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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往里面走,张少陵越能感觉到迎面扑来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潮湿。他举起火把, 看到原本干净的石壁上已经开始长出青苔, 有一些喜欢湿气的小爬虫在角落里匆匆爬过, 从火光下消失了。甬道开始向下延伸,张少陵一脚踩到了一个什么东西上面, 发出“咔哒”一声脆响。
他挪开脚步, 发现是一根人的腿骨。
一阵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将火把向前探了探, 果不其然, 在甬道的拐角处斜倚着一具骷髅, 身上的衣物已经腐朽,只剩下残破的布片。骷髅的手中紧紧握着一柄长剑,张少陵俯身将它从骷髅手中抽出, 吹去剑柄上的灰尘, 发现上面刻了一个小字:“玄。”
如果凤荀此刻是个人,一定能认出这是玄霄门下统一制式的长剑, 可惜他不是, 他甚至连外面是什么情况都看不到, 只能和赤红色的蛋壳大眼瞪小眼。张少陵拿着长剑沉吟了片刻, 将它放回骷髅旁边, 转过这个拐角处。
接下来是一个半圆形拱门。张少陵走了进去, 火光照亮了这一小块地方, 他的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心底涌起一阵骇然:眼前满是形态各异的骷髅, 有倒伏在地的,有背靠着墙的,有依偎在一起的……大约十几具。石壁上隐隐刻着一些凌乱的划痕,他把火光照上去,只见上面写道:
……今日被困此地,可怜我玄霄派绝世法术即将失传。现将修炼之方法口诀刻于此,望有朝一日能传我玄霄后人……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法术口诀。张少陵一眼扫过,心中惊骇——这些法诀的高深程度绝不是他此刻可以修炼掌握的,恐怕连他的师父都有些勉强,不如先记下,若是日后有机会再加以修炼。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一面看一面用心记忆,不多时便将石壁上所有的法诀看完了。
看过法诀,他又把火光照向另一面石壁,意外发现上面也刻着法诀,所留之言大抵和玄霄一致,只不过落款是青云派。他又将这些法诀依次看过,再照其它石壁,却空无一物了。
他向后退了几步,踢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他低头一看,貌似是一方印章,被丢弃在一具倒伏的骷髅旁边。那骷髅右手前伸指向印章,左手屈起抵在喉间,像是颈部被束缚、想要抓握什么的样子。张少陵拾起印章,还未来得及细看,便听到不大的空间里传来一声极轻的滴水声。
蛋壳内的凤荀蹙起眉,全身划过一阵凉意——似乎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正静静潜伏在这个空间里,窥探时机,准备将张少陵一击毙命。
张少陵在看到满地骷髅的时候就已经绷紧了神经,因此这一声水滴声在他耳中异常明显。他立刻转过身,面对着眼前黑暗的空间,将火把举了起来。
一瞬间他就明白为何石壁上会刻着“被困此地”了。
面前是漆黑漫无边际的水,水面荡漾着层层波纹,一双双纯黑的眼睛从水面上探出,静默地注视着张少陵。这些生物有着一张酷似人的面孔,却有着向外突出的尖锐牙齿,身上泛起细细的、幽暗的鳞光。
看来当年那些玄霄、青云派前辈逃到这里就遇到了这种生物,洞穴口又是垂直向下,除非会飞,否则很难上去,难怪他们会被困死在此地。
蛋壳内的凤荀能感到凉意越来越强,几乎渗入骨髓,让他全身都在发冷。活了两辈子,他的内心首次浮起一丝焦虑——张少陵究竟遇到了什么?
