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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微独自去寻太子李珪, 她总觉李珪方才应对陛下时的神情不对。
叶青微步行至水榭, 一进门就见李珪坐在案几前,正对着一本书发呆。
“太子殿下。”
李珪猛地抬头, 呆呆地眨了几下眼睛, 窗外的光映在他的眼角, 让他眼角的伤痕越发明显。
叶青微再上前一步,李珪猛地跳了起来, 惊慌道:“你、你怎么来了?”
“我观殿下方才神色有异,来去也太快了, 是……”
李珪猛地按住了案几, 扭过头。
叶青微立刻明白:“果然, 殿下并未回宫, 你跟陛下说的话也全都是假的。”
李珪抿住唇,神色变来变去,最终无精打采道:“这些都与阿软你无关, 只要你无事便好。”
叶青微沉默地看着他, 他耐不住她的沉默,呼吸越来越急促。
叶青微下拜,道:“多谢殿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李珪长袖一甩, 径直拦住了她的手,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与你有什么关系,况且、况且……都是我的父皇和母后,即便我犯了欺君之罪,也会无恙。”
他紧张之下自称也随之改变。
叶青微望向他, 李珪为使她放心,还轻松地耸肩笑了一下。
叶青微突兀地抬起手,手指凌空抚摸着他眼角的伤痕,轻声道:“你这处伤痕是如何来的?”
李珪一愣,眼神游移。
——她是知道了什么?
他的手指按上了她的手背,轻轻捏了一下,发现这并非是幻觉后,便立即加大了力气。
叶青微不解地望向他,李珉实在坚持不了与她那双眼睛长时间对视,只得垂下头盯着她的唇,叶青微的唇唇角微翘,即便她什么也不做,那双唇也像是在微微嘟起等着人来亲吻。
他偷偷红了脸,张皇道:“你是又听了什么传言吗?”
叶青微抿抿唇,李珪更加不好了,他低声道:“你放心,我母后那时只是心情不佳,一时失手。”
叶青微眨了眨眼睛,李珪一直不肯提起他伤口的来由,如今她是要了解这个秘密了吗?
“当时一定很疼吧?”她声音轻缓,像是在为他疼。
李珪的心就像是被一只鱼钩勾住了,一扯一扯的疼痛,他却并不难受,反而从心底升起一股暖流。
他捂着眼睛,低声道:“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即便当时疼痛,现在也记不得了。”
叶青微轻声道:“我见你总是会忍不住捂着那里,便以为你还会隐隐作痛。”
李珪沉默,许久才道:“如今再痛,痛的也不是伤处了。”
“也许,在你们看来帝后和睦,举案齐眉,实际上,我母后……”他顿了一下,“不喜欢我太像陛下。”
叶青微不作声地打量着李珪,并未发现他有何处与陛下相似,两人一个壮硕如浩然青山,一个清丽如雾气缭绕的溪水。
李珪也明白她的疑惑,捂着脸笑道:“你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当年我是很像父皇的,又想像他一样当个英雄,便积极学武。”
“若是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叶青微轻声劝阻。
两人坐在席子上,李珪捂着脸痛苦地弯下腰,哑声道:“没关系,一切都过去了。”他越弯越低,最后忍不住双臂抵在了席子上。
“可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母后为何不喜欢我呢?当年,我学会了一招剑招,原本是要演示给母后看的,可母后一直坐在梳妆台前凝视着自己的面容,无论我如何撒娇她都不肯看我一眼,我一急便拉住了母后的衣服,将她的衣服撕破了一道小口。母后突然转头冷冷地盯着我,眼睛像是幽暗的烛火,我道歉,我后退,母后却拽着我,将我的头撞向铜镜,梳妆台上还放着簪子、耳坠一些尖锐物件儿,我眼角的伤痕便是出自那里。”
他整个人匍匐在席上,缩成了一团,就像是一只受伤的刺猬,努力将自己柔软易伤的部位保护起来。
“因为母后对我生气,父皇也认为是我有错,便让我在宫殿门口罚跪,他则不断安慰着母后。”
李珪整个人都在发抖:“事后,父皇责怪我不孝,并说母后是身体不适才会如此对我,命我不可以怨恨母后。我不想怨,也不想恨,可是,这种心情完全不由我自己控制,我怕,我怕他们会再次伤害我。”
叶青微将手放在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按了按,安慰道:“我没有经历过你的事情,无法体会你的情感,不过,我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御医的伤药也无法让伤口愈合吗?”
