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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说现在理王府中能到宫里走动之人,便只剩魏芳一个了。可是也不知是怎么了,这一大早被宫里的人打成这样,这样一来能去宫里的人便再也没有了。
就这么细细一想,琴袖便觉此事很是蹊跷。
难不成有人故意为之,以便断了王爷与宫里的联络?正思索时,听闻纪善方继高来了,正在书房与王爷说话儿,琴袖便唤来小呈:“你去上茶,顺带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小呈应下,忙去泡了一吊茶。不一会儿她便回了来道:“不好了,良媛,方老爷说今儿早上两个户科给事又说王爷举动有失皇家气度什么的,要削王爷的爵位呢!”
“前几日也屡有这类章奏,不必惊慌失措。”琴袖定了定神,盘算着当下的局势。不想小呈眼泪汪汪地又道:“这回不一样,前几回皇上都没当回事儿,这回下了内阁要议奏呢!”
还没等琴袖反应过来,门被吱嘎一声推开,理王大步跨了进来,神色慌乱道:“琴袖,我要入宫去一趟,我要面见父皇!”
琴袖正想说什么,就听见外面闹起来,琴袖启了风窗往外探了探,听见王妃房中又哭又骂,下人们惴惴地从房里跑出来。恰此时,王妃花着脸从里面跑出来:“王爷失了爵位!日子便没法儿过了!”旋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
“这样的事怎么能说出去呢!”琴袖急道。王爷也恨得牙痒痒:“蠢妇!快命人堵了她的嘴!”
可这命令下得太晚了,王妃这一嗓子吼得太响,府里上上下下都知道王爷要被削爵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三五一处说话,或惊异、或忧心、或耻笑,不一而足。
理王朝外头看看,下人们神色大变了,忙对一个小厮道:“快备下车马,我要入宫去。”小厮正要去办,琴袖却一把拉住道:“别去!”
理王讶道:“琴袖,都这个时候了,我若不入宫还能怎么办?”
琴袖道:“这次弹劾王爷的是几个言官,可还没有引起朝廷公论,想来这几个官儿应该是皇上自己的人。皇上放狗咬人,摆明了铁了心要整治王爷,王爷去也没用。”
“可我失了爵位,这一大帮子人怎么办?我该怎么过?”王爷记得来回踱步,坐卧不宁。琴袖轻轻打开香炉的盖子,往里面添了几分檀香。檀香幽微的气息便飘荡而出,琴袖缓缓道:“越是这样的时候,越是不能慌乱。”
“你教我如何不慌呢?”王爷急得恨不得摔杯子了。
“王爷可知讨价还价的道理?”琴袖微微一笑,“民间买卖都要讨价还价。譬如一样宝贝价值一两,你要跟他讨价,便非要说它只值五钱。一来二去,七钱银子就买得到了。”
王爷一听,愣了愣道:“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不会削王爷爵位的。虽说王爷母亲不得宠,王爷毕竟是皇子又没犯什么大错。皇上若是一时好恶想把您爵位削了,朝中大臣必然群起反对。故而,圣上先做出一副要削了您爵位的样子,实则只是讨价还价,圣意应当是想降等,并不是想削爵。”
琴袖这一席话,说得理王心服口服,可是他仍十分不安,挠了挠头问道:“我若降等,不仅从此在兄弟面前抬不起头来,恐怕小人见风使舵,日后的景况十分艰难。”
琴袖道:“所以我们得想法子替王爷找一棵能够遮风挡雨的大树。”
“什么树?”
琴袖轻轻坐在软榻上,支着腮,缓缓吟道:“庭中有奇树,绿叶发华滋。王爷可知,什么庭里有这样一棵奇树呢?”
王爷颔首轻答:“宫廷。”
“宫中之人那么多,万木森森,可这之中算得上参天大树的并不多,既是最大的那棵靠不住,倒也不妨试试稍小的那棵。”
“良媛的意思是指……母后?”
“正是。”琴袖笑道,“现下唯一能护着王爷的只有皇后娘娘了。只可惜,没有敲门砖。妾这些日子都在思索此事,王爷可有好的法子么?”
理王想了片刻便道:“年下宫里用物最多,采办进进出出也很忙碌,其中不免有母后的人,若是能找得到,那事情就有眉目了。”
“这倒是极好的,只是魏芳如今被打成这样子,话都说不清楚,这府里上下还有谁认识皇后御前之人的模样?”
这一问如同石沉大海,遍观周遭之人,面面相觑,个个摆手不知。理王想了想道:“不如我亲自去……”
琴袖眉头紧锁,边想边摇头:“王爷现下满朝观望,不宜亲自出面。”若说皇后御前,她倒是见过几个人:就在那次伯父府上选侧妃的时候。
可是事情过去这么久,许多人的样貌已经记不清了,她认得的几个都是宫女,是不能随意出宫的。可是太监……倒是没怎么留心,除了皇上御前的陈琼和门渊,似乎也没有印象特别深刻之人。
她按着头细细地想,把那当日的一花一木,一人一物俱搜肠刮肚,似乎隐隐约约有个嘴角长着一颗黑痣的宦官曾伫在皇后身边,想他服色,又似乎是不上不下的少监。
若是侍奉皇后的少监,多半是监丞、典簿之类,这样一来出宫采办之事恐怕是跑不了的。思至此,琴袖才转头对理王道:“王爷,妾倒是对皇后身边之人略有印象,若王爷信得过,妾可代为一试,兴许管用。”
理王一听,忙道:“这样甚好,这样甚好!”