张少陵察觉到他的焦虑,低声安抚道:“小蛋不必害怕,我能应付。”
他快速回想着自己在藏书阁看过的书——人面鱼身,牙齿尖利,身上有鳞,似乎是一种名叫噬水鱼的魔物。这种魔物生性嗜血,最棘手的是身上的鳞刀枪不入,不畏惧任何法术,极其难缠。
张少陵退路已经被封死,眼前只有水路这一条道。他只能潜入水中,另寻出路。可这些噬水鱼……只怕他一靠近水面,就会被活活咬死。
他从包裹内掏出师父送他的“元阳罩”,将灵力输了进去。法宝的表面流动过一层青光,很快扩散开来,将他整个人罩在里面。张少陵紧一紧身上缚着小蛋的布条,低声道:“小蛋,我要准备下水了……可能会有点冷,你忍耐一下。”
凤凰在冰水中不能超过一个时辰,更何况小蛋它只是一枚蛋。张少陵将“元阳罩”揣入怀中,深吸一口气,试探性地触了下水面。只听砰然一声巨响,一条噬水鱼撞在“元阳罩”上,顷刻间就被弹回到水里。它张开血盆大口,对着法宝庇护内的张少陵露出尖牙,却无可奈何,只能在“元阳罩”的范围外游来游去。
张少陵回想着在书上看到过的闭气之法,体内灵力流转,他很快就完全没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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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阳罩”只能将噬水鱼挡在外面,却无法将寒冷刺骨的水也挡在外面。张少陵游了一会儿,便察觉到心口处的小蛋有些难受。
凤荀从未想过重生成凤凰对他来说会有什么实质性的改变——反正他最后也能化形。但此刻在冰寒入骨的水流之中,他真真切切感到做一枚被魔尊饲养的凤凰蛋是有多么的不容易,他被冻得瑟瑟发抖,只能竭力贴近张少陵心口的方向。去他的前世死敌,他此刻唯一的想法就是不想被冻死。
……那样的死法未免也太憋屈了。
如果他还有牙齿,他会听到牙齿格格打颤的声音,可惜他现在只有鸟喙,只能感到两只脚爪被冻得几乎要抽筋。他忿忿用鸟喙敲了敲蛋壳——张少陵,你的小蛋要结冰了!
张少陵拍了拍他——他人在水底说不出话,只能吐出一连串的气泡。他换了个方向往下潜去,一眼望见下面的礁石上躺着两具骷髅,几条带状的漆黑影子一闪而过,应该是水生的黑蛇。
张少陵不由得想起石洞中倒卧在地的那具骷髅——他一手成抓握状抵在喉间,像是要扯开束缚住他的某种带子,看来就是这种水生黑蛇了。
游了不知多久,心口处的灵力波动越来越弱,小蛋似乎快接近极限。张少陵忧心如焚,加快了划水的动作。四周仍是漆黑一片,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似乎进入了一个水下甬道中。这甬道曲折仿佛毫无尽头,噬水鱼和水生黑蛇远远缀在他身后,耐心等待“元阳罩”的消散。
“小蛋!”张少陵在心里喊它的名字,他从未有过如此惶急的心情,“别睡……我一定可以把你带出去,把你孵化出来,把你喂养长大,看你化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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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荀的意识昏昏沉沉的。他感到自己似乎在做梦,他回到前世最后见到张少陵的那座雪山之上,大雪纷飞,将两人的长发都染成了苍凉的白。
凤荀将目光投向苍茫大地,唇角带着淡淡的笑容:“下一次见面,我们就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魔尊张少陵长身而立,默默凝视着他。过了片刻,他扯了扯嘴角:“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吗?”
凤荀淡笑着纠正他:“应该是,你死,我活。”
“哼。”张少陵低低一笑,笑容冷冽,“你从前还说过,‘好人活不长,祸害遗千年’,我应该拥有活千年的王八之气。”
凤荀轻轻微笑:“戏言而已,你堂堂魔尊,竟如此小肚鸡肠。”
“没错,我就是小肚鸡肠。”张少陵忽然松开紧锁的眉峰,冷俊的容颜上出现一丝罕见的温和,“尤其是对你这个给我找了不少麻烦的人。”
凤荀眉眼一弯,轻笑:“我不觉得荣幸。”
张少陵不再说话了。过了片刻,他忽地侧过头,把目光同样投向苍茫大地,清俊的侧颜宛若这清冷的雪:“我平生有三大憾事。”
他顿了一顿:“未能救回师父,未能救回师弟,以及……与你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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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荀安静地贴在张少陵心口的位置,脑子里依然想着少年魔尊的选择——交出玄霄印,留下凤凰,他不会后悔吗?
