你送,价钱好商量。”
此时赵同五就是再傻,也回过味了,眼前的小伙子是要和他做买卖啊。
“多少钱一斤?”
听这话,姚祺年就知道有戏,在脑中迅速算了笔账。
公社粮站按八分钱一斤回收稻谷,而赵同五卖出去是两毛五一斤,中间有一毛七分钱的差价。
姚祺年必须要保证赵同五能挣到钱,还要让自己获利,那么一斤稻谷的定价只能在九分钱到两毛四分钱之间。
昨天在搭乘林师傅的解放大卡过来时,姚祺年向他打听过,从泾河县到江北市有两百公里的路程,一公里要消耗一点五升柴油,时下的柴油是两分五一升,两百公里路就要花掉七块五毛钱的柴油费。
再加上稻谷脱壳费,雇车费,起码还要花五到七块钱。
小算盘快速拨一遍之后,姚祺年给赵同五报了价:“一毛九。”
赵同五忍不住皱眉,似乎想压价。
姚祺年没给他机会,直接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出了这个门,我不会去公安局乱说,江北市也不止你一家私下买卖,我再去别处转转。”
要知道,投机倒把可是会坐牢的罪,只不过上头政策一变再变,南方不少沿海城市已经放宽了政策,所以胆大的还是在偷偷摸摸做买卖。
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总有人拿命在赌。
“大兄弟,咱们好商量,我也没说不要呐!”
一根烟的功夫,赵同五也默默算过账了。
事实上,他的糙米还是以两毛一分钱的价从外省转来的,姚祺年给他开价一毛九,他已经算挣到,何况泾河县的大米成色可比糙米要好太多。
赵同五转转眼珠子,压低声道:“大兄弟,我有个要求,江北市你只供我一家,别家不能再供。”
姚祺年笑笑,也不客气:“那就两毛一斤。”
赵同五咬咬牙,拍案叫定:“成,两毛就两毛!年底之前,先给我转两千斤。”
空口白牙要两千斤大米,姚祺年可不会傻乎乎应下,而是让赵同五给他一百块定钱。
“剩下的三百块等米送来了再补齐。”
赵同五有些犹豫,害怕姚祺年是骗子,又点了根烟,干抽烟不说话。
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姚祺年道:“过年之前,我会过来一趟,带你去我老家看看,你再交定钱也不晚。”
这话无疑打消了赵同五的顾虑,干脆道:“成,我家就在这儿,也不会跑,你随时过来!”
商定之后,姚祺年才从菜市出来,此时已经是下午,姚祺年没打岔,直接去往招待所。
等他赶到时,林师傅已经在等,见他两口空空,奇道:“大兄弟,什么都没买呐。”
姚祺年咳了声,避而不谈他去谈买卖的事,而是面带遗憾道:“想买的东西都要票。”
闻言,林师傅倒没再多问,两人开卡车赶回了泾河县,姚祺年在公社粮站下车,又步行一个多小时才回到大圩村。
见他风尘仆仆赶回,一家子都围了过来,嘘寒问暖。
“年娃子,昨晚在哪睡的啊?”
“在外吃没吃饱?”
“没挨欺负吧?”
这一连串的关切,让姚祺年不知道该跟谁好好说。
还是姚四海解了围,把家里娘们全支开:“娃他妈,去给年娃子下碗面条,大姐,你去烧柴禾。芳芳,快写作业去,大人说话,小孩少掺和。”
虽然姚四海平时不多言多语,但这个家还是他做主,王乃云肚里就是揣了百个疑问,也没再说话,顺道把大媳妇和小闺女全喊走。
等她们娘三个都散开了,姚四海才问:“年娃子,在外头怎么样?”
姚祺年没瞒着,把他在江北市的情况原原本本的说了遍。
等他说完,姚四海跟姚祺田都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姚四海才道:“年娃子,咱家现在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啊。”
旁的不说,他们想把稻谷转送出去,总得囤稻谷吧,光是第一步,就要不少本钱。
空手套白狼到底不现实。
这个问题姚祺年不是没想过,不过好在收稻谷的价不用给太高,他们卖给粮站是八分钱一斤,姚祺年打算以一毛钱的价回收。
赵同五要两千斤脱了壳的大米,姚祺年至少得回收两千两百斤稻谷,按一毛钱一斤的价回收的话,就要两百多块本钱。
“对方会先给一百块钱定金。”姚祺年道:“咱们只要再拿出一百多块的本钱,就能做成这笔买卖。”
听他这么说,姚四海和姚祺田都心动了起来。
姚四海没说话,进屋里片刻,等再出来,手里多了个破瓦罐,他的所有积蓄都在这破瓦罐里。
父子三人清点了遍,统共有五十五块。
姚祺年的十二块五还剩十一块。
加起来就是六十六块。
姚四海看向大儿子:“田娃子,你手里有多少?”
姚祺田突然脸红起来,磕磕巴巴道:“估、估计有三十多。”
在老两口眼皮子底下存这么多私房钱,姚祺田不敢看他爸,怕他爸骂他。
好在姚四海只是叹叹气,也没说什么,只是对姚祺年道:“年娃子,这些钱你先用着,不够我再想办法借点。”
姚祺年应声,没觉得不好意思,反正这些钱早晚会挣回来。
可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原身脾性憨厚的缘故,姚祺年觉得他的心态要比刚来那会儿踏实些,让他时常有种老干部的错觉。
好男不跟女斗,不让他买报纸,他换个法子慢慢摸索总行了吧?
在粮站打短工的这段时间,姚祺年有不小的收获,除了每天有五毛钱的收入外,他还接触到不少三教九流的人。
和他们的闲谈中,姚祺年不难推测,临江省应该是粮食大省,泾河县又是产稻谷的大县,据马连成所说,临江省有将近一半的稻谷产自泾河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