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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王长史司如今添了两个新的良医,一个叫吴首荣,表字伯观;一个叫崔丹诚,表字子忠。吴良医是从惠民药局调来的,崔良医是从太医院从良医所里挑出来的。
今日该崔良医当差,一听王府里头良媛吃坏了东西,匆匆往那头赶去。刚到了涣香阁,里头的人大呼小叫的直闹起来。
崔良医不敢怠慢,步子紧了待徒弟进去,刚要磕头就听见小呈说道:“良医快别拘这个了,良媛才喝了两口冷水,又吐了!”
崔良医道:“良媛手且伸出来我探探脉。”
小呈开了床帘,往里头一看,琴袖吐得脸色发白,才把手轻轻扶住托出帘子外,手腕上盖了一条帕子。崔良医跪在地上轻轻按住脉,边按边皱着眉头。
忽然,他脸上有惊异之色,跪在地上拜问道:“良媛这几日是否时时困倦?”
小呈道:“倒是有的。”
崔良医又问:“良媛溺溲①一日几回?”
小呈想了想,倒也没仔细数过,只是这些天稍多了些,一日七八趟也有,就如实说了。
崔良医再问:“良媛信期如常②否?”
小呈这个不知道,便开了帘子趴在床头听琴袖回话,琴袖吐过一阵精神稍稍好些,就轻轻说道:“似乎有许久没来了。”
崔良医这才往床头拜了三次道:“恭贺良媛玉燕投怀,梦熊之喜。”
“什么?”琴袖挣扎着起来,被小呈赶紧扶住背,她也难抑激动之情,问了好几遍,“怎么回事?”
崔良医笑着说:“良媛大喜,有了。”
“啊呀!”这话一出,满屋都是恭贺之声,下跪的下跪,讨喜的讨喜,一片恭喜贺喜,琴袖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吴妈妈道:“我这就去告诉王爷。”
小呈一把拉住吴妈妈道:“你倒会赶这个巧,得了好处也不给我们沾带些。”
吴妈妈咯咯直笑:“有了好处,定请你吃一会子,哪敢自专?”说罢跌跑出去了,才没一会儿,王爷已经飞跑过来了。还没等大家恭贺,一把把琴袖抱在怀里,怎么都不肯分开,就是“玉卿”、“玉卿”地叫。
琴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众人都看着呢,王爷这样像什么?”
小呈一旁笑道:“像个猴子抱树。”
虽话说得没大小,可众人都欢喜疯了,大家都笑起来,王爷也笑个不停:“这是棵生金生银的树,我一辈子抱着。”
琴袖推了他一把:“净成个财奴了。”
王爷抚过她的脸庞,笑道:“都是我不好,惹你生气了,我也自知有错,很想和你赔不是的。”琴袖看见众人都在,未免笑话忙说:“这些话就别说了。”
“哎,哎,都听你的。”王爷一高兴,坐都坐不住,一会儿坐在床头,一会儿又站起来走东走西,忙道,“吴妈妈,快,快去厨房预备着,把什么好酒好肉好菜,我们府里有的,金山银山也摆出来,我们一块儿乐一乐。”
吴妈妈喜道:“这就去,这就去!”
琴袖微笑地拍了拍理王的肩膀:“你也太欢喜了些,怎么忘了入宫去告诉你父皇、母后,先想着摆酒请客了。”
理王一拍脑袋笑道:“我都高兴糊涂了,对,对,快叫魏芳,让魏芳去宫里说一声,明日我带你入宫去见父皇、母后。这是我头一个孩子,一定,一定是个小世子。”
众人也忙附和道:“若是生下世子,又是一桩大喜。”于是彼此纷纷讨喜钱、讨彩头。王爷也乐昏了头,大言不惭说:“库里什么上色的尺头,依样摆出它来,上下无论贵贱,每人一份。”
琴袖看见众人欢呼雀跃,笑声不断,也不便扰了他们的兴头,只能任王爷这里各处赏人。
这样的好事儿自然不胫而走,没一两个时辰,弄得周围各户都知道了,理王府内大办酒席,凡路过的都给吃酒吃肉,连外头乞丐只要说萧良媛万福,就能分上几个铜子。
这一闹弄得附近那些讨饭的都一窝蜂拥来了,一人一句萧良媛万福,钱是哗哗哗往外头倒,琴袖听说闹得太大了,这才命人赶紧把门关了,收了手。
自然,王妃陈氏那里也是知道了,下人们欢欣鼓舞,在王府里大摆酒席,吴妈妈还跑来贺喜,浑不觉她脸色怪异。
“娘娘,这萧良媛有了,大家都乐着呢,王爷请您到正厅吃酒呢。”
“知道了。”王妃冷冷地说,但面上还是狠挤出一丝微笑。
吴妈妈说:“王爷说啦,若是生下个男孩儿,立马奏明了宗人府,封他做世子。”
这话说得陈氏的脸立刻拉了下来,侍女明珠骂道:“说什么呢!仔细你这张烂了舌头的嘴!”