张少陵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突然说道:“小蛋是在疑惑我为什么交出玄霄印?”
凤荀一惊:虽然他知道张少陵有时能感到他的情绪波动,但……他的心思已经这么明显了?
张少陵似乎发出一声低笑。他的声音很好听,笑的时候更是带了几分摄人心魄的磁性:“我答应过你一定会把你孵出来,小蛋不相信我吗?”
凤荀一愣:就为了这个?一个承诺?一个……对灵兽的承诺?
张少陵紧了紧包裹,声音平缓:“只要做出了承诺,无论是对人还是对灵兽,就必然要遵守。更何况小蛋是我的,我怎么可能丢下我的东西不管。玄霄印无论有多强大,终究只是死物。小蛋若是没有了,这世上可再没第二个小蛋了。”
他停了一停,轻声一笑:“若是想要玄霄印,再抢回来便是。”
凤荀下意识地抬起头,就算隔着蛋壳他都能想象到这人脸上的傲然和自信。他心底微微一颤,不由自主也露出一丝微笑:前世的张少陵也说过类似的话——“凤荀,你是我的死敌,我不会抛下你不管。若是你死了,我去哪里再找一个死敌?”
那时凤荀不明白,还以为魔尊只是在借机开玩笑。没想到……对于魔尊来说,“死敌”这种存在,竟也被他视为所有物的一部分,生便为他而生,死亦应该经过他的准许。明明是极狂妄、极无礼的要求,由他说出来却总是带了那么几分理所当然。
好罢……身为玄霄仙尊,凤荀大概也只迁就过他……心甘情愿。
他绝不会承认就是了。
凤荀顺着蛋壳滑下来,靠坐在张少陵心口,唇角挑起一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笑意。张少陵的脚步很稳,他们马上就能回青云山了。
忽然,张少陵停下了脚步。
凤荀从自己的思绪中惊醒——他适才一心一意想着前世那个狂妄自大占有欲变态的魔尊,压根没注意到周围的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也是因为练实果已经拿到,他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下来。
现在张少陵突然停下,凤荀立刻集中了精神,然而他什么都没感觉到。于是他疑惑地“嗯?”了一声,虽然张少陵听不见,但也一定察觉到了他的疑惑。
张少陵拧起眉,凝视天边:“那是什么?”
大片的乌云遮天蔽日,正缓缓从魔界的方向蔓延过来。冷风着地席卷而起,枯枝败叶飒飒作响,呼啦啦漫天飞舞,打着旋儿在空中飘零。漆黑如墨的天边如同被开了一条缝,有什么东西正要从里面走出来。
凤荀眉尖蹙起,仔细感受着迎面扑来的气息,一个不好的猜想涌上心头:这好像是魔界打开的前兆。
前世他见过无数次魔界的开启——那是一场灾难。山崩地裂,天地为之色变,无数魔物铺天盖地,潮水般涌出,所过之处如蝗虫过境,生灵涂炭,数年内寸草不生。
虽然张少陵拿到了练实果,可之前在地底又冻又饿,到现在都未曾休息过。加上与血鹫争斗后伤痕累累,他其实已是强弩之末。如果直面这些魔物——
离开!
巨大的危机感让凤荀顿时把前世的恩怨抛在脑后。他眉心紧紧皱起,在心底催促张少陵,快走,快走!
张少陵虽未见过魔界开启,但他读过不少书,此刻显然也认出了这种景象。小蛋向他发出强烈的警告催促他离开,他却不由得把目光投向黑阳龙的方向:魔界在这里开启显然是有原因的,若无人召唤,魔界不会轻易开启。会是谁?为何要在南禺山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打开魔界?
接着,一个想法闪电般掠过脑海——南禺山中唯一的变化就是他和小蛋,难道这么多魔物都是冲着他来的?
张少陵一面飞快地转着念头,一面迅速奔向最近的山坡——他必须尽量站在高处,否则大鹏的双翼无法伸展。很快,他手脚并用爬到附近一个小山头上,吹响了玉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