计议已定,琴袖拿出纸笔在案上写了一封给皇后的信。随后急匆匆披上斗篷出了门,除了抬轿的轿夫之外,仅仅带了亲随小呈。
理王不放心,又叫别驾梁融、管家黄乘跟着,琴袖坐于轿中,手中捏着一锭雪花银。
一行人悠悠往崇文门外去了,这崇文门外乃是京城极盛之地,与正阳门相似,市肆一连数里,车马塞门,摩肩毂击,日夜喧嚣。
只是正阳门外多是奇珍异宝、饮食林植之类,而崇文门外则是遍地酒肆、作坊,所造酒曲一年七八十万块之多,不仅自产自销,内廷供亿,亦颇赖于此。
琴袖知道新正之喜宫中宴会是不停的,席间用酒最多,必有宫中的太监来这里采购。不过她也拿不定太监何时会来。
崇文门外喧嚷之声道路鼎沸,可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什么人也等不到。就听得管家黄乘问道:“良媛,外头太冷,轿夫们也很疲累,若良媛不嫌,便给他们几分银子吃些酒暖暖身子。”
琴袖一想也在理,便吩咐小呈给了他们几个钱吃酒去,自个儿仍在轿中静静守候。忽然听见一阵叫骂之声,随即不知何处人群叫嚷。她启了轿帘往外头一看,一大群人围拢在一家酒楼门前大呼小叫。
“打人了!打人了!”
“怎么回事?小呈你且去看看。”
小呈领命前往,不一会儿便从人堆里挤回来说:“没什么大事儿,几个酒鬼吃饱了酒在门口斗殴。”
“倒也新鲜。”琴袖一笑,“许久没出王府,还真有些恍如隔世。其实这条街我以前常来呢,那家酒楼我也认得,叫‘雍台’,是崇文门大街最好的酒楼。能在雍台里吃酒的人,不是勋戚高官,便是豪右之家。”
小呈啧了啧嘴:“那种地方儿,怕是也有几个姑娘陪客的,再好我也不敢去。”
琴袖笑道:“那是自然,食色性也,吃也得吃出些名堂,若是没有绝色的姑娘,京城酒楼这么多,谁肯一掷千金,非它不可?”
正在两人说话之时,就听得“咚”得一阵巨响,那酒楼门外斗殴的其中一人,被打到人群之中去了,众人急忙散开条路,惊叫连连。
“怎么打得这么惨?”琴袖从轿子里走出来,“也没个人劝架。”
就听身旁几个看热闹的人循声朝她一望,不经被她的绝色容貌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衣锦之人上前一拜道:“不知姑娘是何人物,在这嘈杂之地久伫?”
琴袖一福道:“我等人而已。打架打得这样惨,怎么没人去劝架呢?”
周围几个人看她衣着不凡,容色又不似庸脂俗粉,想必也是身份贵重之人,赶紧肃了一肃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斗殴二人一个是广陵王李家之子,一个是昌国公家的贵公子,旁人哪里敢劝?”
“为的什么打成这样?”琴袖不禁问道。
“还不是为了‘雍台’里的花魁秦拂雪。那秦姑娘乃是绝代佳人,为的陪谁的酒,二人争执不休,以至掀桌互殴。”
说话之间,众人言语纷纷,那两个贵公子已经打得头破血流了,下人们好容易劝住了,可仍在望空挥拳,怒意未平。琴袖目见此状,冷笑一声只觉得无聊。
正当她想回到轿上的时候,众人竟又爆出一阵惊叹,她只悠悠回首,竟见重台之上,一个女子迎风傲立,冷眼望着楼下芸芸众生。
“秦拂雪!那人便是秦拂雪!”
琴袖眯眼一瞧,虽不能看得十分清,但也能略知她端丽不俗的容貌,一身银白色的长袄,衬得她仙姿玉色,只是隔得太远,琴袖也不能看得十分仔细。
正此时,秦拂雪冷眼一瞥,看见楼下两个纨绔子弟倒在地上,不禁显露鄙夷之色。忽然,她把手中那把贴金绢丝扇子往楼下一甩,直直掉在了地上。那扇子便如同乍开的金莲,散成了根根木片。
只是其中一片上拖着一条绢布,上头密密题了许多字,人群围拢而去,亦使琴袖有些好奇。
她便也挤过人堆往前去看,只见绢布上头写着:君子事小人,贴金绢扇子。小人不敢受,撕作十筷子。
琴袖一听,微微一笑心想:这校书女①心气倒是很高。她这一首打油诗讽得极有趣,那些个纨绔的“君子”倒过来要侍奉她这个“小人”,本末倒置,真是可笑。
想到此处,琴袖已生钦慕之意,想着反正也等不到太监们,不如找个机会见见她本人。
“小呈,你跟我来。”琴袖拉着小呈的手说道。
“良媛你要去哪儿?”小呈不解道。
“我去会会这个秦拂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