吴妈妈一下知道说错话了,忙自己扇了自己耳光:“瞧我这张狗嘴,吐出象牙来了。”
陈氏道:“你去回王爷,我过会儿就去了。”
吴妈妈应了,悻悻而出,刚跨出房门就朝里头白了一眼,吐了把舌头:“自己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儿,老黑鸹子插孔雀翎,也想充凤凰么?”
她一路走出去,一路众人都在欢喜叫嚷。原来,王爷赏人只说是萧良媛赏的,下人们得了便宜,上上下下都在说萧良媛的好。
原先那几个妈子给过萧良媛不好看,后来萧良媛没找她们算账,已然是拜服其下。现在她怀了孩子日后生下世子,那就是府里说一不二的贵人,个个都把她说得跟菩萨一样。
这个说:“要说我们萧娘娘菩萨心肠,所以神啊佛啊感应了,我亲耳听萧娘娘说她一个月前做过一个梦,观世音菩萨往她怀里塞了块这么大的玉,萧娘娘说太沉了太沉了托不住,可还是接住了,这不就有了。”
这是瞎编乱造的话,但这会子听起来格外真。吴妈妈都听得一愣一愣。
那个又说:“看她那种举止做派,就知是个正牌主子了,倒是上头那个大的,没个夫人的模样。”
她们所指的自然是王妃陈氏了,与陈氏相比,琴袖从小家教很严,故而举动风雅,气度不凡,是有贵族的样子。加上理王如此宠爱,皇后娘娘青眼相加,下人们自然老早见风使舵,哪有一个不说她好。
相比之下,王妃陈氏竟越发被人挤兑在外,原先成天围着她的妈子们渐少在她房里走动,如今别说不来,连使都使不动那些老妈子、嬷嬷们了。
郭嬷嬷被冷了许久,逃回自个儿侄子家住了几个月,听说萧良媛怀妊,带着几个侄儿,提着两吊大钱、一只整猪、三只整羊也屁颠颠来恭贺。
琴袖也赏了些金银首饰,一只燕子风筝,郭嬷嬷连连说:“这是大家的气派,旁人比不得的。”哪里想着为什么送她风筝,琴袖只是叫她有多远就走多远去了。
郭嬷嬷不懂这个,还欢喜得什么似的。
次日一早,理王一家子就去进宫拜见皇上、皇后,两宫都很高兴。皇上赏了文绮三十表里,白金一百两。皇后赏了琉璃盅、珠花钗、尺头、如意、扇子等物,一行人高高兴兴回去,只有陈氏一人坐在轿子里独自垂泪。
愈是这样没见识的人,愈是怕别人瞧不起她没见识。琴袖几日以来,虽时时来看她,与她说说话,她却觉得琴袖是施恩于她一样,愈发暗恨不已,如今泪所不止,只能回府后叫来侍女明珠问道:“先前妇人们吃什么东西,胎就不好了?”
如今众人都离她远远的,唯独明珠还能在旁解劝一回。听得这话,明珠惊怔了,问道:“娘娘这话怎么说的,她的胎要是要闪失,不是我们做的白赖我们,我们也完了。”
陈氏想了想,一拍桌角,把手拍得生疼:“我就气不过,随口说一句,我听人说,京外有个清秋观,里头有个长老很会弄法术,诶,你说,我们也不是害她,你去求一张符咒来贴在她床底下,让她生个女孩儿就是了。”
明珠一听,越发是胡说八道了,拉过陈氏的手给她前前后后揉搓按压,又道:“娘娘听人浑说,那是不正经的人瞎了眼随口捏舌③扯出来的。信口诌出的哪里当真?就算他真有这么个长老,姓甚名谁还说不通呢。”
陈氏摇摇头,歪嘴说道:“你这个不懂,他是度外之人,远了红尘是非的,那些个寻常人哪里晓得他的去处?我就听说他姓张,叫什么张千秋,你就叫他张天师、张仙人。我是听几个夫人说起过,灵得很,不是一把子撩丁④甩过去,他是万万不肯画咒的。上回我老陈家邻居花了几十两,求了他的咒保胎用的,我就想保胎、变胎也都是一样的。”
“您那邻居都是几门子哪里冒出的老亲,根本也不是陈家的人,看您富贵攀连上的,哪里信他们吊嘴吹牛皮?一张咒几十两,写在金纸上也没这么贵,他们哪儿来这个闲钱弄这些?”
明珠只到底不信,倒把陈氏为难了:“你就帮我打听些,有没有也罢了,若是外头说不灵了,那就罢了,碰上死耗子不得道的,自然我也不出这个冤枉钱。但神仙的事儿你不得不信,我听人说,宫里的娘娘们都是拿这个你斗我,我斗你,弄死了好几个呢。”
“照您这么说,理王爷早被人弄死了,皇上还呱呱十二个龙子呢。”虽如此说,也拗不过陈氏,到底被她塞了二十两银子,赶去清秋观问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