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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盏按在了桌子上,声音不大,动作却沉甸甸的。
陈如师看着金仁生,眉头蹙着,斟酌着用词。
这一些案子,他是真不知道背后有没有故事的,但金仁生把案卷瞒下,显然是坑了他们两个一把。
这么一来,不管案子有错没错,都给陆毓衍抓到了尾巴,光是石瑞的砒霜来源,就足够让陆毓衍告他一状了。
虽不至于危及乌纱,但今年的考绩肯定完了,还要罚俸。
得了,今日赌局赚的,还不够填这窟窿的,想到那些白花花的银子,陈如师的心都要滴血了。
思及此处,陈如师对金仁生添了几分不满。
这不是给他没事找事吗?
而且,陆毓衍说得对,金仁生为何要瞒下来?他清楚这些案子里的故事?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陈如师想明白了,咬,一定要咬,此刻不咬,难道背一个同流合污的罪过?
万一这些人都不是意外、或者自尽的,那他岂不是完蛋了?
陈如师清了清嗓子,道:“我没有吩咐过金同知什么,我也不知道金同知为何会瞒下,陆巡按,会不会是案卷众多,金同知疏忽了?”
陆毓衍不置可否,只是沉沉看着金仁生。
金仁生面无血色,他深知陈如师的性格,陆毓衍这么问话,陈如师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厚道了,又怎么会替他开脱?
说一句“疏忽”已经是多得不能再多了。
金仁生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疏忽了,当时以为案卷就这么多,忘了还有这么一叠。”
陆毓衍对此也不意外,偏过头道:“陈大人,您看呢?”
金仁生在心里重重呸了一口。
他看?他怎么看?
要他说,自然是全部抹平,只当没有这一茬,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这话能跟陆毓衍说?
即便心里一万个不乐意,陈如师还是一本正经道:“既然陆巡按提出了疑虑,衙门自当尽力查访,意外的案子怕是难找到疑点了,就照陆巡按说的,查石瑞的砒霜来源。”
见陆毓衍总算点头了,陈如师略略松了一口气,催着韩德去把石瑞服毒的案卷取来。
案卷很快呈了上来,陈如师仔仔细细来回翻看,心烦意乱。
若不是在府学里服毒的人几年难得见一个,陈如师只怕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个人。
陈如师咬牙,这案子有人证,各个都晓得石瑞因科举而心灰意冷,又有物证,石瑞手里捏着装了砒霜的瓷瓶,仵作查验并无异常之处,明明是个清清楚楚的案子,偏偏让陆毓衍抓住了这么一个点。
“城中药铺极多,查证要费些工夫。”为了表示自个儿没走神,陈如师随口说了一句。
陆毓衍让谢筝取了松烟抄回来的名册,道:“陈大人也不用麻烦底下人再跑一趟了,这几个月,城里的砒霜买卖,都记在上头了。”
陈如师的嘴角抽了抽,只觉得脸颊上火辣辣的。
陆毓衍昨儿下午看的案卷,今日就跑完了?
他身边就一个丫鬟、两个小厮,竟然比衙役们还迅速?
陈如师干巴巴笑了笑,接了纸张翻看。
陆毓衍不疾不徐起身,理了理衣摆,道:“还有不少案卷没看完,后头的事儿就交给陈大人了。”
陈如师赔笑着送他出了书房,转身脸就拉着老长,啪的将名册纸张摔在桌上,背着手盯着金仁生。
“都嫌乌纱帽太大不合脑袋了?”陈如师弯下腰来,咬牙切齿道,“前几天我们说得好好的吧?他来,就是为了镇江案子来的,不管那案子办得是好还是不好,他陆家要出气!
早说了太太平平的,另外寻些不伤筋动骨的小辫子给他抓,让他出了气,我们挨个十天半个月的,等把人送出了应天府,不还是我们说了算吗?
为何要给他送个大礼?
金同知,你好好跟我说道说道,这些案子是怎么一回事!别说什么疏忽,你当我在这二十几年的乌纱帽是坐在屁股底下的?”
金仁生低头不语。
韩德在一旁想打圆场,可琢磨着陆毓衍的话,又觉得不无道理,他上下打量着金仁生,低声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同僚一场,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能拉你一把的,肯定不会推辞,你倒是说说原委?”
金仁生慢吞吞站起来:“自尽、意外、还是另有凶手,这一桩桩的真能查得明明白白,人证物证俱全,他早就去查了,还会来与你我说废话?原本就是巧合,他借题发挥罢了。”
说完,也不管陈如师什么反应,金仁生走出了书房。
陈如师站在原地,一口气哽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
韩德忙道:“金大人说得也在理,没有实证,陆巡按能咬死了这些案子有内情?他既然是巡按,让他自个儿查去。”
“呸!”陈如师总算缓过劲儿来,“让他查,真查出个内情来,我怎么办?等着收拾行李回乡去?走着回去还是被抬着回去还两说呢!”
韩德赔笑道:“那您说呢……”
“查,赶在他之前查出来!”陈如师道,“将功补过。”
韩德苦着脸看着那一叠名册:“照着这个查?”
陈如师哼笑一声,他万事不理,只求太平,结果底下人一个比一个靠不住,平日也就算了,这个当口上,他只好亲自指挥一番。
“查金仁生!”陈如师压着声音道,“他为何要替这些案子隐瞒,这一个个的与他非亲非故的,只一个可能,他知道凶手是谁。”
韩德不愿意,又没有办法,点头应了。
陈如师挥手让韩德出去,自个儿关起门来生闷气。
真是舒坦得久了,这几个连怎么舒坦都忘了。
他指着那一个个茶盏,瞪着眼睛骂道:“非要惹事!非要惹事!我怎么会有你们这么蠢的下属!我的官运要毁在你们手里了!”
对侧书房里,谢筝站在架子前,一眼看到了一本《金鹏十八变》,她抽出来看了一眼上头记在的棋谱,偏过头问陆毓衍:“弃车保帅?”
陆毓衍勾着唇笑了笑:“只要他不傻。”
金仁生家里只一个姨娘,一个毁容的女儿,他又是外乡人,在城中的关系相对简单,真要查下去,不难发现问题。
陆毓衍人手不足,还是让气急败坏的陈如师去操这个心吧。
说起来,陈如师已经偷懒够久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