李珪趴在席子上,脸埋在她散落在席上的衣摆里,闷声道:“伤口不小心碰到了胭脂,又因为罚跪耽搁了治疗,再也去不掉了,好在伤口不深,也没有伤到眼睛。”
她的手下意识地加大了力气,而被他按住后脑勺的李珪更深地埋在她衣摆中,独属于她的芳香不停地往身体里涌去,明明是莲塘的冷香,却一寸寸点燃了他的血脉。
叶青微垂眸,拨弄着他的发丝,道:“既然事情已经发生,就无需因为别人的行为而惩罚自己,你应该比任何人都快乐,才对得起自己。”
“阿软……”他的声音像是阳光下拉出的糖丝,带着一股滚烫的甜腻。
“嗯?”
“我是真心爱慕你。”
叶青微瞧着他通红的耳尖,面露疑惑:“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还在学堂上做出那样的事情来?”
李珪脊背一僵,耳朵上可口的色泽一寸寸淡去。
“对不起,你打我一顿出出气好不好?我当时脑子一昏,什么也没有想清楚,你不要误会我好不好?”他还是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神情,只虚着声音道:“我也想像父皇那样深的爱一个人,那个人也只能是阿软你。”
“那恐怕是你的错觉,”叶青微神情温柔,话语却毫不留情,“这世界上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人。”
“不!”李珪要起身,她却压着他的后脑勺,恶劣道:“不要起来,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李珪顿时像是被人揍了一拳,整个人浑浑噩噩,眼冒金星。
他不相信这会是阿软说出的话,一定是他听错了,没错,是他听错了……
“我不想再让你伤心。”
她一定是为了他好……
李珪手脚发软失去了力气。
“为什么会爱慕呢?”叶青微神情疑惑,李珪爱慕的是她,还是那位古莲才女叶青微呢?
李珪轻声道:“你还记得你我在荷塘边相遇的情形吗?”
叶青微眨了眨眼睛,她与他在荷塘边相遇了无数次,不知道他究竟指的是哪一次?
李珪忍不住笑起来,侧脸压在她的裙摆上,柔声道:“那是我第一次与你相见,虽然一直听闻老师家中有一位倾国佳人,可我一直没放在心上,纵使美色被形容成倾国倾城,难道还真能令国亡吗?”
“可是,遇见你,一切都不同了。”
“有何不同?”
李珪抿唇,眼角的三道伤痕更添艳丽,他软声道:“父母厌弃我,他人吹捧我,只有你与所有人都不同,态度自然,处之泰然,还命我不要乱摘花。”
叶青微总算想起来这究竟是何时的情形了,她自成为古莲才女叶青微之后,一时无所适从,在荷塘边却偶遇年少时的李珪。当时,他正与王子尚混迹在一处,听了王子尚的怂恿非要去荷塘里摘荷花,她想起他前世恐水,又因为他上辈子对她一贯珍重小心,任由她践踏,她这才在劝阻时语气不小心过重,谁料竟吸引了他的注意。
她想了想,口中道:“抱歉了。”
李珪一下子直起了身子,眼角的三条伤痕宛若临水牡丹,流淌着绝色风流。
他的嘴唇哆嗦一下,失魂落魄地垂下头,低声道:“我就知道,本宫不被人喜欢……”
“你我虽做不成夫妻,却可为知己。”
李珪黯然垂眸。
“也许有件事可以给你安慰。”
“还能有什么……”
叶青微敛衣弯腰,压低声音道:“你这个谎是不会被拆穿的。”
李珪疑惑地望向她,仔细一想,也许确实有这样的可能。陛下在皇后面前一向小心翼翼,生怕多说一句惹得她不悦,而皇后又一向寡言,不愿多与陛下多加交谈,说不定真的不会提起他欺瞒。
可是,他的心思现在已经不在是否会被陛下惩罚上了。
李珪捂着胸口喘息痛苦,低声道:“有时候我甚至会觉得阿软你简直聪明的可怕。”
“殿下?”叶青微手掌搭在他的肩上,那样清浅的重量,却仿佛将他整个人都压塌了,李珪摇摇欲坠,苦笑道:“阿软你……你……”
“我如何?”
李珪欲言又止,摇了摇头。
比郎有情妾无意更令人痛苦的是——妾根本不懂情。
叶青微变换坐姿,单手撑着脸颊,笑道:“你若不开心,我请你喝酒好不好?”
李珪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好,喝!”
两人自水榭出来,清风扶摇送来一阵微凉,叶青微骤然回眸,朝清风来时的方向望去,只见水榭屋顶衣袂翩飞,如碧海青天,又像腾云白鹤。
李昭一人一剑端坐于水榭屋顶上,人如雪,剑如霜。
李珪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回头望去,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丢人的样子全、全都被看光了!